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未见,她憔悴了不少,衣着也远不如从前华贵,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只觉得似乎比从前更清冷柔弱了几分。 他嗓音一如从前淡沉疏离:“起来吧,不必多礼了。” 兰才人欠身,柔声道:“妾身多谢陛下。” 她眸中泪光涟涟,起身后站在殿中央看着他,万分哽咽:“听闻陛下在宫外受了伤,如今伤势未愈,您可还好吗……?” “三年未能侍奉在陛下身边,妾身心中有愧,日夜惦念,如今能亲眼来见您一面,妾身心中踏实多了。” 沈璋寒缓声道:“朕不过是外伤,不十分要紧,你也不必时刻记挂在心上了。” “太后仁慈,念着灵宁和刘嫔的母女之情,特意开恩将你们提前解了禁足,如今既出来了,便更要安分守己,别再惹出事端。” 兰才人忙再度屈膝半跪,簌簌落泪道:“是,妾身深知自己身沐皇恩却德行有亏,有负陛下信任,日后一定改过自新。” “还请陛下宽恕妾身,让妾身重新在您身边侍奉,这三年来,妾身无时无刻都在后悔当初的嫉妒言行,不能看见您的每一日,妾身都无比的煎熬,无比的后悔……” “还望陛下明白妾身待您之心,日月可鉴。” 她言辞恳切,字字锥心,仿佛要将满腹情肠皆说与郎君听,声泪俱下,实在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兰才人原本就生得貌美,其封号也因弱柳扶风,空谷幽兰而起,在人身前柔声哭诉,的确容易让人心软。 若是从前,沈璋寒兴许就吃了她这套,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侍奉了,即便不能侍寝,替他伺候个笔墨,按按眉眼解个乏也未尝不可。 可现在有了淑妃珠玉在侧,他又才从未央宫出来不久,如今再看她这模样,心里除了觉得她有些可怜,着实没什么旁的感觉。 “知错能改即可。” 面对兰才人的陈情哭诉,沈璋寒只是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而后有规律的敲着扶手,不着痕迹转了话锋,不欲跟她继续将这个话题说下去:“朕政务繁忙难免疏忽后宫,灵琋身子不好,皇后也少管后宫中事。现在都是棠淑妃和杨修媛协理后宫,你若实在有事,着人去请示她们二人即可,不必特来寻朕。” “如今见也见了,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兰才人在知道陛下肯见她的时候还曾欣喜万分,知道陛下果真待她不是全然无情,只要她诚心认错,梨花带雨,陛下是个寻常男人,一定不会真的这么心狠。 即便不能留在太极殿,可也能和陛下多待一会儿,只要有些许浓情蜜意,复宠便指日可待。 可她从未想过,陛下都已经肯见她,却待她如此的……客气。 三年不见,果真什么都变了。 兰才人心中哀伤不已,却也知道如今越是这样越是急不得。陛下和她早已陌生,又有淑妃这个劲敌正得宠,她不像刘嫔和太后那么亲近,又有亲生的公主傍身,想要挽回陛下的心是长久之计,得徐徐图之。 她这一生的荣宠都在陛下身上,往后更是只能有陛下这一个男人,无论如何,她都得站起来,决不能被旁人踩在脚下。 “是,妾身告退。还望陛下善自珍重,仔细龙体。” 兰才人说完便红着眼睛起身要走,临走到一半的时候,又回头深深的看了陛下一眼,这才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 - 陛下负伤,太后养病,后宫诸人不敢在这时候生出什么风波,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时间一晃便过去了两个月。 这些日子以来前朝动荡事多,陛下朝政忙碌,除了看望太后甚少进后宫,也是因为太后病着不宜挪动,所以今年不再去行宫避暑,全在宫里过。 长安七月暑气极重,太阳晒得宫道刺眼到发白,若是正午出门,简直如同在蒸笼里一般。 原本就热,宫里的嫔妃和奴才们就更不爱出门了,若非必要,都四处寻凉快地方待着去了。 若说原先是因着陛下和太后养病不敢声张闹事,可到了夏天,便是真的热到没心思动弹了。 姜雪漪素来不怕冷,却很怕热,所以宫里早早就供上了冰,底下的人一日三次送冰过来,倒也不算很难捱。 何况天气热,不用日日都去凤仪宫请安,姜雪漪反而更自在了些。只是唯一不好的是天热了以后伤口不易好,她足足精心养了这么些天,用最好的药,如今终于差不多好全了。 医女替她细细看过右小臂,见总算恢复的和以前并无两样,既没有留下疤痕,动起来也如常,这才笑着福身说:“万幸,娘娘伤势恢复的很好,往后就能和以前一样活动了。” 宫里的美人向来是最爱惜容貌的,每一寸肌肤都得光滑如初、不留疤痕才好。何况姜雪漪得宠,又是花容月貌的美人,若是白玉微瑕,那才是可惜。 旎春捧着自家娘娘的小臂看了半晌,生怕看漏了一点,这才笑着“呀”了一声:“恢复的果真是好,一点儿疤痕也没留。” 没留疤总归是件好事,姜雪漪也高兴,笑着说:“带下去领赏吧,这些天有劳你们了。” 旎春欢喜的诶了一声,忙领着医女下去包银子,殿内便没旁人了。 