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就在僧人们为太后做法祈福完毕以后,终于到了嫔妃们表孝心,将各自抄好的佛经递交上去,准备让高僧祝祷加持后再到香炉里焚烧的环节。 这些佛经大部分都是姜雪漪亲手抄的,仆随主,还有一部分是未央宫其余宫人所写,其他宫里的人都是这么做的,不会出现问题。 谁知那位了尘高僧本微微躬身捻着佛珠,收到姜雪漪那份的时候便停住了身子,倏然脸色微变。
第171章 了尘乃是这次大法事的主理人, 又在长安美名远播,不论高门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多得是说他乃菩萨现世, 佛珠真人的。是以, 他的一字一句都被奉为真理,谁也不想被佛祖抛弃, 变得命途多舛,多灾多难。 这会儿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了尘,可他偏偏脸色微变, 明显凝重, 今日又事关太后,诸人不可能不重视。 但了尘只是看了眼淑妃,双手捧着佛经连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一时缄默不语。 到这儿, 聪明的已经反应过来了。 这摆明是有问题,但忌惮着淑妃的身份和地位不便多说,正在犹豫着如何开口。毕竟棠淑妃的名号在长安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谁不知道姜家出了个金凤凰,带着全族极尽荣耀,更是陛下极在意的宠妃。 在忠义孝悌之间和小命之间,即便是佛门中人也要掂量掂量。 皇后看着了尘脸色不对,蹙眉问道:“了尘大师, 可是有何不妥吗?” 此言一出, 更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淑妃和了尘的身上。 姜雪漪面不改色的看向了尘,温声问:“大师, 本宫的佛经有何问题吗?事关为太后祈福,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 不然本宫可就是宫里的罪人了。” “素来听闻大师是佛子转世,能与天地沟通,精通佛法,想来绝不是信口开河的胡诌之辈,若有问题,还请当着陛下的面直言,本宫也好及时改过,不至于影响太后。” 这话一是证明真身,二也是暗中提点了尘,让他知道不管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说什么,说出来的话都要有个依据和忌惮。 姜雪漪自问不曾得罪过了尘和这些僧人,姜家也不是恃宠而骄的门第,若他们想图钱财,更不必用开罪她这种方式。 但无风不起浪,事到临头总不会是好事。 长寿宫如今人员驳杂,现在更是所有的嫔妃和陛下都在场,一字一句都被人听得分明。如此重大隆重的场合,姜雪漪只能顺着话说,尽力将自己干干净净坦坦荡荡的立场摆正,不能有任何心慌和迟疑。 若真是有害于她的,一旦一个不对,姜雪漪毫不怀疑会有多少人趁机踩上一脚,想要让她吃个大大的亏,再也不能翻身才好。太后病重,无数双眼睛看着这里,陛下就算不信这僧人说的任何话,依旧偏心于她,可也绝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堂堂帝王之尊陷入不孝不义的境地里。 也正是如此,当下所说的每个字都是要紧的。 了尘一时垂眸未语,看起来很有出尘高人的模样,他一手捧着经文一手捻着佛珠,身着素袍袈裟念念有词了半晌,才将手中经文递给了身旁一个人高马大的僧人,躬身温和道:“阿弥陀佛,将这经文丢进莲花炉里烧了吧,贫僧已经念经七遍去除上头与太后相撞的祟气,经文暂且无碍。只是这经文却是万万不能再与其他经文混在一起祭告上天了为太后祈福,只能另外处置。 ” 这话摆明了是有问题,可事关淑妃,即便是皇后也不好当着陛下的面说什么。说多了陛下难免不满,不说又不合对太后的孝心,更落人口舌。 陛下这些年对淑妃是如何的偏疼和看重她都看在眼里,明里暗里斗了这么久也没个好结果。她早就想好安安心心做她的皇后,不再整日惦记着与淑妃争什么,免得伤人伤己,可事到临头了,却说不说都是错。 正在皇后斟酌之时,刘嫔却红着眼睛先惴惴地开了口:“敢问大师,经文究竟有何异样?淑妃娘娘不过是和咱们一样抄抄经以示对太后的孝敬罢了,怎么会有异样。同样是白纸黑字的东西,怎么会有不同?” “太后缠绵病榻久久不愈,总不至于因着区区经文就碍了太后养病。” 刘嫔话语里并未针对姜雪漪,反而是句句都在为她说话,可字里行间却处处提醒着太后的病情,让人无法忽视。 沈璋寒瞧了姜雪漪一眼,沉声道:“有何问题不妨直说,朕绝不怪罪,一切都以太后安危为主。” 大凌朝各种信仰诸多,可唯有信佛为主流,上到高门下到百姓善男信女无数,就连太后也是如此,年年都出宫礼佛。 所以哪怕沈璋寒不信这个,只信人定胜天,可太后极信,百姓极信,他也务必得善待出家人,免得在两国僵持民心涣散之际落下皇室不仁的话柄。 陛下已经如此说了,了尘这才沉吟几许,双手合十缓缓道来:“贫僧自幼聆听佛音,与佛祖真言相伴,因广施恩德得信于芸芸众生,虚得一个先天清净的美名,也正因贫僧有些与众不同的悟性和沟通天地的本事。” “为太后做法七日,这七日来贫僧沟通天地,上达佛音,以天地造化来为太后祈福,早已熟悉太后的三魂七魄是何模样,人与物,在贫僧眼里都有真形。” “物有相冲,人有相撞,时运变迁,若有相撞,便非人力药理可左右。太后病弱,凤气羸弱,本就难养,子女孝心更该圆融悲戚,以诚动天地。