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猎猎摩擦声,渐远、消失。这里彻底地沉静下来,只余无边黑暗靠拢。 虞兰时悬在心头的一口气正要松,今安在他耳边极轻极轻地以气声道:“把你的帽子戴好。” 他有些疑惑,仍是照做,白纱罩下一切更是朦胧,今安已将狐面重新戴好,随即向他伸手—— 一下推力,将虞兰时推去另一边,重重撞上凹凸墙面。耳边风声骤疾,再抬头,今安已和一道黑影战在了一处。 “果真有人。”是那个领头,他蒙面持剑,于暗夜中瞬息劈下数道寒光,“还是个女人。” 巷中堆叠不散的厚重黑雾,被剑身反射的月光极速切割又极速聚起。寒光黑雾飞快交织幻影,将对战的二人包围其中。 黑衣人急欲快刀斩乱麻,将不知窥听了多久秘辛的藏匿者快速解决。不管此人是出于何等目的什么来头,断断不能留下活口。 今安没有带剑,对手也绝非等闲,不然他怎么敢在同伴离开后,只身过来擒人。胆大,也的确艺高。 剑招毫不花哨,简洁至极,直取心口,一击不中立即往上刺向颈脉,招招皆是杀手式的一击毙命。红衣下裾翻飞如莲开,借着窄巷两墙游走起落,次次在身后长剑几要追上刺入之时,险之又险地避过。 此番数十招过,长剑之利也确实将对方困于方寸间,却教她连连溜走,一片衣角都没有沾到。 不知何时巷外欢呼声又起,这厢杀意成无形刃,破空声重过鼓点。 那头的虞兰时心急如焚,却也知自己此时就是个拖累,不敢妄动。黑衣人也察觉到了,胶着间他剑锋一改,就往角落里长袍拖沓的人刺去。 今安早防此招,回身缠住。黑衣人正中下怀,冷笑连连:“竟然还带了个累赘。” 累赘绊住了今安的手脚,回避之时还要防止剑尖转向另一边,再不能离远,干脆转身而上,迎面踏入杀机包围圈。 战圈缩小,掣肘走位。剑锋数次仅差一厘刺进她的命门薄衣,黑衣人战意狂飙,下手越见狠辣。 猝然间,剑锋划破红衣,黑衣人欲乘胜而击,却见那张狐面不退反进,瞬息逼近,同时持剑的手腕忽感一下剧痛,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响起——她竟拼着一剑之伤,于他得意的刹那,反手折断了他的腕骨。 一角红布悠悠落下,随后长剑失力当啷掉地,响动掩埋进前头爆起的喝彩喧嚣中。 胜机已失,黑衣人当即作势撤退,在今安追来之时突然爆起,转身疾速掠向角落里的虞兰时! 今安一惊,再追已是不及。 黑影逼近,钳手成爪抓向虞兰时帷帽下的脖颈——弄死一个算一个,真是个废物,连阻挡的力气都没有,就跟碾死只蚂蚁…… 像死猪肉被刺穿的噗呲一声,而后有什么溅到眼前,猝然成流滴落鞋面地面,滴滴答答,接连不断,浇起一阵血腥味。 黑衣人浑身僵住,满眼不可置信,低头看向胸前——通身漆黑的匕首扎进他的心脏处,被一只冷白手掌握着,丝毫没有颤抖地,还在往里钻动! 羸弱白衣底下,到底是人是鬼? 那道黑影突然踉跄退后,避开几步,随后攀墙而上,纵去了另一道墙后。 而那边的虞兰时被攘在地,尚存呼吸。 杀人不眨眼的人何以放过了到手的东西?心生疑窦,今安几步上前查探:“你……”看清情状后微微瞠目。 他靠在墙上身形佝偻,昏暗光线下,隐隐看见他胸前白衣染着一大片暗色,手上握着什么东西,正在往下滴落黏稠的液体。 今安看清那柄熟悉的漆黑匕首,伸手握上他的手腕,另一手去掀开他头上的帷帽。 借着清薄月色,他抬头望来的眼中满是碎裂的光,连带嘴唇一并颤抖着:“我、我……” 连鸡都没有抓过杀过的娇贵公子,头一次亲手刺人,何等心境可想而知。 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连做了半个多月的噩梦。刻骨铭心,至今难忘。 触上他的脸颊,抚慰手下寒凉的温度,今安难得放柔目光与他对视:“你做得很好。” 被紧握在掌中的匕首掉地,他喉咙一声轻呜,染血的手心攥上她腰间布料,侧首往她颈侧埋。 今安抱着怀里人,目光沿地上那点点连绵不止的暗痕,一路望去隔墙后的无尽夜幕。
第66章 無星夜(二) 燕故一和小淮姗姗来迟时,虞兰时正垂眸望着今安腰间被划掉一角的衣裳拧紧眉头。但凡剑锋再快一点,或者她躲避慢一点,这里的皮肉就会被破开一道深口。 光是想象,就令他无法容忍地生出满心戾气。 那一刀应该再深一点的。 赶到的小淮一声惊呼,冲上前推开了他,满脸焦急地围着今安团团转:“王爷,王爷你没事罢?”转头看清虞兰时的脸,一下惊讶转而咬牙切齿,“怎么又是你!” 阴魂不散的狐狸精,每次遇到总没好事。 随着来人挡开,原本握在手中的柔滑布料一散,虞兰时神色凝滞片刻,拈了拈指尖背手去身后,抬眸看向不速之客:“燕大人,小淮公子。” 小淮不吃这套:“少跟小爷套近乎!” 燕故一跟在后面徐徐而至,手上提着个小灯,灯面上画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是小淮看中玩过就不要的,此时在昏暗中摇摇晃晃,浮着明光照亮了三步开外。他轻斥一声:“小淮,不得对客人如此无礼!”对虞兰时略一点头,转去向今安轻声告罪。 客人二字分出亲疏。 二人一来,就将虞兰时挤到了角落,窄墙投下的阴影笼罩了他大半身形与面容,耳根至下颌一条清冷骨线袒在月光下,刻成尖刀。 虞兰时静默片刻,视线一挪,看到了脚边被弃于地上的匕首,周遭一片灰土都成暗色。