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端起一侧的茶杯,慢悠悠抿了口:“兰才人和钱常在能吵起来,便说明她们存了心思要争,谁也瞧不上谁。牡丹亭那么好的地方,大好的地段和时机,她们谁不会因为对方退了争宠的心思,若闹一次便不去了,那就说明自己怕了,兰才人不允许自己服输,钱常在恨了她许久,更不会。” 殿内凉意四散,茶香悠然,姜雪漪喝下半盏,轻笑道:“今儿个有好戏可看。” - 晚膳后,灼日归山,酷暑将歇,温度总算是降下来些。 宫里的低阶嫔妃和宫人们大多没得例冰取凉,一到晚上出门乘凉的人可是不少。未央宫凉快,平时她不爱出门逛,今日一出来,四处都能瞧见宫灯亮着,的确热闹。 姜雪漪没带宸儿,只让旎春等人搬着冰鉴,带着里头躺着的几碟新做的小菜去海棠榭。 海棠榭这地方是她精心挑出来的,靠近御花园和牡丹亭,远远能听见外头的人声儿,虽说不如牡丹亭那般显眼,可此处有一小池塘,临水清凉,位置更是宽敞。 即便真的猜错了,兰才人和钱常在都没来,她和陛下在此处赏景赏花也好。左右陛下许久不曾进后宫松散了,能透口气总归有益。 随行的宫女太监们上前在四角都点上宫灯,又仔仔细细挂上轻纱账,冰盆从冰鉴里抬出来放在大理石桌的正中间,风轮轻轻摇着,丝丝凉意透过来,不比在殿内热多少去。 姜雪漪拿着一柄苏绣玉骨扇,上头的垂丝海棠栩栩如生,碎珠如露,她摇着扇子凭栏而立,月色朦胧下,一身轻薄如雾的荷茎绿云雾绡宫裙,愈发衬得她缥缈出尘、冰肌玉骨,仿佛蟾宫仙子一般。 满宫嫔妃里美人无数,可若论身段样貌,姜雪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谁能与她平分春色便已是一等一的美人了。 平时她不会特意打扮,可今儿个来是看戏的,俗话说月下看美人更艳三分,陛下若来,她不能输了谁去。 不多时,御花园那头脚步声纷至沓来,听着人数不少,姜雪漪执扇倚身回望,就见陛下身侧前呼后拥簇拥着不少人,应是刚从勤政殿的方向过来。 佳人有约,沈璋寒又想见她,是以脚下生风,步速比往常都快些。提宫灯的小太监跟着陛下大步流星般往前走,等到了海棠榭才摆一摆手,让他们都各自站到周遭值守去。 海棠榭轻纱拂动,月色如银,她就那么凭栏而立,眸光潋滟的看过来。 “潋潋。” 美人如斯,沈璋寒不禁有些意动,他迈步进海棠榭,只见她微微欠身行礼,一双盈盈妙目便看了过来:“陛下守时,潋潋很欢喜。” 他牵住她的手,与她一同坐到大理石圆凳上,清冷的嗓音淡淡沉沉:“赴你的约,朕不舍得晚来。” “正巧,也有件要事想跟你说。” 姜雪漪掀眸,便听陛下说今日下朝后得了陶氏父子的消息。陶尚书仍不知所踪,其子倒是在靠近边疆的县城里被抓住了,据说被抓到的时候灰头土脸,神志不清,今日已经押解回京,就关在大牢里。 原本是想从他嘴里撬出消息的,可他疯疯癫癫,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时不时吓得失禁,恐怕也没什么用了。 陶家九族皆灭,只剩下陶尚书和他的儿子,陶尚书如此薄凉冷血的人,临走只安排了他儿子的活路,可如今他的大儿子竟也和他分开了。 沈璋寒嗓音微冷,沉声道:“你二哥哥已经带兵前往边疆驻防,也会继续搜查他的下落,胆敢背叛,朕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姜雪漪安抚道:“狼子野心之人死不足惜,陛下别为了这样的人气坏自己的身子。” 沈璋寒嗯了声,牵着姜雪漪的手缓了缓没多说。 海棠榭这边安静不惹眼,周遭树木又繁茂,若不特意绕过来看,不会轻易发现这边有人。 这边帝妃气氛祥和没出声,另一侧的牡丹亭却称得上剑拔弩张了。 钱常在今晚特意换了身舞衣过来,不想竟再这又瞧见了兰才人,一看见她就想起昨日两人在牡丹亭争执的事,心中更是窝火。 她实在是恨极了兰才人,不仅白白害她耽误了那么久,又险些毁了容貌,可偏偏付出了那么多仍然一无所获。如今解除禁足出来了,也不过是个区区才人,哪儿还是当初得宠的兰妃娘娘。 就这么个人,竟然从前让她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她也配? 每每想起来,钱常在的心中便又恨又厌恶,就连瞧见她那张总是惯常柔弱的脸都觉得反胃恶心。 虚伪毒妇!棠淑妃的手下败将罢了! 她快步走到亭子里,抢先一步占住了好位置,既不行礼,也不弯腰,冷声道:“我还当是谁,原来又是兰才人。” 兰才人抱着古琴走过来,一看钱常在站在亭子里,淡眉微蹙,已经不悦了起来:”钱常在,你放肆了。” “本主再怎么样也是才人,位份始终比你高。入宫多年,你还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吗?见着本主不行礼问安便罢了,竟连尊卑有别的道理都不清楚吗?” 从妃位降到才人本是件丢人事,兰才人若非必要也不喜欢出门见人。尤其钱常在从前算是她手下的人,再见面难免面子上不好看。 若聪明些的,彼此疏离冷落过去就算了,她也不说什么,可偏偏钱常在如今硬气起来了,见着她每每冷脸,冷嘲热讽,昨晚更是因为牡丹亭和她起了好大的龃龉。 她原本不想闹大,吵几句就算了,免得传出去丢了自己的颜面,谁知今日钱常在还是不知好歹,今晚又过来和她抢位置。 