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您是懂的,那我们就不瞒着了,”小七妹取出了大长公主的金章器:“这是太皇太后平日拿在手里把玩的金器,您认得皇家内库制式这几个字吧。” 尽管两个人看起来还有些稚嫩,但这个金器的款式质地非同寻常,还有清晰可见的“皇家内库制式”这几个字,老婆婆抬头打量了他俩的脸,又沉思着打量手里的金器,片刻后利索地跪了下来。 “请钦差大人给白塘县衙做主!” “我儿白塘县丞邓振庭带衙役十五人于河道口彻夜抢修加固,为了百姓死守堤坝,可上游放水既无步报,也无马报,更无羊报,致使我儿与衙役十五人在河道口被大水冲走,致使水患毁村灭户,害我白塘县三镇五乡百姓苦不堪言……”
第195章 麻衣局8 白塘县共7385户,县小而人少,所以县衙佐属也少, 以邓大人为首,加主簿、典史,再加六房胥吏和三班衙役,总共也才32人。 昨日黄昏时,大水轰然而至,在堤坝上的邓大人,加主簿、典史和工房全员比如闸官、河道巡检官、汛期守候官等,全都被卷入洪水之中,至今没有消息。 除驿丞2人、仓大使2人因未在县衙,现今还不知情况如何之外,县衙中尚有13人,均为末等胥吏及未入等衙役。 小七妹打量着县丞廨,一县之首办公之处简朴而干净,案头摆放的,正是白塘县三镇五区的地图。 邓婆婆从衣襟里将自己儿子的县丞印信等物取了出来,一一摆放在书案上。 “两日前,我儿曾向上峰禀告石刻水位,未得回批,便派人在堤坝上巡视,同时带人前往河道口疏浚。” “一日前,水位暴涨,而上游并无水报,我儿派人骑溏马前往府都水监请示。” “溏马未归,洪水先至,无人预警……” 邓婆婆双手颤个不停:“河道口无人归来……” “老身不懂调度,只知道三镇五乡如今只怕都陷入洪流之中,因此让这13人将县衙里常备物资分好,各自赶回各自乡镇前去救助。” “老身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能帮一户是一户。” “我儿生前死后,好歹还有些人能记得他的功德。” 邓婆婆说着说着,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邓婆婆,你把接下来的事交给朕……我,你只需配合我就行。”赵煦说,“首先我们要追回这分散的13人。” “衙署不可一日无人,人在,衙署便在,”赵煦说,“灾后本就惶恐的老百姓才会感到安定。” “陈小七,朕……我命你即刻骑溏马出发,传洪汛马报入三镇五乡,一则追回衙署胥吏,二则通报各镇保长乡长组织自救。” “速去速回。” 溏马,洪汛时期传汛特用马,骑马人背黄包,插红旗,纵马疾驰日奔500里,危急时刻,若有踩死路人者有功无罪。 “陈小七,你得快点回来,接下来,咱们要去常平司开常平仓,去转运司拨救济银,没有你的拳头,我一个人把舌头讲烂了都办不了这些事。” “邓婆婆,当务之急,是先将白塘县的赈灾安排好,先救灾民于水患洪涝中,也可避免朝廷事后追责,等这些事了,你我同去江宁府,朕……我倒要看看,这江宁府尹在干什么?” 见赵煦言之有物,且说得都在理,邓婆婆显然更信任了,她大胆地说:“老身可以告诉你,江宁府尹忙什么大事。” 小七妹和赵煦都看着她面带讥诮嘲讽的脸。 “老身听说,金陵十六楼,江宁府尹占股五成,早在两月前就开始整顿号令秦淮河的大小花船,今夜的花魁赛事,收益尽归十六楼。” 赵煦:“邓婆婆,这可不兴信口开河……” “老身没有信口开河,”邓婆婆转身从邓振庭的书柜中取出一封请柬来。 “一个月前,我儿就收到了这封请柬,虽不是公文,却经由江宁府文吏由驿馆亲自传来。” 赵煦将这封请柬拿在手里,和小七妹凑在一起细细翻看。 请柬封面上是一幅水墨画,显然是秦淮盛景,上面有一座楼宇层叠的宫殿。 小七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秦淮十六楼。” 她曾和青鸾在花船的厢房里看到过,不会认错的。 打开之后,只有八个大字:麻衣盛事,共点花魁。 “我儿说,这封请柬除了他有,白塘县乡绅豪杰也都有。” “白塘县乃是江宁州府里不起眼的一个小地方,想来其他地方一定也都收到了。” 麻衣盛事,共点花魁。 小七妹却诧异地呢喃了一句:“麻衣杀我……” 这是二傻呆,呃,也就是昨日伍叔从河里救上来的羊报水吏嘴里曾念叨的。 麻衣? 究竟是不是这封请柬上所说的“麻衣盛事”? 但此刻已经没法细想了,小七妹骑上了县衙里的溏马,在邓婆婆的指点下插旗背包,与邓婆婆请来的本地人一起,从县衙追了出去。 溏马,能下水游泳蹚水而行,能爬山过路耐力极好,唯独一个缺点,养一匹这样的马,所花费的开支,能养二十个普通衙役。 白塘县衙有三匹溏马。 “我儿说,白塘县自古以来便是洪灾易犯之地,需得居安而思危,宁养 闲马,不养闲人。” 否则何至于县衙里最重要的16人在河道里全体覆灭。 “另外,老身请罪,”邓婆婆将衣襟一提,跪倒在赵煦面前,“今日清晨,老身代我儿写了休书一封,将我那知书达理的儿媳及孙子孙女赶回了娘家,恳请钦差大臣怜悯,在事了之前,不要惊扰她们。” 