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连几位有名望的老太医都熬的憔悴了,好在三公主终于熬了过来,没有辜负陛下和娘娘所盼。 三公主退烧后,身子格外脆弱,务必得小心照看,皇后娘娘几乎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眼圈都黑青了。听说陛下每日都来陪伴看望,除了处理政务便是歇在皇后宫中,如此照看了六七日,公主终于开始好转起来。 但有此一遭,皇后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自己向陛下请求留在梧州宫中照顾公主,不再陪同陛下除夕巡游事宜。 如此一来,能够陪同陛下出行的便只有棠妃了。 出宫巡游本就是考察民情戎政,问民疾苦,还要监察水利,阅兵祭陵等,姜雪漪陪着陛下一连在梧州各地奔波了数日,也见了民生百态,社稷之艰,终于得闲可以游览梧州名胜。 - 时至三月下旬,正是梧州大办上春庙会之际。听闻这庙会一共办三日,游人如织,极为热闹,比之长安的庙会更添许多地方特色和新奇玩意儿,最后一日还会有盛大的游行可看。 这几日城中四处驿站酒舍爆满,往来叫卖的人络绎不绝,灯火通明,如同不夜城。 陛下万金之躯,为保安全不便出行在人这么多的场合,所以陛下虽人在梧州,梧州的热闹却不好明着参加。 沈璋寒命人做了两身梧州男女常见的服装,入夜后传召姜雪漪去寝殿,姜雪漪一入内就瞧见了桌子上放着的一套杏色裙装,不由得怔了一下。 自从公主生病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她险些都忘了陛下曾允诺了她什么,如今看到这身衣服她才意识到,原来今日是要出宫去了。 见她进来,沈璋寒淡笑:“梧州的风尚与长安并不完全一致,朕命人为你裁衣,也不知你究竟喜欢不喜欢。” “咱们今日是微服出宫,不宜太过惹眼,恐怕要委屈潋潋了。” 姜雪漪上前端起衣裙,福身轻笑:“陛下有心,臣妾不觉得委屈,反而欣喜非常。” 杏粉色的云锻绣花衣裙,虽不如宫里的那般华丽,可剩在面料上乘,柔软精致,她本就生得貌美,如今这一身衣衫穿上,只觉得是那家大户人家的姑娘或者才新婚不久的贵族夫人出门,十分相得益彰。 这衣裳合身得体,可见陛下很早就在预备着今日,陛下有心,她自然没什么不满的。 从偏殿更衣完毕后,沈璋寒带着姜雪漪趁着夜色坐小轿从行宫侧门出宫,一列便衣禁军分散追随在后,随行之人还有林威以及御前的亲侍。 陛下暗中离宫后,皇帝寝宫前。 姜小将军奉命值守于门前,不想遇见了前来求见陛下的官员。 他抬手示意来人止步,姿态挺拔,不卑不亢道:“陛下今夜身子不适已经就寝,陶大人还是明日再来吧。” 父亲身为尚书令,理应在陛下出宫巡游时留守长安,然而陛下却带上了陶尚书。以陶尚书之位,其实原本是该留在长安的,但姜二在家住了数月,知道这是陛下特意所为,支开陶尚书,给父亲等人充足的时间去调查陶氏,只等巡游结束,就可大大的肃清朝堂了。 陶氏注定要没落,届时这位陶大人也会下场凄惨,两家争锋相对数年,这场闹剧早该结束,不过是早晚而已。 何况陛下已经冷遇陶氏许久,陶尚书的实权也被陛下削了个干净,如今的陶尚书,不过是有名无实罢了。 姜氏如今春风得意,所到之处无不敬服,加上姜二久经沙场,立下大大的军功,早炼就一身铮铮傲骨。 虽是晚辈,却也不惧陶尚书。 谁知陶尚书冷冷拂袖,怒斥道:“本官有要事启奏陛下,若是耽搁了,姜小将军恐怕也担当不起吧?” 姜二淡淡道:“我奉旨守护陛下安危,自然对皇命唯命是从。陶尚书即便有事也该等到明日奏报才是,若真有存亡大事,喻将军的住所就在行宫外不远,何不告知喻将军?” “若是朝政,若我记得不错,如今全权负责陛下出巡这段时间奏章之人也不是陶大人。敢问陶大人,从何得来的重要奏报,非要在夜间,陛下熟睡的时候启奏?” 被区区晚辈斥责,还是姜氏如今得意的晚辈反唇相讥,陶尚书不由勃然大怒,但他自知理亏,今日前来也不过是想要试探陛下的口风罢了,捻胡冷嗤道:“早知姜氏得陛下信赖如日中天,今日见姜小将军才知所言不假,竟敢在陛下寝宫面前呵斥堂堂六部尚书。你如今得意,本官无话可说,只是本官也告诫你一句话,登高必跌重,若不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日后风必摧之。” 姜二冷冷挑眉:“哦?晚辈不懂得什么树大招风,只懂得在其位谋其事,不敢擅专。陛下睡着,陶大人实在不宜在门前谈话,若惊醒了陛下,恐怕就更不妙了。” “行宫规矩不比长安那么大,但也请陶大人不要让晚辈难办,否则就不是让陛下不悦这么简单了。” 陶尚书重重地哼了一声,甩袖转身便离开了陛下的寝宫。陛下宠信姜氏而疏远陶氏,如今连区区姜二都敢对他大呼小喝,不成体统。长安已经成了姜氏的天下,岂还有他陶氏立足之地! 现在陛下待他的态度已经可见一斑,恐怕长安那头不妙,如今生死存亡之际,身为陶氏掌权人,他也该为陶氏选一个更好的出路。 男人大丈夫,退一步是死,进一步也是死。 倒不如拼了!从死路中寻一线生机。 姜氏想得意个千秋万代,做一门荣耀的美梦?想都别想! 陛下不仁,休怪他做臣子的不义。 陶尚书愤然离开行宫,趁大庙会游人往来之际连夜飞鸽传书向西。 烟花升空,夜色绚烂之际。 长街上锣鼓喧天,歌舞热烈,人人欢度着节庆,然而无人之处,黑洞洞的夜却暗中张开了血盆大口,似能无声要吞噬一切。