凭钱常在这样的蠢货,就算凭着一夕之幸得宠了又能如何?还不是三五日就腻了被撒开,能逞什么用。 真是碍眼。 见兰才人一副清高矜持的模样,钱常在更恼了,她勾唇冷笑道:“宫里尊卑分明是不假,可我还知道一个道理,不知兰才人听说过没有。” “有欠有还,天经地义。怎么?三年过去,兰才人只知道尊卑,不知道人情道理了?” “何况什么尊备分明,我是常在,你是才人,不过比我高了一阶。这牡丹亭是我先来了,你过来就想抢不成!” “哪怕你喊起来,闹到棠淑妃和杨修媛跟前我也不怕你的,咱们自然好好分说分说去。” 钱常在气焰嚣张,直直刻薄,浑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兰才人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自跟了陛下起,就算是在外头做外室,那也是人人尊着敬着无人敢欺,更何况一入宫她就是主位,恩宠仅次于丹皇贵妃,哪个位份低的敢这样对她大呼小喝。 钱常在当初是怎么掉着眼泪来求她庇护的,说只要能得宠,她什么事都愿意做,模样可怜极了,简直如同摇尾乞食的哈巴狗一般。 如今她落魄了,成了才人,钱常在竟敢蹬鼻子上脸,当面作践起她了! 兰才人羞怒交加,身子几乎一晃:“当初你是如何求着我庇护你的,难道你都忘了?如今见我落魄,竟当面羞辱旧主。” “还口口声声闹到棠淑妃和杨修媛那里去,她们不过是协理后宫,皇后还在呢,你眼里竟连皇后的位置都没有了!” 钱常在才不怕她,冷嗤了声:“闹到谁那儿去都好,总归我怕不了你一星半点。” “当初和嫔早产的事是怎么来的,你和我心知肚明。若是闹到皇后那里,就等同于是闹到了陛下那里去。陛下早就不宠爱你了,你不妨猜猜,若是陛下知道当初是你故意设计陷害丹皇贵妃,害二皇子早产如今身子虚弱,陛下会如何想你?” “一个才解除禁足出来的女人,要是又扯上另一桩丑闻,你这辈子就别想翻身了。” 兰才人气的手都在抖,上前抬手便扇了钱常在一耳光:“放肆……你简直太放肆!” 牡丹亭争执的声音可不算小,恰好这会儿姜雪漪和陛下都没说话,倒听了个六七分。 虽说不能十分清晰的听全了,可是谁在说话,大致说了什么还是知道的。 姜雪漪佯作意外,扬眸柔声道:“这……” “陛下,您瞧瞧可要——” 沈璋寒眉头已经紧蹙了起来,冷声道:“去,把说话之人带过来。”
第165章 若只是嫔妃之间斗嘴, 带过来各打五十大板,稍做惩处也就罢了,不值当陛下上什么心。 可方才钱常在和兰才人话里话外口口声声涉及二皇子的身体康健, 又提起了已故的丹皇贵妃, 如此宫闱祸事,陛下和这么多人都听见了, 那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姜雪漪坐在陛下身边,看着御前的人前去将钱常在和兰才人请过来,提壶替陛下斟了杯茶, 柔声道:“陛下别多思, 许是咱们听错了也未可知。” “宫中嫔妃多,难免有争风吃醋的时候,发生口角也是常事。” 她将杯盏往陛下身边推了推:“再者说, 兰才人入宫多年, 从前又一直陪在陛下身边,这点行事的分寸总该有。” 刚刚才提了陶氏的事,沈璋寒的情绪原本就不算太好, 此时又听到钱常在和兰才人争执,字字句句涉及当初和嫔产子一事另有蹊跷,就更让他心中不快了。 当初兰才人和丹皇贵妃都想抚养和嫔腹中的孩子,他在二人中反复犹豫,几经抉择, 始终拿不准主意, 还是后来姜雪漪的一番话,才让他决定交给丹皇贵妃抚养, 谁知又出了那样的事,最后不了了之。 如今一提起过去, 沈璋寒就难以避免的想起当初亏欠丹皇贵妃的那些,想起她是如何惨烈的死在自己的面前,想起她身上那道偌大的贯穿伤口。 一想起丹皇贵妃,对兰才人的不满便更多了。 他原本就知道后宫中没有绝对的良善之辈,不想兰才人比他想象中更甚,这般蛇蝎心肠,心机深沉。 沈璋寒面色微沉,冷声道:“她害过你,你何必替她说话?朕听得分明。” 另一侧,林威带头引着几个御前侍卫到牡丹亭,走到了二人跟前:“奴才给兰才人、钱常在请安。陛下此时正在海棠榭,要请两位小主过去一趟,请吧。” “大监可没听错,陛下请我过去?” 海棠榭? 一听陛下有请,原本正在对峙的兰才人和钱常在均脸色大变。 她们是为了争宠才在牡丹亭争执不假,可这会儿陛下有请,绝不是因为陛下看到她们起了兴致,恐怕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涉及宫闱秘事,又牵扯到二皇子的身子,陛下岂能高兴?若真是抖搂出去了,还争什么宠?陛下一旦厌弃,那可是比失宠更让人难受! 兰才人自然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要不然刚刚也不会那样疾言厉色了,此时一张楚楚可怜的芙蓉面冷了下来,转头看向了钱常在。 她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言外之意就是让钱常在放聪明些,若是在陛下跟前真说错什么了,她这个主导者固然吃不了兜着走,但钱常在这个实施之人也落不了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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