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略翻了几页,偏头呀了一声,语气温柔又娇俏:“说是杂诗,更像是话本子,陛下看到哪儿了?” 沈璋寒静静地看着她,抬手摸上她白皙动人的侧脸,懒笑:“路途遥远,朕还得殚精竭虑、事无巨细地让人不停送奏章过来不成?”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很亮,侧脸看过来的时候神情格外灵动,尤其今日未戴钗环,乌黑柔顺的头发格外惹眼,让他很想摸一摸。 沈璋寒不会委屈自己,说话的时候抬手便抚上了她的发髻,顺滑如锻的手感实在很好:“用的什么发油?将你头发养的这样亮。” 姜雪漪弯眸浅笑:“宫中最好的发油也就是桂花油了,只是臣妾喜欢用兌了玫瑰花瓣的水洗,有时还会放些何首,可见陛下觉得效果不错。” “但宫中嫔妃都会养头发,陛下怎么偏偏问臣妾的?” 沈璋寒垂眸看着她,温声道:“头发是女子的第二张脸,身份尊贵的女子都会精心养护。但为了容色,嫔妃们往往珠翠满头,盛装打扮,美虽美矣,却看不到头发本身的美丽了。” “少有人如潋潋一般,身居高位却仍然清丽动人,不为俗物折身的。” 这般说着,沈璋寒干脆将她发髻里固发的珠簪抽去,绢花也顺便摘了下来,任由她长发如瀑,散落肩头。 真正的美人无需首饰华服点缀,即便不施粉黛,不着罗裙,也一样能够美丽得令人挪不开眼。 他将手指放入姜雪漪的发间,把玩她的头发,顺滑如绸缎的手感从指缝缓缓溜过,像温柔的水在流淌,沈璋寒将她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的通发,恍惚间有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魔力。 姜雪漪窝在怀里小声反抗:“臣妾仪容有失,等会儿出去了恐怕要遭朝野非议,说陛下太过纵容臣妾了。” 沈璋寒并不在意,反而轻笑道:“朕为你挽发便是。” “陛下九五之尊,还会给女子梳头发?”姜雪漪有些好奇,“梳头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会的,不知陛下给哪位姐妹梳过头?竟练了一手功底。” 她眸光潋滟,从怀中仰望陛下:“难道是丹妃吗?” 沈璋寒淡淡道:“是朕的生母。” 侍奉陛下四年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从陛下口中听到生母二字,实在是太稀罕了。 她没敢说话,连呼吸都不易察觉的放轻了,生怕触犯到陛下不愿提及的逆鳞。 谁知陛下只是十分冷淡的说:“朕的生母当时并不得宠,宫中嫔妃数目甚巨,每人伺候的宫人都不足数。那些奴才拜高踩低,各自寻得宠的嫔妃侍奉,人手不足,朕便自己学挽发。” “并不很难。” 姜雪漪轻声夸奖,语气带着抚慰的意思:”陛下聪慧,区区挽发自然不难。” 沈璋寒抚摸她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意味不明的扯唇笑了笑:“不难吗?” “潋潋方才还说不易。” 姜雪漪搂住他的脖子,并不害怕他这样的语气:“对潋潋而言是难,可陛下如此聪明,自然有心就能做好呀。” 沈璋寒淡笑不语。 他记得,给母亲挽发的那个时候,他才刚刚八岁。 蓬莱岛上本就来往不便,侍奉的宫人跑了多半,愿意留下的只有两个胆小不爱惹事的宫女,但区区两个小宫女,如何周全的了一个嫔妃和皇子?仅是为了照顾他们的衣食起居就已经很是吃力,更别提分出时间和精力来挽发梳妆了。 沈璋寒知道母亲郁郁寡欢,也知道她不爱说话,所以他从小就很懂事,没事就缠着宫女学习该怎么挽发,想让她漂漂亮亮的,让她开心。 他聪明,也从小爱钻研,女子的发髻翻来翻去就是那么回事,小小的一双手手忙脚乱的捯饬了半个月,他终于给母亲完美的梳好了一次头。 那个时候的母亲,也只是淡淡一笑,说他聪明,乖巧,是个好孩子而已。 沈璋寒隐约记得,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寻如何让母亲开心的办法,可母亲没有一日有真心的笑脸。 除了大巡游暴乱那日,她牵上那个男人的手的瞬间,原来那才是母亲发自真心笑容的模样。 被母亲抛弃后,沈璋寒怨过,恨过,想念过,他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丢下他,为什么如此狠心。 但时过境迁,如今他已经成年,坐拥天下,有了自己的皇子皇女。偶尔午夜梦回,他似乎也能明白当初母亲的所作所为是为何。 对她而言,这座光鲜亮丽的后宫不过是困住她的囚笼。 她只是一个因为美色被强纳入宫的普通人,纵然父皇曾经无比的痴迷于她,宠爱于她,可母亲依旧厌恶着父皇,在内心深处,也厌恶着被迫出生的自己。 是父皇的一厢情愿,让她失去了爱人,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一切。 可就算沈璋寒什么都明白,他还是忍不住会恨。 分明厌恶又痛恨,但人就是卑劣,偏偏还会怀念那个时候风平浪静,表面看起来母慈子孝的日子。 所以即便蓬莱岛早已无人居住,被父皇封锁多年,登基后他还是选择了让人清扫蓬莱岛,维持着那里一切的原貌。 多矛盾的人。 沈璋寒想得出神,下手没个轻重,不小心扯到了她的头发,姜雪漪痛得轻嘶了声。他立刻回神,下意识便揉上了方才被他扯痛的地方:“是朕不好,弄疼你了。” “这会儿好点了吗?” 