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敬斋一听,头疼不已:“你又去管赵小姐和玉行的事情!我早告诉过你,他们俩成不了,那赵小姐哪里压得住玉行?” 芳仪道:“你别把话扯到旁的事上去,你敢做不敢认吗?” 玉止一听就明白是哪件事情了,和赵蘅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领神会。 “婆婆,”赵蘅劝说道,“公公去甜水巷子,不是去那些地方。他是去那巷子后头一家首饰铺,替你定做那只丢失了的翡翠镯子。” 芳仪原有一只刻兰花的鎏金翡翠镯子,是带了十几年的旧物,上月丢了之后便一直长吁短叹。 玉止也道:“父亲打算订只同样的回来给你个惊喜,这才没让我们告诉你。你误会他了。” 芳仪一听,这才慢慢收了声。想到她确实是为这玉镯向傅敬斋抱怨了许多次,又想到甜水巷后面的确是有一家首饰铺子。 她手上还绞着丝绢,犹疑地看看玉止,“这事你知道?” 玉止点头。 她又看向赵蘅,“你也知道?” 赵蘅也点头。玉止知道之后自然是告诉她了。 芳仪这才心知确实是错怪了人,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又为自己闹了这一出感到些羞惭:“这……谁让你们瞒着我了?” “我都跟你说了,让你先别闹,慢慢听我说。你这人就是小心眼儿,一点点事就急起来。这么多年,这脾气也不肯改一点点。”敬斋嘴上虽然怪罪,但是看到芳仪已经不生气了,自己也高兴。“还让两个小辈过来劝架,多不像样!” 芳仪哪里还好意思再说什么,当着赵蘅和玉止的面,又不好认错,只好拍拍二人的手,抬手四处张罗人拿衣服来,只说怕二人着凉,看得人又好气又好笑。 等赵蘅和玉止回到房中,这一夜都快过去了。 力气早在方才劝架时全都泄了出去。两人自己的架,这下是吵不起来了。 听到鸡叫时,赵蘅第一反应是:“你赶快歇下,不然一会儿背又要疼了。” 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下意识,又扭过头,只假装刚才什么也没有说过。 那股涩涩的酸、密密的刺重新又泛上来。 玉止抓着空隙,柔缓了声音劝她:“别说要走了,好吗?” 赵蘅深深望着他。 他说别走了,是今晚别走,还是再也别走?是不放心,还是舍不下她? 但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晚上睡觉时,两人都沉默无话。其实都睁着眼睛,一个也没有睡着。 细心些的人会发现,赵蘅和玉止这两天有些不同。 二人都是内敛的性子,平时在人前也并不十分表现出亲密,但即便不刻意表现,彼此间随意流转的眼神、一句不经意的笑语,就可以看出关系与旁人不同。 这两日二人虽然还是相敬如水,却总显得生疏僵硬了很多。 “你和赵蘅出什么事了?”傅玉行倚着门问。 玉止微愣,没想到连随意路过的玉行也能一眼看出他们之间出了问题。但他也只是说:“夜里没休息好,没怎么,你多心了。” “那就是那女人没照顾好你?” “傅玉行,你别这么跟她说话。”他本来想说她是你的长嫂,但转念一想,她哪里是他长嫂,她哪里是他妻子? 他本来很喜欢手上的这本拓本,这时候看着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纠纠缠缠密密麻麻纠纠缠缠,乱得不得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直接丢到了桌上。 傅玉行从来没见他哥这么烦躁过。 “你一向习惯掩饰情绪,凡事先退一步,总是自己吃亏。若是她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玉止脱口道:“像你一样处处只考虑自己吗?” 这话一出口,他又嫌太重了。平日里可以训诫,但不该迁怒。他意识到他的理智失去了平衡,但也无心去管了。 “你倒有心思管别人的事。母亲替你安排了和赵姑娘见面,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那赵家娘子回去之后也不说话也不吃饭,终日躺在床上,痴痴望着天花板以泪洗面。几日前早上醒来还把头发绞了。人家父母上门来找爹娘讨公道,还是父亲拼命道歉,才把事情翻过去。” 傅玉行本意是关心他哥,反吃了一顿教训,不过他在大哥面前一向也不还嘴,知道他心烦意乱,索性自己退出房去了。 下了台阶,出了院子,一路上都没说什么。 在无人处,刚刚和大哥对话中察觉出的那一点真相,和随之而来的意外之感才慢慢浮上来—— 那个赵蘅,如果他没估摸错,大约这几日是要从傅家滚蛋了。