段殷凝取来凝脂膏替娘娘抹上,柔声道:“娘娘身子既然好全了,那奴婢今日就去凤仪宫告知皇后,将您的名牒重新挂上。” “前些日子听说陛下的外伤已经痊愈,又马上就是七夕,虽说七夕只是个淘讨巧凑趣儿的小节日,往常也不会大办,但宫里怎么说也因为太后和陛下养病沉寂了这么久,如今陛下伤好了,虽说太后仍病着,可总该有个由头热闹起来,恐怕是时候要进后宫来了。” 姜雪漪嗯了一声,垂眸看着她给自己涂脂膏,温声道:“太后的病缠缠绵绵一直不见好,这些天除了皇后隔三差五的去看望,大多时候都是刘嫔在长寿宫伺候着吧?” “陛下操心着太后的病情,每每去长寿宫总能看见刘嫔,虽说刘嫔似乎并未刻意邀宠,一直十分温驯恭谨,可这么有孝心,难说没有故意做给陛下看的成分。” “若是陛下有心思进后宫,不管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还是刘嫔近日的表现,恐怕刘嫔的恩宠是少不了了。” 说罢,她又想起来了什么,偏头问:“七夕是杨修媛操持着,前两日听她说是打算在太液池边上的水榭上办小宴。” “夜间水边凉快,陛下多日不曾进后宫,当晚定会出席,底下人有没有什么动静?” 段殷凝琢磨了片刻,轻声说:“难得有个由头热闹,加上嫔妃们久不见天颜,难免躁动。” “吹拉弹唱习舞的都有,想争宠的人从来都不在少数。” “您如今协理后宫,各宫各处想讨您好的人多了,但凡有些消息都往咱们宫里送。” 她想了想,平声说着:“倒真有件事没闹起来,只是今儿午膳的时候叫奴婢听说了。” 姜雪漪掀眸:“何事?” “兰才人和钱常在昨儿晚上在牡丹台起了些龃龉,闹得极不愉快,听说——是为了抢牡丹台那块地儿惹出的祸端。” “牡丹台繁花盛开,又靠近御花园,是个清幽纳凉的好去处,若想争宠,得些消息侯在那也不意外。只是兰才人从前还是兰妃的时候,钱常在是她手下之人,当初钱常在的脸被丹皇贵妃扇烂是兰才人的主意,可到头来却没落得什么好,如今她们反目成仇,您倒是能留一留心。”
第164章 当初和嫔即将生子, 兰才人和丹皇贵妃都想争取这个孩子,为此不惜手段用尽。兰才人为了不让丹皇贵妃抚养这个孩子,特意让手下的钱常在去故意激怒丹皇贵妃, 被丹皇贵妃掌掴, 再让钱常在用自己的脸伤生事,去水边寻死, 将事情闹大。 一旦丹皇贵妃跋扈狠辣的行为被陛下知道,那么她就一定不适合做皇嗣的养母。而那时候兰才人一直安抚和嫔,与她亲近, 又性情温和、才华斐然, 相较于粗鲁冲动的丹皇贵妃,自然更适合养育皇嗣。 兰才人为了争取孩子,这一番手段其实没什么问题, 按理说也的确有效。可她千算万算不曾想到和嫔那个时候正是情绪不稳的时候, 为人又过分多愁善感,居然只是看了钱常在的脸便受惊小产。 也是和嫔命好,虽是早产却也生了个皇子, 在皇后、刘嫔和姜雪漪多番较量之下,到最后和嫔位份不够也亲自养着孩子,兰才人一番心血算是打水漂了。 她和丹皇贵妃都没落着好也就罢了,说到底,钱常在才是最惨的那个。 为了让兰才人抬举她得宠, 不光豁出去了脸面, 更是拿着后宫女子最重要的容貌去赌。虽说总算养好了没落疤,可当初那么做的时候, 钱常在必然是抱着极大的希望才答应的。 谁知兰才人不仅没能帮衬到她,自己还在不久后就被陛下降位, 罚了三年禁足。钱常在付出了那么多,不光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反而看透了这位所谓的兰妃娘娘不过是一场笑话。 若真说起来,钱常在入宫也是风光过一小段时间的,那恩宠还是受姜雪漪指点才得的。 如今她和兰才人位份相似,兰才人才禁足出来,境遇甚至还不如钱常在那样无功无过。 现在钱常在见着兰才人和她想一样的法子争宠,怎么能不想起当初的苦,怎么能不恨?对她必然不可能和以前一样毕恭毕敬。 陛下的恩宠是有限的,为了争宠,这两人相遇爆发争吵也是人之常情。 钱常在之前多次表达想要投诚,都被姜雪漪婉拒了,她若以后抛出橄榄枝,钱常在不可能不同意,倒是个可用之材。 段殷凝带着凝脂膏放回原处收拾,珠帘后人影绰绰,姜雪漪看着她的身影慢慢琢磨。 三年折磨,兰才人和刘嫔对她已经恨之入骨,就算眼下为了重新得宠巩固地位暂时不提,以后也迟早会想法还回来。 要是真的让她们起势,往后姜雪漪和宸儿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怕是要日夜悬心才是。 她不能徒增烦恼。 思衬片刻,姜雪漪问:“你说兰才人和钱常在是昨儿晚上闹起来的?” 段殷凝掀了帘子走过来,应了声:“是,再过几日就是七夕,宫里这些天紧锣密鼓练习才艺的嫔妃不少。位份低的嫔妃宫里供冰大多不足,屋子里还没在屋子外凉快,也有不少是在外面寻个好地方练的。” “照这么说,外头晚间倒是热闹,不是这儿就是那儿的。若陛下心血来潮进后宫走走,恐怕隔几步就能看见美人了?”姜雪漪笑了笑,“陛下这些天政务忙碌,一直不得闲,正好我今儿也手伤彻底好全了,你派人去请陛下一趟。就说今晚夜色如醉,咱们的小厨房做了几样好菜,请陛下晚间忙完赏脸去御花园的海棠榭赏月,我在此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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