那尖尾巴倏忽一溜,消失在里头。 三人竖起耳朵听着,果然不多一会儿,里头传出一阵魂飞天外的惨叫,紧接着砰砰一阵跳脚的响动。 公子们伏在门外,不敢笑出声,拍手跺脚,更把耳朵贴进了窗口,等着接下来的动静。 哪知道那阵惨叫过后,又过了许久,船舱里始终一片寂静,好像里面的人凭空消失了。 怎么回事?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不妙。“刚才那一声响动好像特别厉害,傅家娘子不会是惊吓过度,一头碰死了吧?” 这话说得众人纷纷变了脸色,推肩踩脚地都挤进去查看,只见一个舱内空空荡荡,通向船头的舱门大开着。 “坏了!”几人连忙追出去,夹板上也是空空荡荡,只有船舷边落着一只绣鞋。 冷汗下来了。 几人奔过去扒着船帮看,却半天找不到人。这地方就在岸边,水浅无波,总不至于这么快就沉到底了吧? “这……这下怎么办?”到底是胆小的,有人已经吓得声音发软。 蔡公子也茫然无措,又不敢置信,又想挽回,只一味将大半个身子伸到水面,拼命瞪大眼睛寻找着。 其他人也学着他的样子,没留神,身后竟有一支蒿杆子伸过来,照着几人背后咚咚一捅。 半空里几声惨叫,几人像下饺子一样掉到了水里。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们又惊又慌,两眼发黑,在水里连扑腾带拉扯,把岸上四面八方的人都引了来看热闹。 公子们的衣服多是绣缎,本来就重,一旦吸了水,更将整个人往下拖。好不容易等他们吐着水扒上船舷,一抬头,就见一个人穿着打渔的粗布衫子,坐在舱上。手里斜抓着一只半长的竹蒿,目光如电,不是赵蘅又是谁? 几人在她的注视之下心虚地打了个抖,鬼手鬼脚地还想爬上来,又被赵蘅一杆抵住了。“你们是什么人,谁叫你们来戏弄我的?” 蔡公子还想装糊涂:“谁戏弄你了,谁知道你是哪个……还不快让我们上去?” 赵蘅也不和他们周旋,一挑眉毛,“没有,那就别上来了!”那条蛇正被她抓在手里,也不客气,一抬手就扔了过去。 那几人吓得丢魂丧胆失声大叫,在水中乱挥乱躲,也不知将绿蛇挥到哪里去,又慌张四顾,一看,蛇竟落到水里,又朝他们游了过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岸上的人都看得哈哈大笑。 傅玉行伏在远处的栏杆上面,虽隔得远,也看到了那几人的狼狈模样,不禁也笑出了声。 三位公子已然崩溃,蔡公子抓着赵蘅的船蒿哭怕道:“是二少爷!是二少爷!不是我们的错!二少爷让我们拿蛇来吓你,我还劝他说千万不要这样干,他却怎么都不听啊!” 赵蘅停下抓杆的手,“他人在哪里?” 那几个人抬头,赵蘅顺着他们的视线回头看,刚好看到了酒楼上正倚栏观望的傅玉行。 虽远远的看不清脸,但分明都感受到了两道目光空中相对。 赵蘅什么话也没说,把杆子一丢,上岸而去。 那几个公子拽着她丢下来的船杆,好不容易拖着一身水爬上了岸,掩面逃开,一路上都是众人的大笑。 赵蘅一路朝酒楼冲过来。 傅玉行身边的女伎陪他一起扶栏看热闹,都觉得心惊:“你这长嫂可真厉害!” 傅玉行将脸枕在胳膊上,垂眸淡笑看着楼下的赵蘅闯过人群,“她可不是什么好摆弄的,这帮废物哪里是她的对手?” 女伎异样地看他一眼。 他不是极讨厌他的大嫂吗? 赵蘅已经一路上楼来,手上还拎着一个用旧衣提起来的布包,不顾堂倌们的阻拦,径直找到了傅玉行的厢房闯进来。 见房里还有陌生女子,她眼盯着傅玉行:“姑娘,我和这混账东西有话要说,劳烦你先离开,省得惊着你。” 但显然傅玉行才是女伎们的财主,傅玉行没发话,对方便露出夷然不屑之情。 赵蘅也不客气,直接把布包扔到他们面前桌上,那条绿蛇倏地窜了出来。 女伎吓得大叫一声,忙不迭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赵蘅冷道:“你平日虽刁钻,我还当你多少算个男人,想不到你还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 傅玉行见了,脸色也是一沉。“他们拿这东西来吓你?” “别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赵蘅道,“我告诉你,我如今是再不打算容忍你的,再有下回,我打烂你的头!”说完,负气走了。 稍后时,那几位冻得哆哆嗦嗦的公子们也回了厢房。堂倌们烧来热水,把人一个个泡进浴桶,屋里水气蒸腾。 几人边洗边骂:“娘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力气比头牛还大。” “你看到她捏蛇了吗?我想起那画面就觉得身上打哆嗦!” “算了,傅二都不是他的对手,咱们几个输在她手上也不丢人。” 他们这边狼狈,傅玉行风光霁月事不关己在旁边看着,不冷不热吐出一句: “活该。” 几人不满地在桶里抱怨:“哎,我说傅二,我们可都是为你出头才吃的这苦啊!到头来你还数落我们。” ”是啊,你究竟是想我们替你教训她,还是不想我们替你教训她?