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蘅也不敢说话,就自己规规矩矩站着。 等傅敬斋慢慢地锄了一排,终于开口:“大少夫人来傅家多久了?” 赵蘅低声答:“四月初八。” 傅敬斋点点头,“也有半年多了,日子倒是过得很快。” 锄完草,又细细地敷上草木灰,“你来了之后,对玉止照顾得很用心,这点我是该谢谢大少夫人。可同样的,你来之后,这家里风波就多了起来。长嫂和小叔子打架打得鼻青脸肿,这种事情我活了几十年了,也是没听说过。原以为你是晓事的,结果也是这么不分轻重。” 赵蘅垂着头听训,一派迷途知过的模样。她也知道自己这回冲动,面对公公指责,最好是老老实实认错,但对公公的这番话,她又有别的认识,思前想后,还是道: “公公,我一时急火打了傅玉——打了二弟是我不对,可说到头,害得家中风波不断的人并不是我,而是……” 傅敬斋目光扫过来。 赵蘅被他凝视,本有了退意,想了想,还是坚持道:“是他屡次挑衅在先,不顾他人感受。公公如果仍旧对他听之任之,只怕……只怕这个家才是安宁不了。” “哦,你现在意思倒是我的不是了?” 赵蘅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定下来,又承认,“我是这个意思……但是,我绝不是对公公不敬,恰恰相反,正因为公公和玉止对我都很好,我才敢在公公面前说一番真心话。我当然也可以什么都不说,从此以后就敛声摒气做一个乖顺儿媳。但是,一来,我知道公公是明理的人,二来,我也是真心为家计着想,所以说话才大胆了些。” 傅敬斋冷哼一声,横眉竖眼,“你不是大胆一些,你是非常大胆!” 赵蘅低头不敢应声,自知冲撞。 傅敬斋斥了她这一句,想到什么,又回头侍弄那花叶,缓缓道来:“我们傅家,祖上是走街卖药的游医,手摇串铃,替很多看不起病的穷人家看诊抓药。三代以来,才有了如今的家业。” 赵蘅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说起家史,但也只能听下去。 “这份家业,我原是打算交给玉行来承继的。他于方药上更有天赋,人又敏锐,有经济行商的头脑。那时我一心培养玉行,如今想来,不仅是对玉行太过严苛,而且也忽视了玉止。后来玉止出了事,我和你婆婆在那几年又对他谴责太过,一心照顾玉止,又忽视了他。大概就是那时起,他的心性也变了。” 这些事赵蘅虽已知晓,再由公公的视角听到,仍觉得沉重。 傅敬斋说到此,沉沉叹一口气,往日高迈的气度脱去了,成为一个无奈而疲倦的老人,“我年纪大了,这些年越来越心软骨弱,对这两个孩子又自认亏欠,早已拿不出曾经铁石心肠的那份劲儿。本以为这辈子大概也管不住玉行了,想不到,如今倒是来了一个能让他吃亏的人。” 他说到这里,别有深意地看向赵蘅。 “你这位大少夫人,大概倒是可以和他斗上一斗。” 傅玉行最近在家里不顺心,索性外出浪荡去,再去账房拿钱的时候,发现房门已被锁上了。 他不觉有异,照旧不紧不慢踱去找薛总管拿钥匙。 薛总管说钥匙不在我这里,二少爷。 “不在你那儿在谁那儿?”这么糊弄他? 薛管家搓着手,缩着脖子笑:“钥匙……在大少夫人那里呢。” 傅玉行皱眉:“你把钥匙拿给她了?” “不是我拿给他的,是老爷给大少夫人的。”薛管家一边小心观察傅玉行的表情,一边如实转述,“老爷说了,从今以后家里上上下下,不管谁要拿账房的钥匙,都要经过大少夫人的允许。” “谁?” “大少夫人。” “……谁?” 薛管家汗流浃背,但还是顽强地:“大少夫人!” 傅玉行突如其来地沉默了。 后脑的伤口又隐隐作疼。 “我爹他是老糊涂了,把帐房钥匙交给一个外人?”他挥开薛管家试图息事宁人的手,往父亲书房去。 “二弟是准备去找公公说理吗?”一个声音悠悠响起。 傅玉行停下脚步,看着那出现在游廊拐角的女子,和煦而碍眼地微笑着,将那串他无比眼熟的钥匙举在掌心,挑衅他。 “公公已经交代过了,从此以后傅家家资尽归我管。如果二弟是准备和他说钥匙的事情,就不必白跑一趟了。如果是准备要我手里的钥匙,也请免开尊口。” 傅玉行:“……”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傅二少爷这辈子没觉得这么晦气过。
第十四章 小少爷吃瘪 傅玉行被家中长嫂治住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一群狐朋狗友耳朵里,连吃酒时众人都笑。“咱们傅家二少爷,竟也有吃瘪的时候。什么样的女子有这种本事?” 几人都是纨绔子弟,平时追欢逐乐,只当做是一种游戏,哪里真正把女人放在眼里?傅玉行更是其中佼佼者,相貌又好,又花钱散漫,一个被女人宠大的男人,且已经宠坏了。还是第一次有女人让他这么吃亏。 此刻他坐在席间,满脸不耐。“别提她!净扫我的兴。” 席间有个眼尖嘴薄的,一眼扫到楼下:“咦,那是不是你大嫂?” 其他人纷纷好奇心起,倚着栏杆儿看,果然见一青衫女子进了对街一家绸缎铺里,摘下帷帽,就是赵蘅。 