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丹堇接话,“男婚女嫁,理所当然,不必藏着掖着。可是有遇到什么阻碍?” 禀禄适时上前,附在凤丹堇耳边说了几句话。 凤丹堇面色微变。 案上点起的香炉中,轻烟袅袅,做这一场大戏虚虚实实的幕布。 “书玉曾是本宫的闺中密友,既得卿家援手,再好不过。可寄人篱下,到底事关女儿家的名声,卿家是如何想的呢?” 燕故一笑意不减,道:“微臣洗耳恭听。” “大司徒于两年前痛失爱女,近年身子便大不如前。想来书玉流落许久也是想念家中,本宫便当一当和事佬,劝一劝大司徒,莫让书玉归家时吃许多苦头。卿家觉得如何?” “殿下英明。” 紫袍身影匿于门外黑夜,凤丹堇低头饮一口茶。 “不愧是燕文广的儿子,又在定栾王身边摸爬滚打数年,修行上佳,说话滴水不漏,的确能把罗仁典那蠢货玩弄在股掌之间。”凤丹堇拂散案前遮眼的轻烟,以手支颐,“这样的人,谈一谈软肋,他竟就迟疑了。” 禀禄上前将香炉挪开,递上消息,“洛临城两年,闻说这二人朝夕相处,同进同出。去岁往陈州巡查时,燕都督更是把人带在身边,今年祭祀亦是——” “说儿女情长嘛,定论过早。”凤丹堇转头,眼尾扫一下禀禄,“要么关系匪浅,要么关心则乱。” “是。” 访客已去,闲杂人等退下,渐渐闭合的殿门搅乱室内光影。 禀禄替凤丹堇摘鬓边钗,“殿下何须与他生过节?” “燕故一上位前,定栾王呈过一封奏疏到御前,上头列的皆是他与闵阿暗中勾结的证据,斥他不忠,清他出靳州。就是这封奏疏,让父皇定下连州掌兵都督的接任人选。”凤丹堇伏在榻枕上,闭目轻声细语地说,“递台阶给仇敌上位,定栾王可不是蠢货。” 禀禄不言,以指梳她散下的发,乌发柔滑地流过他指间,捉不住。 “以此反推,裘安城种种便不尽是罗仁典与闵阿二人所为。闵阿下马,罗仁典杀子闭门,至于其中有定栾王多少手笔,时至今日,本宫追究又能如何?”说到这里,凤丹堇叹了一口气,捉住禀禄手指,贴到脸颊边。 “满朝文武,看我同贼。”她将声音闷进他的掌心,“禀禄,我曾将今安视为知己。” “知己何辜,要被野心屠戮。” 凤丹堇的叹息漫进禀禄指缝,湿润如亲吻,舔舐他的皮肤,逼得他颤抖起来。 嫉妒都险些忘记。 嫉妒着被她念作知己的名字,嫉妒着方才能堂堂正正谈论婚嫁的男人。他不甘于成为她身后不起眼的影子,可只有影子,才能离她如此近。 “殿下做的都是对的。”最终,禀禄这样说。 凤丹堇在他的指缝间露出一只眼睛,两抹蝶翅关一粒星子,熠熠生辉,“所以定栾王与燕故一必不可能反目成仇。若是因今夜之事,燕故一按耐不住与付襄对上,定栾王又怎会袖手旁观。他们党羽生乱,本宫乐见其成。” 禀禄抚了抚她眼廓,“今夜他不见慌张,或许……” 凤丹堇笑一笑,“士之耽兮,犹可说也。箴言如是,诚不欺我。本宫替书玉再讨一个好前程就是。” —— 阿沅叩门说有客到,今安抬一抬头的功夫,那道身影已三两步连跨石阶门槛,奔到面前。 “王爷!” 明艳高挑的少年一身戎装,午夜的朗星全纳入眼眸,迎面一见,似曾相识,今安有些恍神。 来人已经快步冲上前,将今安抱了个满怀。 阿沅一口气呛住喉咙。 今安差点要伸手拧断人脖子,强自按捺,推开他,犹豫着上下打量:“小淮?” 一下止不住满腔激昂的人醒觉退后,跪下告罪,仰面笑出一口白牙,连声说,“是我是我——” 自裘安城乱事后,今安北上王都城,顺带将小淮扔去了北境历练。转眼间,扎着小辫眼眶通红不肯走的小小少年,突兀拔长了身条臂膀,站起来遮得堂内灯火暗了一暗。 阿沅环胸倚在门边啧啧出声,“你是在北境吃了多少猪饲料?” 严淮闻言就要拔刀,一摸空荡荡的腰间,想起进来时兵器全被收缴了,只好转头委委屈屈地看今安。 长大了,嗓子粗了,脸颊上的软肉也长没了,卖起乖来没什么观赏性。今安伸手掐他脸颊,只掐起一点薄薄的肉皮,好没手感。 像是换了个人,可皮里包着的芯子仍是团热烈的火,对待今安半点不见生分。 严淮笑嘻嘻讨饶:“疼疼,求求王爷手下留情。” 今安松开手,“孔延命你过来参加祭祀大典?” 说起正事,严淮肃起神情,顶着被掐红的脸一本正经道:“是,卑职奉大帅之命前来。”半点不提是他百般哀求撒泼打滚才求到的。 “刚去参见了摄政王?” “是!” 今安挑挑拣拣他身上卸去盔甲的戎装,“就穿这身?” 严淮不好意思地挠后脑勺,“盔甲太重,来得又晚,实在没时间换……” 满室言笑晏晏。 虞兰时站在对面隔处空旷花庭的回廊上,注视这一幕久别重逢。 看少年通身蓬勃朝气,看今安带着纵容的神情。 总是这样,有那么多的男人女人围绕在她的身边,今天是这个,明天是那个,争相抢夺她的注意力。哪怕昨夜的亲昵被他在午夜帐中数过一遍又一遍,虞兰时仍不敢在此时此地踏进。 毕竟她什么也没说。 她什么也没说,他已经自投罗网。 那厢的严淮还在依依不舍,从怀里掏出一小把皱皱巴巴的花枝。 细小红粉的花蕊被挤压地干涸失色,经过北境到王都的千里之遥,被人小心翼翼地捧到今安面前。 