第二十二章 衷情 傅玉行本就心细眼毒,平日里万事不在心,其实早将赵蘅和他哥之间那点微妙的情愫看得清清楚楚。又想到有个廖南星,再把他哥连日来的去处一思量,两下里一联系,就已经猜得七七八八。 那女人只怕是要坐着廖南星的航船被运走了。 虽然有过各种不愉,但无论如何,也是相处了一年多的人。 如今乍然得知那女人可能离开,即便是傅玉行,也不由得感到…… 大快人心! 简直是云开雾散天地宽,胸腔里一片光明涤荡,神清气爽。 这种畅快让他对所有不顺眼的东西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包容,乃至于当他看到坐在水边黯然落寞的赵蘅时,还愿意投给她一对怜悯的眼神。一个马上就要消失的人了,值得他三分宽让。 所有人愁云惨雾,傅二少爷独自快乐。 面对赵蘅的沮丧,廖南星不解地撑着脸:“如果你不想走,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赵蘅抬起眼,幽幽看了他一眼。 廖南星被那股九曲十八弯的哀怨看得背后发毛,尤其那哀怨还来自赵蘅。“怎么,是他把你托给我的,又不是我的主意,你可别怪到我头上。” “他和你说过什么吗?”赵蘅闷闷地问。 廖南星看她的模样,一想,先不回答她的问题,“你先告诉我,你想没想过离开傅家,离开宣州城,去看看外面更广大的天地?” 赵蘅有些呆住。她沉浸在玉止不要她的哀伤里,直到此时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离开宣州,离开玉止,到外面的天地去? 廖南星其实也看出,她对感情的真味根本还懵懵懂懂。不知外界,也不知自己。 “你能够分清,你想要留下来,是出于对玉止的感激还是真心的爱恋吗?你是因为真心眷恋傅家,还是从小到大除了傅家再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如果今日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有更多选择,你还愿不愿意留下?你会不会在往后的某一日,遗憾自己没有把握住另一个可能?” 赵蘅听着他一句句娓娓点拨,只觉得每一句都敲在心上,恍然神动。 她……她是喜欢玉止吗? 她想走吗? 她会后悔吗? 廖南星看出她迷乱动摇了,也叹口气,“玉止不是对你心狠,他恰恰是怕自己困住你。他是对自己心狠。” 临走前,廖南星对她道:“我的船会在初九那天出发,第一步先去登州,途中你可以在任何你想要的地方落脚。今后你的人生要停留在哪里,由你自己决定。” 这几日,赵蘅已将行李打包得差不多了。 玉止本来该去药堂,如今也不去了,只一直留在房里。他也帮不上赵蘅什么忙,也说不上话,但两人就在寸步大的房间里踅折,似乎有什么扯着他们不能离开太远,又有什么隔着他们无法靠对方近些。 “你今天不去药堂吗?” “嗯,不急。” 他凝眸望着她的背影,一眼也不错的。“走了之后,有时也寄封信回来吧。” “好。”赵蘅语气也很平静。 他给她准备的东西太齐全,乃至于想要假装有什么不齐全的,留她多说两句话都做不到。 “今晚陪我去个地方,好吗。”他忽然道。 他说得没有任何预兆。赵蘅不解,要做什么? 玉止竟是打算带她去看影戏。 药神节前他们说好的,可结市的那一天早已过了,就在她和他赌气的日子里过去的,没想到玉止又忽然提起。 “不是早就已经结束了吗?” “竹子巷那里还有一对老夫妻,我请他们再多演一场,就在今晚。明天他们就要回县了。”他极少极少的一次,向她提出了请求,“和我一起去吧,我们至少也看一场。” 不是想看影戏,只想能多一份和她之间的回忆。 巷口灯火阑珊,晚风微凉,一只用半透明驴皮蒙起的小小戏台,在深蓝夜色里透出淡淡的暖光。 收市的人们扛着桌椅瓦棚,陆陆续续从戏台旁走过,并不留心。 有对年轻男女却认认真真坐在戏台前。 台上演的是《尾生抱柱》。尾声和女子相约在桥梁见面,女子到期不来。河水上涨,尾声不愿离开,最后抱着桥柱而死。尽是痴人,尽是痴情。 赵蘅看得专注。灯火流溢在她褐色的瞳孔中,成为一种温润的光彩。 她在看戏,他在看人。 这个由灯光隔开的小小的世界,是要存进眼里、心里,在往后的日夜里一遍遍观看回忆的。 最后,赵蘅回过头,对他说:“傅公子,谢谢你。” 来到傅家的第一晚,她就这样对他说。他们之间从这句话开始,现在也由这句话结束。 “真的谢谢你。” 第二天,玉止醒来的时候,赵蘅已经走了。 他睁着眼等在里间,没有起身,因为不想目睹她离开的背影。 她走后,他没有出门,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花树下。春花已谢,满地湿润的残红,淡淡的阳光在地上拉出一个淡淡的消瘦的影子,随时间一点点流转。 四周空落落的,连寂寞都有回声。 桌上静静放着一只石青锦盒。他打开来,发现里面是一枚小小的海棠花玉石印章。线条稚拙,一看就是生手。 原来那段时间她日日出门,就是为他刻的这个。 玉止明白她的意思,兰心寺上的西府海棠他无法亲眼得见,她便用这种永恒的方式把春色保留下来,装在一只小小的锦盒里,装回来送给他。 真是她的做事办法。 他嘴角浮出一丝笑,似苦涩似温情,将这枚透润的青白玉握在手里,一点沁沁的凉。 仰头时,恰好看到花瓣落到树下水缸里,水面上泛起小圈细细的涟漪。 她若在这里,这时候应该俯着身,专心致志地看上许久,然后抬起头,隔着院中的阳光对他笑:“玉止,你看,杏花落了。” 可她不在。 从今往后,日日岁岁,她都不在了。 “阿蘅……” 不自觉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声音低低的,融在周围寂静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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