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紫衣裳脏了好几处灰,袖上肩腰都是褶皱,好似被人劫去。 也确实是被人劫去。 从公子当时的神情来看,怕是个采花贼,兼带偷心。 名仟伶俐,能从昨夜漏下的痕迹猜度出几分,如今一瞧院里情状,忙忙扯了呆头愣脑的名柏避出去角门。 回身掩门时,就着竹叶罅隙漏下的月光,看见高高的墙头垂下只黑绣长靴并一角红衣,勒裹着纤长的腿。 那人作势跳下来,公子忙忙展臂去接,接了个空。 高挑曼妙的一笔剪影,拓在衣上的月色叠成银红,连带得,半张纵深的侧颜在黑夜里也成了瑰丽的光,吸引着这座庭院明里暗里的窥探。 她侧身立在公子面前,矮了半头,于是公子面上的神情、落向她的目光,几无遮掩。 名仟不敢再看,带上门缝。 “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虞兰时接过她手中沉重的酒坛,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原本是不来的,但圈套已经做了一半,让不必要的好心毁了另一半,岂非可惜。 她不做无用功。 今安沿着小道行经庭院中一大片杀声凛冽的竹林,而身后人懈怠地一味沉浸于今夜的月色,兴致勃勃地端量着手中的酒坛:“这是什么酒?” “仙人醉。”今安抚过一片利可割颈的翠绿竹叶,随口回道:“就是前几日你在烟波楼喝过的。” 那一口要划破喉咙的烈酒。 虞兰时不由得按上喉间。 今安睇他一眼:“是你不会喝,没有那么烈。” 最后挑了处高地,逢月庭中一栋最高的二层小楼的屋脊。 虞兰时还进了房内挑了两只杯盏,揣在怀里被今安提上屋脊时,瓷器声叮叮当当地撞成悦耳的一片。 坐稳后掏出来一看,半边掌心大小的圆口玉杯,杯身是纯白玉色,盛酒的内里点着红釉,一株梅枝艳艳,被他献宝般捧到今安跟前,桃花眼溢光:“好看吗?我自己新画的。” 今安接过瞧了一瞧:“这不是茶杯吗?” “啊……”虞兰时顿悟,“我没有酒杯。”又顿了一顿,底气不足地,“都是一样的罢。” 不管他,今安拍开一坛,提起便灌了一口,几滴洒下,抬手抹去,转眼就看到他直愣愣看来的目光。 以为他要抛却盛进杯里喝的矜持,今安便将坛子递给他:“要试试吗?” 他接了过去,抱在怀里好一会儿,将坛口转了半圈,将刚刚正对今安的那一边转向自己。 复抬头,她已经仰面躺了下去,枕在双臂上望着夜空,亘古的星河流倒进眼中。 那一抹挑着漫不经心笑意的鲜红色,柔软地贴过深色的陶,沾着正从怀里熏上鼻端、令他目眩神迷的酒香。
第54章 星河醉 天穹如墨,繁星皆碎。 此间风盛,将围于身躯的衣袍卷成艳丽的漩涡,陷着二人。 一坛子酒泰半都被今安喝了,她面色如常,拄膝看着旁边,那个说要学喝酒的人,拿个杯子鸟饮了几杯,将自己喝得面红脖赤。 虞兰时抱着那个胖肚小口的酒坛子不肯放,像抱着什么稀奇的大宝贝。看那对桃花眼眯起的弧度大抵是醉了,如此也不忘了正背直身如坐案牍。 醉相倒也斯文。 就是有些吵。 他在给今安背诗。 是哪位大诗人的巨作,今安涉猎不深,说的什么意思,她全不关心。 只听其中一句“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①”,他反反复复,念了又念。 把今安烦得,顺手揪了一缕他被风刮到眼前的长发,将他的头轻轻扯偏:“别念了。” 他立即停住话声。从今安手里松开的那缕长发悠悠落回他肩肘,打了个委屈巴巴的卷儿。 长睫垂在眼下布成灰影,他问:“是说得不好听吗?” 四下阗静,愈称得他音色清澈,尾音是将要趋于成年男子的低沉,敲震人心。他用这把嗓子不依不饶地追问着,抛却了平日里恪守的分寸:“是我说得不好听吗?” 低低自问了几声得不到回应,他泄气蹙眉,抱起酒坛子要灌,被今安一把抢了过去:“好了。” 酒坛子被咯噔搁去她的另一边。 虞兰时没有反抗,只是全程以抗议的目光看着她。 在他平素万万不可能出现的随性,因着酒意再不遮掩。有点难缠。今安无奈地阖目:“你明天酒醒会后悔的。” “怎么会后悔。”他无声地说出这几个字眼,她没看到。 这一处倏忽静了下来,只有风扇动了月光与他眼里的迷雾。 她闭上了那双美丽而盛气凌人的眼睛,静静地仰躺在那里,短暂地松懈着。戒备一去,不设防的姿态就令伪装的窥探者愈发肆无忌惮地,垂涎。 慵懒伸展的身躯,被红衣裹着起伏的弧度,延伸向那张浓墨重彩的脸。 她的肤色并没有书上描绘美人时所谓的肤如凝脂色如雪,但绝没有人比她更称得上美人二字,抑或是,美人二字也不足以能够匹配她。 咫尺之距,在他伸手可及的,蜜釉般的光泽从锁骨的阴影处往上蔓延,寸寸铺就的轮廓眉眼鼻皆是线条锋利不带赘余,尤显得一张鲜红的唇,柔软而欲色深浓。 即使是在她神色极冷时,这张唇也是一道欲.望的擒获口。 他常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但她的直觉何其敏锐,他的心思又何其猖獗。而不看,他也忍不住会想,只偶尔趁着无人注目的时候,才敢放肆。 就如今夜。 就如此刻。 