那些男子第一反应是:“你大哥怎不将她约束在家里,光天化日就让她这么在外抛头露面?” 又一个把脸凑到傅玉行跟前,促狭道:“看着也就是个普通的妇人,也没长上三个头八只手,怎么就将你傅小少爷治得服服帖帖的呢?” 傅玉行反手一杯酒泼他脸上。 有个蔡公子看他实在不满,便出了个主意:“玉行,既然真的这么看她不顺眼,不如我们兄弟几个替你教训教训她,如何?” 傅玉行一抬眼皮,显然不屑:“你们?你们能有什么办法?” 蔡公子神秘一笑,胸有成竹:“这点傅小爷就放心吧,我们自有我们的手段,保管再凶悍的女人也叫她花容失色,当众出丑!” 赵蘅正在铺子里和掌柜交代花式,不妨门外有个人急匆匆冲过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胳膊,高声笑道:“哎呦呦,这不是傅家娘子吗?” 她唬了一跳,一看,是个穿酱红袄子满脸笑容的陌生妇人。“你是哪个?” 那妇人只管更亲热地把脸贴到她脸上去,指着自己的鼻子:“赵家娘子不认得我啦。上个月我家那口子发了疮,我特意到铺上取药去的,那时娘子你也在!真好心人呢,当时还让堂医亲自替我那口子看病。” 傅家药堂常请远近的名医坐堂,替客人诊脉抓药,看些疑难病。赵蘅听了,虽然还是没认出对方,但也笑道:“药铺行医救人是应该的。贵家吃过药,如今病怎么样了?” “好多了好多了!”妇人满口答应,“我们正琢磨着要去谢谢娘子呢,今日刚巧遇上了,我家是打渔的,渔船就在街尾的清波口,娘子你跟我到船上去坐坐可好?” 赵蘅推辞说不用,那妇人又说:“要的要的,说实话我家那口子还有些烂肉,正想着要不要再到药铺去瞧上一瞧。娘子你若抬脚去看看,也给我们行点方便,好吗,好吗?” 她既这样说,赵蘅就跟她去了,一路被她牵引着上了渡船,舱口里却私下无人。 妇人牵着赵蘅朝里面喊了几声,也没有人回应。“哎呀,这人一定是不听我的话,又去渡口撑船了,我明明告诉他身子还没好,不能去,不能去,可他就是不听。” 赵蘅没有见到人,就想告辞离开。 但那妇人偏偏热情得很,一再拉她到船头毡上,铺开了菜肴果酒,要请赵蘅喝上几杯。 他们的酒也不知是什么,辣得厉害,赵蘅勉强喝了一口,被呛得连连咳嗽。 那妇人又一再斟了酒来,让她多喝。 赵蘅这时已有些不舒服了,这妇人实在热情得让人不自在。 赵蘅趁她又去斟酒筛酒的间隙,马上站起来道了声谢,就想下船。 “嘿嘿,赵家娘子别这么急着走嘛!”妇人从身后追上来,手里还提着酒壶,一下没收住脚,整个撞在赵蘅身上,那酒液就淋淋沥沥洒了她一身。 赵蘅惊叫一声,碧纱裙已被打湿了贴在身上。眼见渡口上人来人往,她不得已往舱口里折去。 那妇人又跟在身后连连道歉,又要手忙脚乱替她揩拭。赵蘅摇摇头推开她,自己揭开外面的裙衫一看,连里面贴身的小衣也已经湿透了。 “唉呦这可怎么是好?快把外衫脱下来,我拿到炉前去烘一烘,再找身新衣裳给你!” 赵蘅还有些犹豫,那妇人已经去把窗口都封起来了,一边拍手踮脚地自责不已:“你看看我这个人,老是好心做坏事。本来想对娘子表达一番感谢的,又搞得你这么狼狈,你该讨厌死我了!” 赵蘅见她懊悔,便出言安慰,“也没怎么,换身衣服就好了。” “正是呢,你赶快听我的话,这天气一受凉马上就要病倒,四面我都封起来了,你就在这里换下衣服,不碍事的,我还在外面替你看着呢!” 赵蘅刚才还不觉得,现在湿衣服贴在身上,稍一受风,果然冷得人打寒噤。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妇人把被单捂在她身上,主动上手替她把外衫剥了下来。“我拿到船头炭炉上替你烘一烘,啊!” 然而一走出舱门,那热心的妇人马上变了脸,把衣裳用绫布通通扎了,一抛手,扔到水里去了。 下层船舱里,三位公子这才露出头来。 “成了?” 妇人抿嘴一笑,“那小娘子酒量可是不错,那么辣的烧刀子,连着灌了几杯下去,她竟还站得起来,要不是我一时应变,把酒泼到她身上,你们可就成不了事了!” 蔡公子知道她的意思,也不吝啬,直接给了她一吊钱,“好了,没你的事了。” 那妇人拿着钱,低头笑眯眯去了。 “接下来怎么办?”有人询问。 しītτιē γǒsě 蔡公子吩咐人拿上来一个小竹篓,面带神秘,当着另外两人的面掀开一个口子。那二人依次伸脸去看,一眼都变了脸色,倒吸一口凉气。 “你就不怕弄出人命哪?”其中一个扯住蔡公子的手臂,压低声音道。 “放心,拔了牙的。”蔡公子笑得得意,“不过,也足以把个小妇人吓得魂飞魄散了。到时,你想她又没有衣裳穿,又走投无路,衣衫不整地地爬到甲板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得出多大的丑?” 三人听了也纷纷笑起来。 他们将上面的舱口掀开一道小缝,倾倒竹篓,慢慢就见一条手腕粗的花绿蛇露头而出,游进了船舱里,鳞片在甲板上摩擦的声音听得人牙酸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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