骏马疾驰,蹚水而行,小七妹找回了在三七观的野外驾驭野马狂奔的滋味。 白塘县说起来只有三镇五区,却分布极广,沿途不乏有尸身浮在水面上。 布衣短衫,还有些是光脚,尽是穷苦百姓。 领路的人没见过钦差,再加之也没见过这么小的钦差,言谈间反而不见拘束。 “大人,和你同行的小娘子是什么女官?”他问,“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又是做什么的?也和朝堂的大官一样么?” 小七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又想一想赵煦那弱风扶柳的身姿,不由得点头:“嗯,女官可累了,不但要替太皇太后办事,还得照顾太皇太后的起居。” “难怪那位女官瘦得,不过也真是好看。”领路人说。 小七妹忍住了笑,一本正经的点头应和:“嗯,对。” 领路人又问:“那像你这么小的太监,是几岁的时候割的?” 割? 小七妹果断地说:“三岁。” 领路人一副好怜惜的样子:“那你被割了那块究竟疼不疼,若是要解手又该怎么解?” “呃……嗯……”小七妹难得地支吾了起来,“大概就是茶壶漏茶的感觉吧。” “哦,”领路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接着问,“茶壶漏茶又是什么感觉?” 小七妹:“下次喝茶,你往自己身上淋淋看。” 好在领路人虽然话多,但确实是本地通。 她们很快追上了一路,又紧接着追上了另一路。 追到第三路的时候,这辆马车里除了米面衣物,还挤着个温柔的女子,同行的还有她的一儿一女,护送的是两个同乡的衙役。 温柔的女子在车里听到领路人的话后,从衣物中探出头满含希望地问:“是不是找到他们了?老夫人她怎么样了?” 小七妹的视线从她一双儿女的头顶掠过,只能拱手说:“夫人珍重,请在家中静候佳音。” 又捡了块石头在手里,对护送的两名衙役咪咪笑着,将石头握成了碎渣渣,接着才从怀里摸出根金簪捏成一团金子,又一分为二的递了过去:“两位小哥辛苦,请将夫人送到后立刻回衙署。” 找到第四路的时候,正好遇到有人劫道。
第196章 麻衣局9 可劫道的也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全都是穿着布衣短打的泥人,扛着的也只是锄头撅头和镐之类的农具。 “留一半,只要留一半就行,”劫道的人手在抖,“我们村里都淹了,没吃的了,留一半能吃几天能活命就行。” 被劫的两个手也在抖:“可只剩一小半了,来的这一路分来分去分走了一大半,若是再分一半,我们自己庄子里就没了。” “那就你们看着给,”劫道的,“几个老少爷们能吃点,再给村子里的老人孩子留点。等水退了,摸点啥填肚子,能活下来就行。” 小七妹不由得想起了赵煦昨日慌乱时说的话,太傅说赈灾三要务,一是提举常平司开常平仓放粮,二是转运司发户部拨款,三是提刑司依法打击贼道治安。 若是今明两天常平仓不放粮,这些被逼劫道只为能吃点东西活命的老实人,只怕就要见血了。 赵煦,你说的法子得有点用才行。 …… 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将黑时,完成了赵煦说的第一件事。 除了护送邓夫人的两人还没归来,其他的衙役都已经回衙署了。 “启禀钦差大人,三镇五乡小的们都去找了,”衙役回禀说,“有两个村子淌不过去,不晓得还有没有人侥幸活着。” 其中一个老成些的衙役叫老卫头,他没有什么信心地问:“大人让小的们告诉乡民们,后日来衙署领赈灾粮,可赈灾粮在哪里呀?” 赵煦:“朝廷有令,谷贱时增其粟而籴以利农,谷贵时减粟而粜以便民,灾时改义仓而济民,地方州县不得有违。” “根据邓大人绘制的地图,离白塘县不远的钟山后,便有州置常平仓,今夜我们就出发去那里领赈灾粮。” 一半的衙役留守,另一半的衙役跟着赵煦和小七妹一起出发。 然而天公不作美,又下起雨来了。 官道上还能走,乡道上一片泥泞水泊。 领路人说:“沿着这条官道一直走,就是往金陵城去的路。” 但常平仓设在钟山,需要从乡道绕过去。 于是她们一行人蹚水走了乡道。 她们一行人刚下官道,就从另一条乡道上行来了一队穿着孝衣的送葬人。 一辆马车上绑着一具棺材,沿着国道往金陵城而去。 越靠近金陵城,水位越低,等到了城门口,已经只见大雨不见洪水。 而入了金陵城,沿街便是来往不绝的行人。 送葬队穿街过巷,停在一间四进院子里,有人嚎啕大哭迎了出来:“我的儿啊……” 等进了院子,送进早已摆好的灵堂,有人抬进来一具真正的死尸,将棺材里的活人抬了出来。 活人的眼睛上已经绑了又宽又厚的布条,被送进了里屋。 而秦淮河边已经陆陆续续亮起了花灯,蹁跹若游龙惊鸿,十六楼的翘角飞檐下,数不尽的花灯将楼里楼外点缀得如同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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