出乎意料的在意和温柔的语气,不光是姜雪漪怔了一下,连沈璋寒自己都始料未及。 他知道自己宠爱姜雪漪,也知道自己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离不得她,也喜欢她给自己带来的一切。 可这种自发的行为和举动是演不出来的,他是真真切切的在意。 若是刚宠爱姜雪漪那阵,沈璋寒觉得自己应该会非常厌恶自己表现出的这种在意。 在意就是软肋,在意总会让人失望。 一旦失望,他就只想毁灭。 可如今踏上这条路,她就这么安安静静,温柔体贴的躺在自己怀里,沈璋寒突然觉得,就算在意一些也无妨。 她……不会让自己失望。 姜雪漪柔声道:“臣妾无碍,陛下无需挂心。” 沈璋寒没多说,只是乌黑的瞳仁更深邃了些许,而后将她轻柔的扶起来,缓声道:“朕为你挽发,马车稍后要启程了。” 为自己在意的女人挽发,心情和二十年前截然不同。 看着手中乌发在他手中一点点变成一个完整的,美丽的发髻,沈璋寒的脑中突然想起一个早已被他遗忘在记忆场合里的画面。 他记得,姜雪漪初蒙圣眷的时候,她曾在枕下留下一枚同心结。 是用他们二人的头发编就。 那时他觉得僭越,下令焚烧,往后就再也没见过她这般举措。 沈璋寒清楚自己性情恶劣。 但他还是第一次会想这样的问题。 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易怒无常,难以接近,她在温暖自己的时候可曾伤心过么? 沈璋寒不知道,也不会问。 珠簪绢花上头,她便行云流水的换了个进入马车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发髻。 沈璋寒轻抚她的额头,淡笑:“潋潋甚美。”
第149章 姜雪漪抬手摸上自己的发髻, 只觉得柔顺整齐,无一丝毛躁,就知道陛下的技艺娴熟。 可一想到方才陛下说是因为其生母才学会挽发, 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 陛下的出生虽为忌讳, 可私下里父亲早就说过些许,当初她只知道陛下不得先帝宠爱, 日子凄苦,但不想竟能到这样的地步。 皇子之身何其尊贵,若是寻常, 后宫哪儿有皇子去学这些下人才干的活儿的, 他那时才几岁?其余皇子还不是人人敬着,前呼后拥的招摇过市。 往前只知道感叹后宫女子人人不易,争权夺势互相算计迷失了自己, 却从未想过陛下也有他的不易。 身处皇家权力中心, 每一句话都掌握着一国兴衰,万人之上的地位,看似风光无限。 可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 他也只是这个世界的可怜人之一罢了。 姜雪漪垂睫轻笑,姣好的面容轻轻低下,只见下颌尖尖,娇羞无限:“臣妾蒲柳之姿,都是陛下发髻挽得好。” 沈璋寒静静地看着她, 须臾, 抬手摸上了她小巧的下巴:“此次巡游历经六州,风土人情各不相一。朕听闻梧州风光如绘, 庙会趣味横生,等到了地方, 朕带你去瞧瞧可好?” 话音一落,姜雪漪怔住了。 若只是寻常跟着巡游队列,自然去哪儿都不必特意拎出来说,可陛下此番所言,难道是想单独带着她出行吗? 她固然也想看看这大好河山,体会风土人情,可仅仅想着能沿途看看便足以,从未奢望过自己能有什么特殊。 陛下竟然想,带她出去走走。 伴君四载,陛下是什么性格她不是不知道,敏感多疑,帝王心术,凡事都有无数衡量。私自脱队微服巡游是完全没有必要之事,且风险不小,陛下竟然会想这么做,姜雪漪是真的觉得意外了。 但她没多问陛下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只是清浅一笑,扬眸道:“江山瑰丽,臣妾心向往之,皆仰赖陛下偏疼了。” 沈璋寒淡淡笑了笑,松手道:“朕总偏疼你。回去吧,别叫宸儿着急。” 姜雪漪行礼后掀帘离开御驾,车厢内足足寂静了半晌,他才缓缓打开车窗,让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人生百态,他早知道这世间不止一副模样。 就让她陪着他去看看吧,看看他的百姓,他所耕耘的万里河山,只破例一次也没什么不好。 - 虽说只是修整小歇,陛下传召嫔妃有些显眼,可姜雪漪去的时间并不长,出来时也仪容完好,因此不远处的臣子们不曾觉得有何不妥。 毕竟他们都是男子,大多看不出女子今日换了什么发型,昨日做了什么新的寇甲,所以姜雪漪从陛下的御驾出来时,并无人发觉她的发髻和进去之前不一样,直到走回嫔妃的队列时,才被下车休息的几个嫔妃看到。 其中就有丽美人。 她还从未坐过这么久的马车,一路颠三倒四酸水都吐出来了,好不容易能停下缓缓恶心,谁知道一下车就看见林威请棠妃去了御驾的方向,去也就罢了,回来时竟换了发髻,一时让她心里梗堵,原本就不适的身子更加不舒坦。 丽美人看得清清楚楚的,棠妃去的时候身边并无带着侍女,陛下的御驾里也不可能在有了棠妃以后还挤进去一个侍女,所以她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证明,这发髻就是陛下所梳。 陛下那般人物,竟然会为妃子梳发髻,简直闻所未闻。丽美人入宫一年,从来没在除了棠妃之外的任何嫔妃身上见过这样多的特殊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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