可淑妃娘娘的经文虽字字认真,可贫僧一接到手,却觉得有金戈之气,锋锐万分。如此经文,实在不适合作为子女尽孝而为。” “所以贫僧才念经以消锐气,使其平静。” 简单来说,就是太后病重,底下的晚辈们需得以圆融之孝来祈福,为太后的运道增砖添瓦,万不可太过锋利而惊了太后。 这么多嫔妃里,偏偏棠淑妃的不合适,这说明什么? 恐怕棠淑妃野心太旺,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说不定写这些经文的时候心不诚呢。 底下的嫔妃里,有些人的脸色已经微微变了。 谁不知道棠淑妃如今是在陛下跟前一等一要紧的人,虽是淑妃却足足压过贵妃,更是连皇后都要避让三分。 位高权重,母族又风光,这样的人,就算表面还是温婉和气,骨子里恐怕也要轻狂起来。 若真说起来,就算是换了她们坐到淑妃这个位置都难免猖狂得意,皇恩浩荡!多么合理! 辛辛苦苦争斗了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踩着别人做人上人吗?如今不过是被了尘大师发觉了心里的小心思罢了。 兰才人在人群中冷冷看了姜雪漪一眼,不经意般说了句:“常言道字如其人,若是连经文都相撞,那淑妃娘娘人在宫里,未央宫又和长寿宫这么近,可会影响太后养病吗?” “太后此次病倒一直久久不愈,妾身也担忧得很。” 这会儿,李贵嫔也觑眼接了句:“是啊,此言有道理。太后病着一直不好,嫔妾轮流侍疾实在挂心,若是能为了太后身子安康的,做什么都值得,还请大师解惑,说个好法子才是。” 底下人你一言我一语,皇后只得沉住气开口道:“嫔妃们所顾虑的也是本宫和陛下所顾虑的,大师不妨直言,只要是为了太后安危着想便可。” 了尘缓缓躬身,徐徐道:“淑妃娘娘乃宫中贵眷,贫僧不敢妄言。但若为了太后安危着想,保险起见,贫僧是有一个折中的法子。” “太后养病期间,淑妃娘娘不宜在宫中走动,以免离太后的长寿宫过近而再次使二者相撞,不如暂居宫中静养,凡事要接触太后之人都不要解除淑妃娘娘。再过一段时日,或是太后病情有所好转,再酌情出行。” “如此,既不用太屈了淑妃娘娘,也可全了太后养病之虑。只要淑妃娘娘回宫之后,贫僧再在门前做一场法事造一空境即可。” 说是别耽误了太后养病,可说白了就是要将淑妃禁足在宫里不能随意出门,这禁足甚至连个具体的解封期限都没有,谁都不许看望,就连陛下都得碍着孝心的名义不能前去。 淑妃不能承宠,这对宫里的其他人来说可是一件难得一遇的好事。 事情明摆着朝淑妃来的,杨修媛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可拿着太后的病做幌子,她有心辩解也不好说的太过了,只能说着:“淑妃从前侍奉过太后病中两个月,一直侍奉得宜,尽心尽力,就连太后也力赞淑妃体贴入微,办事细致。那次更是在淑妃的照顾下太后才痊愈的。怎么好好的,这回就成了冲撞太后了?” 赵才人和魏美人也附和着:“淑妃娘娘是最和善不过的人了,宫里谁不知道?” 就连钱常在也小声说了句:“妾身从前在家中也随着母亲去寺庙里祈福烧香的,却没见过哪个主持能说出这样玄妙的一番话,大师真是神人也。” 钱常在惯是心思大胆又活络的,这便是明褒暗贬,在用恭敬的语气质疑了尘的权威性了。 了尘只是作揖合眸,语气空灵出尘道:“佛法将就一个缘字,信过不信都是缘法,无妨。” “各位小主所说自有道理,只是贫僧不便多言,只能说事宜变迁,非人心可测也。” 了尘不急躁也不辩解,更不因为质疑恼怒,白白净净一张面皮子只捻着佛珠拨动,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超逸感。 见状,刘嫔泣泪涟涟道:“做法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事,若不然,皇后娘娘何苦请大师入宫做一次法事呢?还不都是为了太后安危着想。” “若是淑妃娘娘觉得不便,倒不如迁宫别居也合适,只要离太后远些,嫔妾去侍奉的时候也多安心些。” 姜雪漪神色很平静,没急着开口。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无非还是存着要打压她的意思。只要她这个宠妃不见天日,管不着底下的事,不管她们想是夺权还是争宠,都会便利的多。 杨修媛等人纵然力挽狂澜,可姜雪漪却清楚,这件事一旦由了尘这个名满长安的佛门弟子开了口,又和太后的病情牵扯上,不管底下的人如何反驳都是不成的。 如此情形之下,陛下只能将她暂时隔离,绝不能因为她而被那些尚未处理干净的宵小之徒传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连太后孝义都不顾的昏君之名。 这个节骨眼,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是要紧的,都和朝廷安定挂钩。 但暂时禁足可以,她自然会想办法给自己脱了这个罪名,迁宫却是绝对不行。 刘嫔的心思,可要比其他人都要歹毒的多。 姜雪漪不反驳,做足了温顺求全的模样,屈膝福身道:“陛下,臣妾方才就说过,不论如何,只要是对太后病情好的事,臣妾都愿意做。只是迁宫诸多繁琐不易,一来兴师动众,二来宸儿尚且年幼,倒不如依了尘大师所言,让臣妾暂留未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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