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卿看着牌匾上的题字,感觉有些熟悉,仔细回忆一二,想到了回京路上,崔群青对他说过的一桩新鲜事—— “你是不知道啊,在你走后京城里可热闹了,谢相不是禁足了吗,我估摸着老头应该是恨皇后在事发时未给他求情,私下里安排了不少族中少女进宫。其中有个叫谢苏儿的,据说与皇后年轻时有七分相像,甚为得宠,不久前还有了身孕,住进了陛下亲自题字的饮香斋,其父谢长威还连升两级,真真是风光无俩。” 回忆散去,脑海中的声音停下,宋鹤卿动身,随宫人走入殿中。 殿里灯火通明,各处金碧辉煌,随处可见的宝石玉器,字画古玩,样样价值连城。 而就在这种场景中,响起的不是丝竹仙乐,而是女子的哭声。 宋鹤卿循着哭声,在宫人的引领下,穿过玛瑙珠帘,进了陈设更为奢华的内殿。 只见一帮宫女跪在绣塌之下,双肩颤颤,正在伏地而泣。 在她们的头顶上方,金织银绣的百子图锦帐下,一貌美女子横躺于榻上,嘴唇青紫,眼眸大睁,浑身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没了呼吸。
第107章 金银花 ◎金钩吻◎ “丽嫔娘娘是一个时辰前开始嚷肚子疼的。” 说话的宫女名为巧巧, 乃是谢苏儿从家中带来的贴身婢女,与谢苏儿一同长大,自幼感情深厚, 情同姐妹。 巧巧满面泪痕, 神情恍惚,回忆着道:“奴婢们吓坏了,赶紧差人去请了太医, 但没能太医来到,娘娘便已疼到不能自已,全身都在打哆嗦,喘不上气, 话也说不出来……再等后来,娘娘便, 便没了动静了。” 巧巧瘫地抽泣,连说话的余力都没有了。 宋鹤卿打量着内殿陈设, 以及榻上之人的脸色, 虽心中已经有数,仍是问:“太医怎么说。” 巧巧说不出话,便有另一名宫人哽咽道:“太医说是中毒所致, 但所用何等毒物尚且需要排查, 如今陛下大怒,饮香斋已封锁,奴等亦难逃一死,恳求宋大人尽早查出娘娘究竟被何毒所害, 下毒者又乃为何人, 求宋大人救奴等一命。” 说罢又哭倒一片。 宋鹤卿颇为头疼, 既是为突如其来的棘手案子, 也是为自己目前的处境。 天子禁苑岂容外臣出入,陛下当真看重他,他刚回来便抛给他这样一块烫手山芋,怕他推脱不来,干脆连实情都不讲,先把人骗进宫再说。 宋鹤卿已经不想用倒霉来形容自己了,简直就是活遭雷劈。 他轻吁口气,似是认命,问道:“丽嫔娘娘晚膳用的什么。” “娘娘怀胎体热,近来食欲不振,晚膳只用了两口碧螺虾仁和枣泥拉糕,饭后又饮用了半盏金银花饮子清口,之后便上榻歇息,再未进食。” 宋鹤卿听后点头,转身到外殿,正好看到太医们正用银针对晚膳验毒。 碧螺虾仁、枣泥拉糕、金银花饮子,三样验过来,银针晶莹如常,未染黑色。 几名太医眉头紧皱,宫人们倒是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只要丽嫔不是因饮食而亡,便能排除身边人下毒的可能性,饮香斋一众人八成是能保住的。 宋鹤卿对这场面凝视一二,径直上前,对太医道:“若本官没记错,银针验毒是否只对剧毒砒-霜有效?” 太医对宋鹤卿行礼道:“宋大人所言属实,不对砒-霜乃万毒之宗,诸多毒药皆出于砒-霜再加以炮制,若银针未能发黑,几可排除下毒可能。” 宋鹤卿点点头,稍加沉吟道:“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既然丽嫔确是中毒而亡无误,入口的东西便要再三检查才是,来人,去给我抓只老鼠过来。” 