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情况? 四目相对,气氛晦涩难言,连明快的灯火都跟着变得温吞。 就在这时,只听二人身后传来一声爽朗呼唤——“老朽见过宋大人!宋大人也是外出赏灯的么?” 宋鹤卿的心情被打断,虽庆幸得以清醒,但又有些遭到打扰的懊恼,转身对同样外出赏灯的梁术稍作颔首:“不错,看来梁族长亦是兴致盎然。” 梁术笑道:“一年也就一回,自然要出来沾沾节气,不知老朽可否有幸能与宋大人同游?” 宋鹤卿哪里有说不的道理。 同时间,唐小荷也松了口气。 她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和宋鹤卿之间时常蔓延种说不上来的古怪东西,二人独处时尤甚,多点人,起码能自在点。 她挑着刚买的花灯,刻意离宋鹤卿远了些,百无聊赖间,便与梁术身后的单不让攀谈上。 唐小荷本就对江湖侠客大有兴趣,加上单不让的老家还在扬州,更加勾起她的好奇心,问的便多了些。 单不让对江湖轶事不吝言辞,唐小荷问他什么他便回答什么,大有滔滔不绝之势。但等问到有关扬州之乱,他便顾左右而言他,说话吞吞吐吐,总有推脱,或是说不清楚,要么就是不知道。 唐小荷还挺纳闷,因为看单不让的年纪,扬州之乱时他应当正值壮年,又不是吃奶的娃娃,怎会一问三不知? 再追问,单不让便推脱尿急,找地方解决去了,留下唐小荷气得直跺脚。 宋鹤卿这半晌虽在与梁术说话,眼睛却总盯在唐小荷身上,见她这副表现,立马扬声问道:“怎么了你?” 唐小荷回到宋鹤卿身边,垮着张脸抱怨道:“那位单大侠好没意思,同他说三句话有两句是敷衍人的,还是和你说话省事些。” 宋鹤卿的心情瞬间熨帖不少,很是欣慰地点头道:“你知道就好。” 梁术在旁笑道:“小唐兄弟莫和我那单老弟一般见识,他是个粗人,笨嘴拙舌的,难讨人喜欢,他现在在哪,我替你去教训他两句。” 唐小荷指了下街对面的胡同:“到那里边去了。” 粗野汉子讲究不多,走在街上若是内急,哪有心思去寻恭房,就近便解决了。 梁术等了片刻,没见人出来,颇感到蹊跷,嘴上嫌人磨叽,抬腿便穿街寻去。 转瞬之间,只听胡同里发出一声惊恐大叫,梁术经小厮搀扶而出,张嘴便喊:“杀人了!所有人全部回家去!不准再在街上逗留!” 满街百姓先是愕然,接着赶紧作鸟兽散,不敢不听族长的话。 宋鹤卿亦为惊骇,看梁术那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立刻便走了过去。 唐小荷愣在原地,脑海空白一片,难以想象事态会转变如此之快,回过神来赶紧去追宋鹤卿。 胡同里面,潮湿冰冷,扑鼻一股混合尿骚的血腥之气。 唐小荷刚赶到便捂紧了鼻子,差点没吐出来,但等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个人,便再顾不得恶心了,浑身只剩颤栗。 刚才还在与她并肩交谈的大块头,此刻一动不动倒在地上,脖颈间一道鲜红勒痕,凶手力度之狠,几乎勒开了他半个脖子,喉管清晰可见,还在往外汩汩冒着鲜血。 而在尸体旁边,躺着一截手指粗细的沾血麻绳。
第93章 凶手 ◎十年一觉扬州梦◎ 天际泛起鱼肚白, 鸡鸣声嘹亮,响彻在整个小山村的上空。 昏暗的房屋中,饭菜的酸馊味与墙角霉味混合到一起, 使得生人进到这个地方, 都不必睁眼,只消闻一下味道,便知家徒四壁。 而在此糟糕环境里, 女子却鼾声如雷,一身脏衣未换,四仰八叉地躺在硬榻上,睡的很是香甜。 在床榻正前, 房门对面,有名白发无须的苍老男子。 男子坐在短木凳上, 两掌不断相搓,发出“沙沙”之声, 麻草在他掌中拧揉成绳, 往下延伸,堆积在膝,堆积多了, 又从膝上掉落, 小蛇般盘绕在脚边。 他不知搓了多久的绳子,两只布满老茧与皱纹的手颤抖厉害,若细看,还能发现掌上血痕明显, 好似被绳子勒过。 又像是拽住绳子, 勒过别人。 又是一声鸡鸣, 房门外响起了繁沓的脚步声, 男子听不见声音,故而动作未停,依旧在搓着麻绳,麻绳已经搓了那么多,他的速度却丝毫未减,好像搓慢了便来不及了一样。 “哐”一声,两扇门被用力推开。 张丑娘从睡梦中惊醒,睁眼见进来一帮衙门差役,为首的还是那个姓宋的小白脸,顿时升起股不祥的预感,顾不得形象,从榻上一跃爬起来道:“你们干什么的!当官的了不起啊,当官就能私闯别人家了吗?赶紧给老娘滚出去!” 宋鹤卿横眉冷对,并不理睬张丑娘的谩骂,只看着仍在搓绳的李福安,沉下声问张丑娘:“昨日晚上,你丈夫可曾去过什么地方?” “昨晚上我俩早早便睡下了,能去什么地方?梦里去吗?”张丑娘没半点好气。 宋鹤卿视线一垂,落在李福安颤抖沾血的两只手上,厉声喝问:“若是哪里都未曾去过,那他手上的血痕又从何而来!” 张丑娘愣住了,看向李福安的眼神既震惊又惶恐,结结巴巴地辩解道:“那是,那是他杀鸡留下的,昨晚上正月十五,我们总得给自己做顿好的吧,他邋遢惯了,睡前忘了洗手,怎么着,青天大老爷还管人洗不洗手吗?” “满口胡言!” 宋鹤卿怒了,再不愿在这毫无意义的对话上浪费时间,张口下令:“来人,将罪犯李福安带去县衙,严刑审问。” 张丑娘彻底急了,母鸡护崽一般挡在李福安面前,瞪大两眼,气势汹汹道:“你们凭什么抓他!他犯什么罪了!