虞兰时伸手,隔了尺距描摹那方寸间、收拢他一切心神的所在。 他险些如愿过一次,仓促、美妙而难忘的一次。 在烟波楼,为助她脱身。 将手贴上她的腰背丈量,甚至可以合掌包拢,错觉以为、轻而易举就能擒住那一段曲线与其内澎湃的力量。 当他无法自控地张指摩挲上她的颈颊时,必定也暴露了他眼里的贪欲。 她分明察觉到了,过后却只字不提,是不放在心上,还是和他一样陷溺其中,哪怕只有短短一瞬? 或许是有的…… 分明是有的。 在她环住他后颈的一刹那,她眼里分明也点起了意乱情迷的烟丝,在映来的火光里燃烧,却在最后将拇指挡在了两人之间。 为什么没有继续呢?为什么不继续呢? 他想了很久很久,都不能找到原因,于是那一夜不断回溯的细枝末节全成了溺毙他清明的泥沼。 到底应该怎么挣脱? 旁边人已经安静了许久,四处静得令人昏昏欲睡。忽然之间,今安听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声响,像是有人站在岌岌可危的钢丝上,命悬一线即将被拯救之时,滞在喉咙里的求生的咆哮。 有什么在向着她靠近,屏息着却不能自抑地,漏出了一点马脚。 她极快地伸手挡住罩来的阴影,已经晚了——松懈的心神让她低估了蛰伏的威胁,只将将隔开了一个手掌的距离,拦不住来人低头贴向耳畔:“别推,会掉下去的……” 他威胁她,他竟然还敢威胁她。 虞兰时。 他胸腔里激荡的鼓噪声几乎震痛了她的掌心。酒液只熏红了他的耳根脖子,脸上仍是几近无暇的昳丽,冷白肤色是他心里龌蹉勾当最好的掩饰,教今安一时竟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鼻息可闻处,他对着她轻轻一笑,那双桃花眸酒意蒙蒙,似是头一次这样直白地与她对视,甚至毫不掩饰里头的渴望,借着今夜的酒意欲盖弥彰,掠过她的眉眼,径自落向她的唇。 意图昭昭。 今安当下另一只手去扯他的腰,却用错了力道,低估了这个一直被她拎来提去的人,低估了这副病弱身躯里藏着的少年蓬勃,蓄谋已久,逞尽一刻。 而就趁着她一瞬惊骇,他蓦地伸手缠进她的五指间,将一掌距离压没,侧脸向着她的唇上压下来—— 闯入她半阖视线里的,是那寸红透的耳根,而后是他微合的眼眸,洇着光,密睫颤抖,挺拔的鼻尖蹭过来,潮热的气息烫上来,然后是湿润的软肉,密密合合,吞噬尽她的气息。 一连串动作在两个呼吸间发生,少年仗着之前层层叠叠套下的迷障,教怀里这位从来战无不胜的王侯,终于吃了一次轻敌的大亏。 虞兰时也终于尝到那点幽馥冷香的来源,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惊悸,越饮越渴,饮鸩解渴一般往更深处汲取。 身体上的交锋,他必死无疑。 但两处唇舌的对抗,两个生手皆是磕磕绊绊,陌生青涩的触感,令目光发昏的热度,辗转交缠,伤人伤己。 只能是取先机者胜,只能是悍不畏死者胜。 待今安凭着对战本能拿回主动权,钳着他的手将他压制在屋脊上时,他已然摒弃其他挣扎,只往这一处纠缠她,扯落她。 压不住的喘.息从缝隙里泄露出来,分不清是谁的。 他一只手被她制住,另一只手在她腰间揉乱布料,为自己的先机添多一笔筹码,又或者是纯粹的贪婪所驱。 克制着什么,又克制不住什么。 他吻来的唇舌极软,气息极紊乱又干净,被她发狠咬了好几下嘶撕地气声说疼却全不退缩。 可今安厌恶极这样的偷袭,厌恶到否认自己的短暂沉溺,铁了心地去撕开他的纠扯,钳着他的脖子逼到他窒息,逼到他终于松口,抻着脖颈仰躺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两人的衣裳俱是乱遭遭,一塌糊涂。 紧贴的热度褪去,口腔里仍是滚烫的,浇进的风丝冷极。 今安冷冷地看他一会,站起来,靴底踩上他的胸口施力辗转:“你要死了。” 他眼里映着漫天星河,也专注地映着她,忽而一笑,眼尾和张开的唇内外全是蹂.躏出的红。 手脚摊开,献祭的姿态。 “但是我赢了。”他说着,目光落在她脸上那道被他擒获的欲.望,和颈颊几点暧昧的痕迹,“你不战而退,要用死亡才能逼我投降。” 激将法。 被人用到俗气用到烂透的一招,连黄毛小儿都不屑用了。 但是,该死。 今安生平第一次,在心里狠狠地爆了句粗话。 他坐起来,伸手去握她被靴裹着的脚踝,仰视着她:“而且我已经这样惹恼你,你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放过我?” 话落就又被施力踩了回去。 这一次,她眼里显而易见的恼怒冷透下来,重新地,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大约是在想些什么样的酷刑能折磨够他,以解心头之恨。 唇面唇内冷得发抖,虞兰时偏过头,垂落的发掩去他的神情。下一刻,她蹲下来捏正他的下颌,琥珀眼瞳里又是他所熟悉的睥睨与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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