众人立马明白了他的意图,未过须臾便抓了一只老鼠送来。 皇宫的风水养人,老鼠也膘肥体壮,跟先前震惊大理寺内外的那只大黑耗子不分上下。 宫人将老鼠放在案上,只见那大老鼠东看看西看看,确定这帮人不会要自己的命,一头扎佳肴上便大嚼大咽起来。 松软甜蜜的枣泥拉糕被它啃得七零八落,碧螺虾仁里的虾仁也眨眼进它肚子,吃饱了便要犯渴,可当这大老鼠爬到金银花饮子跟前,嗅了嗅,居然调头跑了。 宋鹤卿立马感觉到不对劲,肃声吩咐道:“将金银花饮灌给它。” 左右宫人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人按住老鼠,一人去掰鼠口,剩下一人将饮子往老鼠嘴里灌。 可灌饮子的宫人胆量有些小,都没等勺子碰到鼠口,老鼠“吱”上一声人便不行了,腿脚软下直拍胸口,再动弹不得。 唐小荷看不下去,上前夺过饮子道:“我来吧。” 她连勺子都没用,盏口往老鼠嘴边一贴,对准便灌了下去,边灌边小声道:“我也不知道这饮子有没有问题,你要是出事了可别记恨我,要恨就恨那个姓宋的,是他要你喝这个的,我跟你说他全名叫宋鹤卿,老家开封现居京城大理寺……” 宋鹤卿在旁边听着这絮叨声,脸都快气紫了,要不是有诸多外人在,恨不得当场把唐小荷给收拾了。 而等唐小荷给老鼠灌完饮子,未过半盏茶的工夫,老鼠便浑身抽搐起来,嘴里吱吱乱叫,最后大睁着两只眼睛,四爪朝天,死了过去。 在场宫人惊骇不已,日常负责沏茶的宫女更是直接瘫倒在地,呆呆看着老鼠尸体直发愣,半晌后忽然放声大哭道:“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奴婢没有往里面下毒!真的没有!” 宋鹤卿抬手吩咐:“先把人带下去收押审问。” 两名太监立马上前,抓住宫女便拖了下去,随后整个饮香斋死寂一片,唯能听到门外宫女渐远的哭嚎声——“不是奴婢啊!宋大人明鉴!奴婢没有给丽嫔娘娘下毒!” 宋鹤卿在哭声中静下心情,又扫了眼老鼠的尸体,开始吩咐太医仔细去验金银花饮。 接着他又将贴身伺候丽嫔的几名宫女仔细审问了一番,譬如饮子具体是几时几刻饮用的,饮用到毒发用了多久时间,毒发到身亡又用了多久时间,金银花饮在炮制时除了那名被收押的宫女,还会历经多少人手。 审问到一半,太医那边有了新发现。 他们从炮制饮子所剩的渣滓中,发现出了与金银花模样相似,却整株从叶到根皆有剧毒的另一味草药——金钩吻。 金钩吻是药更是毒,且毒性极烈,嫩芽更是整株毒中之最,从服用到毒发身亡,至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并且无药可解,一但毒发,便是必死无疑。 而这种毒物,之所以未能在大魏禁种,除了因为它的确有医治外伤的妙用,更重要的,是因为它花朵娇美,香气沁人,有“黄花茉莉”的美称,却比茉莉更易存活,故而深受百姓喜爱,民间一时种植成风,陌上随处可见,寻常到几乎令人忘了它的毒性是何等可怖。 不过也正因为它的恣意泛滥,故为权贵所不喜,觉得小花小草,不尊不雅,不足以比德相待,从来不屑种植。 整个大魏宫廷,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找到金钩吻的踪迹,便是帝后所居之处——坤宁宫。 作者有话说: 鼠鼠: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白吃的早餐和晚餐