严淮眼睛亮晶晶的,说:“王爷,是格桑。” 每年夏末秋接,漫山遍野的、与阳光一起开遍荒北之地的花朵。 今安低头摸了摸枯成纸的花瓣,没有说话。 虞兰时看清她的留恋。 是阿沅先发现有其他人,无意间转头看见一道雪青身影藏在庭下的柳风花影间,她连忙重重咳了两声。 严淮纳闷地问:“你怎么了,咳这么厉害?” “这个,那个——”阿沅踮脚来回挡他视线,暗骂这死孩子怎么长这么高,“小淮你饿了吗,厨房灶灰里埋了洋芋和叫花鸡……” “好啊好啊!” 恣意的少年兴冲冲来,兴冲冲走,就只是为送一捧故乡的风光。少年的眼里容纳天容纳地,倏忽就随振翅的飞鸟看去很远,暂时不会停驻,不会留意庭下的流水落花,不会发现某些与鼠类无异的窥探目光。 曾几何时,虞兰时也是如此,但这种心境已经与他脱离开太久。 目光从绕到墙后的雀跃少年背影,挪去堂前牵系心神的所在。 花瓣脱落枯枝,慢悠悠地掉在案面。 虞兰时走进这片前一刻还热热闹闹的暖光里,探手去摸案上的花,碰到今安指尖,说:“很好看。” “好看吗?”今安轻折眉心,不是恼,是在回忆,“迎风就长,打许久的仗也烧不尽它,来年又是大片大片地开。不像这里的东西,精心饲养,用点力就会弄死。” 近些年今安颠簸往天下各州,唯独与生养她的故乡仍然离得很远,眼前一捧从故里带来的旧颜色,在这寂夜突然勾起她一点点惆怅。 今安转头,目光如流水从虞兰时半束的乌发流到指尖,“洛临城当时见你,好像就是小淮现在的年纪?” 虞兰时握起她的手,从指尖摩挲到指根,想要擦掉她碰过别人脸颊的痕迹,不甚在意地问:“是吗?” 他更在乎一些别的,“男女授受不亲,王爷该与别人保持些距离,就算他只是个孩子。” 虞兰时说话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发觉这一点,今安啼笑皆非。 今安食指挑起眼前人下巴,端详着,“你以前从不会这样和本王说话。” 以前以前,又是以前。 “王爷是在意我——” 虞兰时就着被俯视的角度,眸光从半遮的眼睑漏出,回看她,“还是在意以前的虞兰时?” ---- 来了来了,他扛着醋坛子走来了。
第128章 扶桑花(三) 十七岁的虞兰时孤傲且冷清,被乍识的情愫撞得晕头转向。青涩地、狼狈不堪地向心上人献上所有,也得偿所愿,一无所有。 十九岁的虞兰时已经被情和欲浸透了,欲望掌控着他,有时也变作他手里握住的兵器。 虞兰时坐在席子上,脸颈上扬,殊丽的颜色从他无暇的脸、眼眸、指尖各处,狠狠地刺向今安眼底。 “说我长进,又说我还不如以前。为什么要怀念以前的我呢?” “王爷难道不知道吗?他已经被你丢在了裘安,你不要他了,不是吗?” “为什么?” 积压在心底的恶意膨胀到没顶,逼着虞兰时要问个清楚。 其实虞兰时不想将这些话问出来,这些话都是些什么东西,求着对方给一个答案。他大可像以前一样只要呆在她身边,其余装聋作哑,什么也扮作不知。可是他不想再让对方可怜他了,软弱又可欺,换回来的莫过于是再一次被丢下,随意舍弃。怪得了谁,连他自己都要唾弃。 虞兰时是真的不甘心,很久很久之前就想问清楚,问清楚眼前这个人,为什么总能这么云淡风轻,随意来去,留他一个人深陷泥沼。 他再不肯将过往的糊涂账胡乱翻过去,那些事已经成为心中暗刺,每逢静夜便要钻出来扎出血。 不知何时,庭中又下起雨来,嘈嘈杂杂,围困局中人。澎湃的雨水将寂冬与暖春割席,情债也要求个分明。 鲜少有脾气的人,头一次,今安从他的眼里看到锋芒,险些将她割伤。 今安问:“你想说什么?” 虞兰时目光执拗,“以前的我不是你的,现在也不是,为什么?” 他问的话真是可笑,偏生还问得一本正经。 今安像一个被质问的负心人般,哑口无言。她霍然起身,牙齿咬着曲起的食指指节来回踱了数步后,正色道:“虞兰时,你知道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别人,任人拿捏能是什么好滋味?以前你尚且有氏族安危要担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走到这里,但你既挣得了前程,就不能短视到停在情爱二字上,你懂吗?” 水红色堆在虞兰时眼尾,他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不懂。” “既然人人来这华台宫为名为利为家门荣耀,我单单为一个情字,不行吗?他们所求,难道就比我高尚到哪里去吗?”虞兰时近乎咄咄逼人,声音微哑,“我自知卑劣,不求高尚。我也在纸上读过也写满对太平世道的祈求,我在其位也将以社稷民生为重。但是所有的开始,我到这里,是因为你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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