早知道你没这个心思,我们费那劲儿干什么?” 傅玉行不理会,看不出他究竟什么心思。他抬手,将扇柄往旁边门花板上敲了两下。 五六个凶神恶煞的龟奴应声闯进来,抬起三只浴桶就往大堂里冲,惊起外面男男女女一片哗然,三人赤条精光缩在水里,吓得大叫:“这是干什么?傅二,傅二!” 傅玉行坐到人家搬来的一把高背椅子上,翘起腿,叉了手,坐在廊下看几人出丑。 蔡公子大叫:“傅二少爷,我们哪里得罪了你了,我们可都是在为你出头!” 哪里得罪他了? 傅玉行冷眉冷眼笑起来,“第一,我不喜欢蠢人。” “第二,我讨厌别人拿我当冤大头。” “第三——”他一抬手,把那条滑凉凉的死蛇也扔进了浴桶,那几人又想爬出去,身上又没穿衣服,哭都哭不出来。 “你们拿这东西来吓她,不是惹她不痛快,是在惹我不痛快。” 他看也不看他们,自己走了。几个龟奴早已领了傅玉行的意,来到浴桶边蹲下身子。那三人看出他们意图,连忙摆手求饶:“别,别!千万别!” 龟奴们一个用力,把浴桶掀翻过去,三人裹着水打着转从桶里滚到地上,弄得一片地水淋淋的。等他们光着屁股蛋从水里爬起来,整个大堂都指着他们哄堂大笑。 傅玉行回家时,已是深夜。 守院的婆子来替他开门,他特意问了句:“老爷子下午找我没有,我大哥呢?” 仆人都说没有人找,一切如常。 那女人没把白天的事说出来? 虽然是这样,他也并不感激她。 因为那条蛇,勾起了他一些不愉快的心事,一整天都心情阴郁。 心情不好时,他就不愿意眼前有人。把婆子都挥开了,自己提了一盏昏昏的风灯,走在月色阑珊的院落中,身影显出一些寂寥。 回到房中,换了衣服,躺到床上,厌倦地闭上眼睛。黑暗里,那份平时藏在心底的空洞感,此刻无边无际如水寒凉从床底慢慢淹上来。 突然,横在床上的手感觉到了什么奇怪的触感,细毛森森的,肉很软,软到能隔着一层皮肉摸到细小的骨头。 那种诡异的手感让他一个激灵从掌心到天灵盖,霍得一下弹起身,一动之下,床幔又下黑雨般噼里啪啦掉下来十几只死老鼠,有些直接弹到他身上。 傅玉行从脚底到头顶的血液全都凝结起来。 “二少爷怎么了?”外面众仆匆匆赶来,一进来,也哎哟哎哟地跳脚起来,一屋子撺哄鸟乱。 第二天吃早饭时,傅玉行还有些精神萎靡,胃口全无。 “二弟怎么了?”赵蘅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昨晚做噩梦了吗?” 傅玉行抬起重重的眼皮扫了她一眼。 傅老夫人也关切道:“正是,我也看着精神不好,是不是昨晚着凉了。”又对赵蘅说:“昨日不是让你去傅玉行房中,给他更换一下入冬的帐幔吗?” 赵蘅乖巧微笑:“确实去换过了,我亲手换的软帐。” 又回头对傅玉行,”怎么,二弟还觉不够?要么我过这两日再去替你加点东西?” “……”傅玉行看到她的手,想到她昨天大概也是亲手捏过那些死老鼠的;再看她的脸,春风满面,慈眉善目。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年幼时在开蒙书上读过的一句遥远但又生动的念词: 人之狠恶,同于梼杌;人之凶暴,类于穷奇。 “……不必了。多谢大嫂关心。” “二弟客气。”
第十五章 药神节 春雪初融,早春的景象已经显露出来。街上到处卖花环、挂红线,支了一条街的摊子。 赵蘅没见过这种场面,玉止便向她解释,“宣州城自前朝以来就是药乡,三月二八是药王诞辰,又是百花盛开的日子。到时候各处既有花会,又有药集,最后一天结市还有戏班子排的皮影戏,非常热闹。” “真的吗?”赵蘅喜出望外。 她嫁进傅家以后虽然各种行动都不受限,但她也不能不为玉止和傅家考虑,顾虑到闺阁的身份,无法出走得太过频繁。如今有一个机会可以不受限制,正大光明地出门看热闹,当然高兴。只听哥哥三言两语的描绘,就已经能想象出那种热闹盛景。 哥哥见她这么开心,也笑弯了眼,温柔地点头回应:“真的。” “那到时候,我们可以……” 阳光煦照,亭中吹着一点花香徐徐的暖风,带起衣角。赵蘅和玉止凑在一起愉快地低声说笑,也没什么要紧的内容,零碎散漫,在二人之间哝哝传递。 莺燕交飞,处处都双双对对。 而傅玉行,就独自靠在另一边的栏杆上,摇着纸扇,看着那二人旁若无人笑语晏晏。也听不清说什么,偶尔能听到哥哥答了句话和赵蘅开心的笑声,不知道有什么那么好笑。 在他面前横眉竖目,在他哥面前倒是娇娇滴滴,还挺会扮乖。 也不知他哥究竟看上她什么了。 二少爷一手支着脸,优雅而悒郁地,翻了个好大的白眼。 自从赵蘅拿走账房钥匙,傅玉行近来也无法在外随便使钱,加上被她着实吓了一回,对她也敬而远之了很多。 傅老夫人觉得简直要变天了,儿子一点点收敛的倾向对一位溺爱的母亲而言,简直就是乾坤再造万象更新。当然,她也知道这都是赵蘅在压制着傅玉行。一开始虽对赵蘅有些怨言,到现在也只剩下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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