第108章 皇后 ◎金钩吻◎ 夜色漆黑, 坤宁宫掌灯无数,锦屏阻隔内外,两侧女官屏声而立, 眼鼻观心, 不怒自威。 宋鹤卿面朝屏风俯首行礼,未见其人,未闻其声, 仅是站在这里,便感受到了宛若群山压顶的威慑,令人提心静气,难以想象屏风后又该是何等的雍容。 他眼眸未抬分寸, 字正腔圆道:“深夜拜访皇后娘娘,微臣深知僭越, 不胜惶恐。然事态紧急,丽嫔服用金钩吻丧命一事乃为确凿, 举宫上下, 金钩吻唯有坤宁宫所植。” 话未说完,为首的女官冷哼一声,道:“照宋大人所言之意, 是怀疑皇后娘娘给丽嫔下毒了?” 宋鹤卿道:“臣绝无此意, 只想尽快查明此案,既慰藉丽嫔在天有灵,也还皇后娘娘清白。再者,臣听闻, 丽嫔昨日似乎是顶撞过皇后娘娘?” 女官语气仍是倨傲冰冷:“丽嫔恃宠而骄, 竟敢当着娘娘的面, 打碎娘娘过往赏她的碧玉步摇, 若非念她有孕在身,拖下去打上几板子都不为过。宋大人既听闻了此事,便该知晓娘娘是个品性大度之人,怎该怀疑到娘娘的头上?” 宋鹤卿语气强硬了些,沉声道:“臣方才便已强调,臣不敢多心,只是奉命调查,真凶早一日归案,宫中早一日安宁,娘娘也早一日清净,臣难道不该如此么?” 女官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顿了顿正欲斥驳,屏风内便传出道温润平缓的女子声音——“珠玉,不得无礼。” 女官顿时敛衽不言,退至人后。 屏风后的声音再度悠悠响起,咬字缓慢:“坤宁宫的这些刁婢,素日与本宫说笑惯了,行事说话,没大没小,还望宋大人切莫见怪。” 声音带有淡淡倦意,松若清风,却没什么温度可言,给人以无形压迫。 宋鹤卿再度深揖:“娘娘多虑。” 话音落下,殿中寂静,针落有声。 在宋鹤卿都要听到自己心跳声时,皇后终道:“其实你的怀疑不无道理,金钩吻独本宫所有,丽嫔又的确冲撞本宫在先,丽嫔一死,本宫理应嫌疑最大。” “但是宋卿。” “你入朝至今,也有一载有余,不会不知道,后宫真正所干系的,不是女子间那点争斗,而是前朝风云。” 宋鹤卿浑身一震,脑海恍然清醒。 “丽嫔再不懂事,她也姓谢,是本宫的亲侄女,与本宫血脉相连,更何况她还怀有龙嗣,于谢氏一族百利而无一害,本宫与她同根而生,有何理由对她痛下杀手,毁自家前程。” 宋鹤卿听完,唯有沉默相对。 因为他觉得皇后所言,不无道理。 并且从过往来看,皇后仁德之名在外,多年来后宫和睦,皇嗣充盈,从未出过祸端。她若秉性善妒,早该暴露,又怎会时至今日才开始下手?何况手段那般明显,即便不是他亲自调查,换个细心谨慎的人,这案子的苗头也迟早指在她身上。 所以极有可能,她是被凶手栽赃陷害。 可这后宫三千人,又是谁有那个胆子,敢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去毒害有孕嫔妃,再陷害给皇后?这么一番下来,九个脑袋都不够砍,难道就没点后顾之忧吗? 所以也有可能,凶手根本就不是后宫中人。 可若撇开后宫,从前朝开始切入,事情不仅不会明朗,反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因为虽然谢玄罢相,风头不比从前,但子孙皆身居要职,朝堂十人九谢,剩下的要么受谢氏提拔,要么安分守己,自成一派,素日躲避风波还来不及,哪有惹祸上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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