第151章 低调的马车一路趁着夜色走到了庙会边缘, 沈璋寒与姜雪漪才在便衣禁军的护送下走出马车,踏入了热闹的人流之中。 梧州庙会举世闻名,面积颇广, 即使这会儿从只边缘进入, 甫一抬眼,也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 灯火如昼,五光十色。 沿途叫卖、杂耍、戏法、歌舞一路络绎不绝,真真切切置身其中时, 让人觉得如在梦中。 耳边的烟花声阵阵, 姜雪漪弯眸浅笑,主动挽上了陛下的胳膊,她的头稍稍往陛下肩头靠去, 格外的小鸟依人, 温婉玲珑:“夫君,咱们走吧?” 明亮的灯火下,她身上的杏粉绸缎罗裙瞧着格外柔顺, 一举一动间光泽熠熠,衬她乌发娇颜,肤色赛雪,如春日仙子一般。 和她置身这样的热闹之中,沈璋寒突然有种和她真是民间富贵夫妻的错觉, 如今被她挽着踏足寻常百姓之中, 不再身处高不可攀的山巅,好似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沈璋寒顺势握住她的手, 嗓音清冷淡沉:“夫人,我还是喜欢这个姿势。” 挽臂太客气, 他还是喜欢牵她的手,掌心相贴似血肉交融,亲密无间。 林威站在前头开道,御前另一个小太监便衣殿后,二人簇拥着中间的一对年轻夫妻,郎才女貌。这一行人,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 梧州常年热闹,来往的富商贵族不在少数,这边的人一看他们衣着派头就知道来头不小,摊贩行人凡是见了都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 他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当初他流落民间时是什么样子。 满身污垢,人人驱赶,一个瘦弱嶙峋什么都不知道的男孩,连乞丐都要殴打他,争抢好不容易讨来的剩饭。 风吹雨打,深陷泥沼,天下之大,竟无他一个孩子的容身之处。 那时他见惯了人性丑恶的嘴脸,看了太多不加掩饰的,或嫌恶或贪婪或算计的眼神,那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没体会过哪怕一丝来自民间的善意。 在那群人眼里,他只是一个无依无靠,无父无母,张着嘴只知道要饭吃的脏孩子罢了。 即便他尝试着说他是个皇子,也都把他当成是不择手段的疯子。 世道艰难,人人只顾自保,自然万分险恶。只是当初的他还是个孩子,根本不明白温饱二字的艰难,只觉得痛苦万分。 毕竟当初在皇宫时,尽管他只是个不得志的皇子,明里暗里受过不少欺负,可到底人人都有一张虚伪的面皮,也没人会做出这样粗鲁肮脏的举动。 时过境迁,有姜雪漪陪伴的这四年,他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发生了变化。 他当初所受之苦,最大的罪魁祸首自然是魏国国君不假,可焉知没有他生母的过错,没有先帝暴政昏昧的过错。 登基之后,他终于站上权力之巅,为了再也不过从前人人可欺的日子,他曾立誓一生只重权势,只重江山,谁也不能再欺辱于他。 虽说当初的想法只是为了他自己,只是为了做一个万人眼中的好皇帝来稳固权势,可如今看着百姓得宜于他的夙兴夜寐而安居乐业,沈璋寒的心里也难以避免的,滋生出了奇异的感觉。 佳人在侧,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感知到那些梦魇并非不可退散,只要假以时日 —— 沈璋寒黑眸幽深,他紧紧牵着姜雪漪的手,生怕她不慎离散在人群之中:“潋潋,你觉得梧州与长安相较,哪个更有趣些?” 话音刚落,巨大的烟火升空,在夜幕之上绽出花火,姜雪漪正要说话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往陛下的方向靠。 待看到是烟火升空时,她才会心一笑,指着天上的烟花说着:“庙会年年处处皆有,风土人情不一,可身边人却不一样。” “和夫君一起出门,感觉格外不同些。” 沈璋寒淡笑:“何处不同?” 姜雪漪低眉一笑,嫣然无方:“做姑娘的时候要循规蹈矩,恪守礼度,时刻警醒。可跟夫君一起出门不用,夫君会纵着我,护着我的。” 他被取悦,不觉莞尔:“嗯,夫君会永远纵着你,护着你,替你思量周全。” “潋潋只管安心就是。” 二人并肩而行,沿城中河流一路往庙会中心慢慢的逛,一路上各种没吃过的小吃都尝了个遍,林威二人手里险些拿不下,就连姜雪漪手里都拿了一盏精巧的桃花仙子灯。 “瞧一瞧看一看了!纯手工做的簪子——!一支夫妻和顺,两支姻缘美满,三支多子多福啦!” 沿途叫卖的游人实在是多,这一路走过来不知听了多少新鲜的叫卖词,一句句如同顺口溜,极力推广。 民间的首饰哪儿有宫里的巧夺天工,不过是胜在新鲜奇巧,姜雪漪路过瞧了一眼原本都没打算买的,谁知陛下牵着她停了下来,含笑看着摊主:“三支多子多福的话,那四支又当如何?” 在庙会上卖簪子原本就不如卖吃食讨巧,女摊主今天喊了一夜也没有隔壁卖红豆糕的卖的多,谁知这会儿突然来了一对夫妻,一看就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瞧着样子可是大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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