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先扬着调子说了句:“前几日陛下偏宠柳才人,我还以为陛下再没心思宠幸别人了呢,谁知桃林一面就得了圣心,可见陶贵人可真是有福气的。” “不过啊,陶贵人本就是新人中初封最高的,如此一来倒也合衬。” 陶贵人得宠,虽说她们心里头算不上舒坦,可若论最不舒坦的,那必然是才和她起了争执的丹昭容。 韶妃素来不喜丹昭容,又是个快言快语的性子,逮着机会便可劲儿地奚落:“谁说不是呢,陶贵人年轻貌美,又是新人,陛下自然会看到眼里头。” 说这话的时候,韶妃的眼睛牢牢盯着丹昭容,任谁也看得出她是什么意思。 丹昭容面上挂不住,可又不愿意因为这件事再度惹了陛下和皇后不悦,只能偏过头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看着她避而不谈的样子,韶妃心中别提多舒坦了,扭头便捏了块栗子糕搁在嘴里头。 刘贤妃看着她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目光一转,落在了陶贵人身上。 她今日正是得意的时候,连韶妃也帮着她说话,虽然她本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可眼角眉梢里的情绪是藏不住的。这会儿坐在新妃最前头,抬手捋了捋鬓发,露出手上一只碧玉莹润的镯子来。 刘贤妃眼尖,轻笑着开了口:“姐妹们快瞧瞧陶贵人腕上的镯子,本宫记得之前是陛下库房里见过一回,这玉镯子成色极好,陛下轻易不赏人的。” 此话一出,不少人的目光往她那一截纤纤皓腕上瞧,待看清楚那一只玉镯子,气氛足足凝滞了半晌。 新人入宫,分宠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先是柳才人,后有陶贵人,还有许多未曾承幸的新人。 可陛下只有那么一个,不论是谁得宠,但凡宠爱不是落到自己头上的,都让她们心中不好受。 陶贵人本是有意无意的炫耀,这会儿被刘贤妃当众说出来是陛下的赏赐,一时心中更加愉悦了。 但高兴虽高兴,她也知道自己初入宫位份并不高,眼下不宜太过张扬,尤其是前几日还和丹昭容起了龃龉,若是一再树大招风,那也是蠢事。 索性站起身屈了屈膝,客气道:“妾身初入宫闱,得蒙诸位娘娘的照拂,不胜欣喜,只是妹妹终究年轻,还望姐姐们多提点。” 在陶贵人眼里,她从不觉得自己比在座的任何一个高位娘娘差。不论是出身、才情、容貌,她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但也正因如此,她才很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能盛气凌人,什么时候需要做小伏低。 丹昭容表面风光,实际是个贱骨头,可韶妃她们却不一样了,陶姝薇注定是要做宠妃光耀陶家的,此时不能因小失大。 见她懂事,高位们也懒得寻她的麻烦,瞥一眼,客气几句便掀过了,只有丹昭容死死地盯着那只镯子,华丽的寇甲似乎要抠进肉里去。 从凤仪宫散了以后,丹昭容是最先出去的,紧接着就是陶贵人。 姜雪漪清楚她是什么性子,不紧不慢地落在后头,谁知还没走出去,皇后身边的芷仪便带着笑过来了,朝她福了福身,说道:“小主还请等等,皇后娘娘有话跟您说。” 她神色未改,仍然带着和煦温婉的笑意,轻声道:“有劳姑姑了。” 等嫔妃们都离开后,姜雪漪才重新走到皇后跟前,再度福下身去:“皇后娘娘。” 殿内没旁人,皇后的面上才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温声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赐座。” “谢娘娘。” 姜雪漪起身恭顺地坐在皇后下头,便听得她关切道:“新人入宫也有段时日了,一切可还适应吗?” “多谢娘娘关怀。绛雪阁很舒适,下人们也十分尽心,多亏了娘娘的悉心打点。” 皇后垂眼瞧着她,轻轻笑了声。 这一批新人里,最出众的就是陶贵人和姜贵人,皆是家世相貌俱佳的。 这段日子观察下来,陶贵人行事莽撞,性子凌厉,柳才人柔弱寡言,都不得她喜欢,反而是这位姜贵人格外不同些。 姜贵人性子温柔婉约,得体知礼,又生得貌美出挑,最要紧的是她沉得住气,这一点在宫里便是非常难得的。 身为后宫之主,如何权衡后宫的安宁和诸人的野心不是一件易事,有人异军突起,便得有人与之制衡,如此才能镇得住。 芷仪从后殿的暖阁奉茶过来,双手搁在姜雪漪跟前,皇后才缓缓笑道:“这一批新人里头,你和陶贵人是最拔尖的两个,她和柳才人都已经承幸,你却没动静,急吗?” 姜雪漪低眉浅笑,软语道:“回娘娘的话,妾身不急。” “哦?”皇后挑眉,“你不想侍奉陛下?” 姜雪漪摇摇头,温声道:“妾身身为后宫嫔妃,虽入宫不久,却也知后宫相争则前朝不宁,陛下喜欢谁都不要紧,妾身只愿为皇后娘娘和陛下分忧便心满意足了。” 默了一瞬后,皇后方轻轻笑道:“姜贵人果真是最懂事的。” “近日雨水多,屋子里难免水汽大。本宫新得了一盒沉水香,是用上好的兰花熏制的,就赏给你吧。” 姜雪漪起身谢恩:“妾身多谢娘娘恩典。” 芷仪将人好生送出去又折返回来,扶起皇后的手腕,轻声道:“娘娘觉得这位姜贵人如何?” 皇后揉了揉额角,淡声道:“聪慧而不露锋芒,不简单。” “那为何娘娘还赏赐她那盒香?” “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日后她自然会懂的。” - 从凤仪宫出来后,姜雪漪直接回了绛雪阁,那盒兰花熏制的沉水香被静静搁在桌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沉水香珍贵,在宫中只有主位嫔妃才配用,更何况还吩咐了尚功局要用上好的兰花再添一道工序。即便是主位嫔妃,能使唤动尚功局的又有几个,这就更是难得。 