他捡起匕首,在肮脏不堪的衣裾挑了块尚算干净反复擦拭。先前温热淌下的血液已变得冰凉黏腻,斑斑沾在刀身上,又干涸在他手上,如何也擦不干净。 只有浓重的腥气涌动在鼻喉间,令人作呕。 以前看着就觉得很脏,如今亲手将利刃送进他人胸膛,那不堪一击的皮肉底下的腻浆涌出,不分青红皂白地溅得到处都是。果然很脏。 时地不宜,今安将方才的事三两句简略说出,目光越过燕故一与小淮肩头,投向那抹笔直立在角落的身影。 灯光不至的昏暗几乎吞噬了他,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在轻薄月光下伸展,镀着鲜红的壳,无一丝胆怯颤抖地,指尖轻轻划过薄薄刃尖。 这一点动作细微落在今安眼中,针扎一般。 像是在试探锋利,又或者是,回味。是刽子手临刑前的试刀,抑或是,人头落地后的拭刀。 今安目光复杂地从他的手中挪开,掠过白衣上的一大片深迹,看上去。 夜色错落分割着那张侧脸,低垂的睫毛阴影密密,掩去眸光,扎在眼下,寡白面颊显出冷硬的玉石质感。与平常他面对她时的观感大相径庭。 感觉到注视,那簇密睫轻轻一颤,抬睑看来,对上她的目光,一怔,随即弯起。那些在黑暗中昏昧不清的东西,漏成了光。 燕故一提灯在巷中走了一遭,光亮所至皆照出一层浮烟,灰白地上与粗粝墙角有不同痕迹的打斗,最显眼的还是地上的血迹,犹带湿润腥气,延绵到隔墙后。 正此时,风声一变,两道黑影于高墙跃下,单膝跪见。今安指向地上:“跟着这些血迹去查查到了哪里。” “另外从今夜起搜查全城,举凡有人买伤药和请大夫,尤其是治断骨和利刃所伤的,一律查清。着重注意罗仁典身边那些人。” 黑影受命而去。 燕故一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虞兰时:“那他又如何安排?”目光在虞兰时身上转了一圈,尤其是身前那大片血迹。 原因可想而知。 小淮刚想缠着今安丢下这只狐狸精,忽儿眉头一皱,看去虞兰时脏手上那柄眼熟的匕首:“这不是——”看清后猛提声量,“这不是王爷的吗?你偷了?还弄脏了!你这个——” 小偷二字未出,消失在了虞兰时的低笑中,他脉脉看向今安:“是王爷送我的。” 小淮:“……”好气!被燕故一揪着辫子提去后面,少些丢人现眼。 今安看向虞兰时:“你能……”自己回去的罢? 话未出口,虞兰时看出她的打算,上前一步快声道:“我刚来裘安城,人生地不熟,也不认识路……” 今安:“……” 听听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不要脸!”小淮又怒了,上前瞪他,“你说的这些话谁信?做什么总是缠着我家王爷!” 被虞兰时无视了个彻底,只看着今安:“我想跟着你,我不会给你添乱的。”打量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了这句。 “添不添乱,可不是虞贤弟你能说了算的。”燕故一上前,挥扇隔开他的注视,朗声道,“一则你无身手,遇上今夜此等状况就只是个拖累,什么忙也帮不上。倒不是责怪你是成心,但若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又何必呢?” 有理有据,尤其在亲证后,丝毫无法反驳。也没有人反驳。 虞兰时在满场默认的寂静中抿紧了唇面。 “二则,我方才在街上看到好大一支队伍在寻人,若是所料不错的话,此时应该快到——”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巷口便有嘈杂声渐近,随即一支燃烧的火把晃入,后面火光紧跟汇流往这里来,还有此起彼伏的“前面是不是有人?”“好像是有……”“看看是不是表……”“是表公子!是表公子!找到了!找到人了!” 那盏小老虎灯偏偏在这时全照在了虞兰时面前,甚至刺痛了他的眼,燕故一含笑望他:“应该就是来寻虞贤弟的了。” 不算长的巷道转眼被火光映亮了半段,今安收回目光,转身往巷尾走去:“故一,小淮,跟上!” 擦肩而过的瞬间,虞兰时抓住她的衣袖:“我——” 琥珀瞳眸轻瞥他一眼,近乎冷酷:“你回去。” 一如游龙的耀眼火光照亮了整条巷子,追到巷尾时堪堪照见了几道跃墙而去的影子,和墙下被丢下的一个人。 队伍前头的段昇痛哭流涕,扑上前来:“表哥啊,你怎么跑得这么远,叫我好找,我翻遍了大街小巷都找不到你!险些以为、以为——” 虞兰时不见后,段昇翻遍了整条大街都没找到人,又借马回去搬了全府人出来一起找。从华灯初上到夜半三更,一条条大街巷子地走,差点连耗子洞都翻了。生怕是哪个不长眼的,贪图美色拐了人,误了他家表哥的清白,险些就要去逐个砸了那些素有好色之名的府门! 真真是满身满心疮痍,幸好老天保佑。段昇在心里撕掉给舅舅舅母负荆请罪的谢罪状,抓着虞兰时的双臂上下打量,一打量心脏就是一停:“表哥你、你受伤了?!”好多血,好多好多的血。他什么也顾不得,忙忙转头朝后边喊:“快、快去请大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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