你们有证据吗!” “他杀了人,凶器都留在了现场。” 宋鹤卿话一出,张丑娘脸色瞬间煞白,浑身气焰熄灭,忘了怎么说话似的,嘴唇张了又张,就是发不出一个字。 这时,一直沉浸干活的李福安终于回过神,将搓好的麻绳一一理好,编好的藤筐箩筐也摞好,起身先对张丑娘笑了下,转脸面朝宋鹤卿,目光格外平静,口齿不清地艰难道:“人……人是我杀的,和美娘没关系。” 这句话一出,不仅张丑娘愣了,连宋鹤卿都跟着傻了眼。 他终于想明白了,之所以这起案子作案手法如此简洁粗糙,不仅作案工具留下,目击证人还不止一个,不是凶手胆大狂妄,是因为凶手根本就没打算隐藏身份。 宋鹤卿破过那么多案子,凶手见识了那么多,像李福安这样的,还是头一个。 李福安和宋鹤卿说完话,转头又看向张丑娘,接着笑道:“绳子……还很多,你慢慢卖,攒着钱,养老。” 张丑娘顷刻泪如雨下,一巴掌重重打在了李福安脸上,声音凄厉至极:“老娘用你给我打算吗!死太监你杀什么人!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杀人!你杀什么人你回答我!” 宋鹤卿命差役拉住张丑娘,押走了李福安。 张丑娘拼命挣扎着,两眼直勾勾瞪着李福安被带走的背影,泪水从眼眶往外一颗一颗滚,即便那个人根本听不见,她仍嘶声力竭道:“老娘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我把我这辈子都托付给你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李福安!你个死太监!你说好不会留下我一个人的!” 可李福安连都头没有回一下,迈开双步,老老实实往前走。 宋鹤卿看着李福安,感觉此人或许会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听话的罪犯。 不仅不用强行捆绑,甚至连镣铐都不用上,李福安自己就会跟差役走,嘴上还是笑呵呵的,好像根本就不是赴往县衙大牢,而是前去与朋友相会。整张脸上,唯一的相悖之处便是眼眶,他只有眼眶是发红的,越来越红。 是害怕。 还是因为身后的女子。 可他明明听不见,他怎么知道她对他的唾骂,他没有转头,又怎么看到她为他流下的眼泪。 是舍不得吧。 宋鹤卿看着这幕,似乎头一次理解“情”之一字所为何物,刹那后,似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不禁目露不解。 这可不是戏文里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这场闹剧的主角,一个是杀了人的苍老太监,一个是被毁了容貌的泼辣女人,这两个人,纵是到了再懂儿女情长的文人墨客笔下,也落不着一句好词。 毕竟残败之躯,怎堪歌颂。 日沉月升,转眼到了夜里。 只消一日工夫,案子便真相大白。 李福安对自己用麻绳勒死单不让一事供认不讳,至于原因,他给出的答案离谱却又令人无法质疑。 他说他当时正在胡同如厕,不小心被单不让看到,受到了好一番嘲笑。他心中气不过,便趁单不让解手时用绳勒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勒死了过去,就是这么简单。 梁术得知真相时气急攻心,险些呕血而亡,直呼“阉奴该死!”,可宋鹤卿怎么想,怎么觉得这里面不对劲。 即便李福满说自己年幼入宫,打从记事起便是一个废人,在宫中被主子看不起,出了宫被百姓看不起,心中怨气积压已久,就算不是单不让,也会是别人。 但从他勒死单不让所下的力气,以后事后颤抖脱力的双手,都能表明,这不是一场即兴杀人案,而是预谋杀人。 毕竟单不让是习武之人,且身手不低,寻常人用寻常力气勒住他,不见得便能讨到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监,要想将这样一名健壮的男子活活勒死,何止是要提前做好准备,简直是在动手那刹,便要做好同归于尽的决心。 更不提单不让伤口的凶残程度,若非对其恨之入骨,难以到达那个地步,谈何“即兴”。 所以在宋鹤卿看来,这整桩案子疑点重重,大可以细细调查。 可李福安一口咬死自己是即兴杀人,且人证物证俱在,想不结案都难。 杀人偿命,无论按照哪朝律法,李福安都是死路一条。 夜半时分,烛火昏黄,宋鹤卿在内衙提笔踌躇,不知该勾出册上哪一个死法。 就在这时,门开了,从外探出一个黑黢黢的小脑袋瓜。 唐小荷两只眼睛亮而明净,看着宋鹤卿,欲言又止道:“我,我是来……” 宋鹤卿正为案子头疼,便头也不抬道:“还不饿,不想吃饭。” 唐小荷:“我不是来给你送饭的。” 宋鹤卿抬脸看了过去。 乌发杏眼,小巧玲珑,清秀到过分。 宋鹤卿越看越觉得这小子着实长了讨喜至极的脸,连心烦意乱的时刻,看到这张脸都舒坦许多。 “那来找我干什么?”宋鹤卿的声音不禁有些低沉。 唐小荷丝毫没察觉到不对,眨了下眼怯怯道:“就是那个什么,张丑娘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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