这不仅仅是一份赏赐,也是皇后朝她抛出的缆绳。 她垂眸看了半晌,将锦盒重新盖上,温声道:“将这盒香在寝殿里找个地方放起来,很快就会用得上的。” 旎春笑眯眯地将沉水香收在怀里,喜笑颜开道:“这么多新人,就咱们小主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这可比陛下的临幸还要难得呢。方才在凤仪宫的时候,您瞧瞧陶贵人得意的样子,不就是一只镯子吗?咱们小主也不差。” 两个贴身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高兴了半天,段殷凝倒是要比她们两个都沉稳的多,只端着一杯热茶过来,温声道:“皇后娘娘在宫里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小主能让皇后娘娘另眼相待,的确是一件好事。” 姜雪漪笑了笑刚准备说话,谁知院门口突然传来争执声,听着声音像陶贵人身边的静书。 “让开!我们小主与你家小主同样是贵人,你还敢阻拦不成?” 段殷凝眉头一皱,请示着:“小主,奴婢要不要……” 姜雪漪猜到是陶姝薇过来,面色并未变化,仍然温柔道:“不妨事,让她进来就好,只是别闹得宫里不安宁,人尽皆知就不好了。” 她这话说的十分温和,仿佛根本不在意陶贵人如此放肆,也不在乎自己并没有被放在眼里,一心只担忧不能够扰了旁人。 可段殷凝在宫里数年,很清楚许多时候,人说了一句看似寻常的话,实则暗含了另一重深意,她不得不多想。 “是,奴婢明白。” 她立刻走出去训斥了门口的宫女,又客客气气笑着向陶贵人请了安,将人好生迎了进来。 陶贵人见她宫里人懂事,这才冷笑着勾了勾唇:“算你们小主识相。” 院子里的宫人们气不过,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陶贵人趾高气扬地走到了主屋里。 门后值守的小宫女挨了训,哭得泪汪汪的,小声啜泣:“姑姑,咱们就这么把陶贵人放了进来,日后咱们小主的脸面往哪儿搁?明明同样是贵人,她也太欺负人了。” 段殷凝轻轻拍拍她的肩头,宽慰道:“行了,你也别哭了,小主心里自有一杆秤,不会叫你们白受委屈的。”说罢又交代了几句,转身出去了。 主屋内,看着陶姝薇盛气凌人,姜雪漪面上仍然带着笑迎接她,施了个熨帖的平礼:“姐姐来了。” 谁知陶姝薇连平礼都懒得敷衍,轻蔑地瞧着她:“昨日桃林,我知道你是故意在此勾引陛下意图坏我的好事。” 她将腕上的镯子露出来,冷声道:“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别整日使些下作的手段!陛下喜欢谁那便是谁的本事,你们姜家素来擅长两面三刀装无辜,在这个宫里我是最清楚的,下次若再恶心到我头上,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屋子里的气氛霎时凝固了,安静得只剩陶姝薇愤怒的呼吸声,宫人们大气不敢喘,生怕触了两位主子的霉头。 片刻后,姜雪漪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可她不恼怒,亦不争辩,只是摇头道:“你从小就不喜欢我,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但这件事的确是你想多了。”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陶姝薇懒得再听她狡辩,冷哼一声便离开了绛雪阁。屋内的宫人在旎春的眼神示意下离开屋内到屋外做活,侍奉在小主身边的只剩下旎春和扶霜。 旎春犹豫了半晌,正欲开口劝劝小主,谁知一抬头,就看见小主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玫瑰一般的娇嫩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
第9章 姜氏和陶氏一向不合,这件事姜雪漪从小就知道。 她也曾问过父亲为何,但父亲并未同她细讲,只说年轻时有些过节,这才致使二人如今在官场上水火不容。 但两家再不合,同朝做官为天子效力也会收敛,不会闹得彼此难看。不想入宫以后,陶姝薇会如此咄咄逼人,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一再相逼。 身处后宫不比从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宽容忍让便能度过一关还能从中博得美名。如今在宫里,陛下的宠爱和看重才是稳固家中荣耀的唯一出路,有价值才能让自己活下去。 她原本打算等新人们再闹一闹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得宠,可如今看来,凡事总不会事事顺人心愿。 凭姜雪漪的容貌家世,得宠容易,可难就难在要在得宠的一开始就在陛下的心里与旁人不同,如此一来,才不会轻易地被抛诸脑后。 院内的寒风卷着雨丝打进窗子里,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又开始下小雨了。旎春赶紧将屋内的窗子都关上,看着沉默不语的小主,欲言又止了半晌。 紧接着段殷凝从外头回来,福下身子,压低了声音说:“小主,该办的事都办好了。奴婢还听说,太后娘娘即将要礼佛回来了。” 姜雪漪终于抬起头:“什么时候?” 段殷凝掏出帕子擦拭发丝的水珠儿,轻声道:“说是三日后回宫,到时候皇后娘娘会带领后宫嫔妃去向太后请安,陛下也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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