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位者的眼里,他们犹如蝼蚁草芥,一挥手带起的余威便能将他们碾碎。 他可能连他们的存在都不曾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在意。 因为蝼蚁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的只能做他铺路的石子,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不禁大笑起来,笑声悲怆又苍凉,冰冷的雨水不断砸进他的眼中,泛着生疼。 他这一生,动荡难安,幸得一人垂怜,指点迷津,归于玉阙,想要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可到头来,不过大梦一场。 忠心不是这个世道的真品。 君心不似我心,我求世道清安,他求至高无上。 他的抱负,他的衷肠,尽成空谈,无人知悉。 雨一直下,他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 突然一人冒雨从他身后跑来,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看了一眼失魂落魄走在雨中的人,抬步冲了过去。 “裴尚书,裴尚书!” 衣袖被一阵大力猛然拽住,裴朝回过神来,讷讷回头。 大雨阻断了他的视线,只见一道模糊的身影冲到了自己身边。 他缓缓弯唇笑了一下,好似一尊毫无生气的人偶,雨水顺着他的长睫滚落,哑着嗓子开口。 “这世间行色,人鬼何以分明?” 反正,他分不清了…… 闻言,来人一下怔住,他是今日带他进宫的内侍,带着太子的命令,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不知今日裴朝听见了什么,竟如此潦倒消沉,但, “太子殿下有令,请裴尚书即刻出城,带着你知道的,去郡主身边,待时机一到,将所有真相大白于天下,莫要负了他的期望。” 他的话语不断被周围大雨冲刷,话一出口,便被雨水淹没。 可裴朝还是一字一句都听在耳朵里,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任由夜雨侵蚀吹打。 他知道的,郡主与二殿下竭力将太子护在局外,只要他好好待在那里,他什么事都不会有。 无论成败,他最终都将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可如今,他明知踏出一步,便万劫不复,可他还是强行将自己拉入局,用自己将所有真相引出。 若没有他今日的诘问,钓不出这场惊天的图谋,掀不开这盛世虚伪的遮羞布。 他深深压下满腔的痛楚与悲愤,转头看着身后来路,眼中热泪汹涌。 随后双手交叠抬起,对着东宫的方向一拜。 “裴朝,定不负殿下所托。” 如今众人皆已入局,无人再能置身事外,太子殿下不能,他亦不能。 夜雨辗转三回,待天光破晓的那一刻,云消雨霁,凉风侵扰。 深秋的凉意不顾一切的朝着盛京席卷而来,万物凋零,枯木逢霜。 宫闱之中,一人垂首跪在长阶之上,昨夜的大雨还在他的身上留痕,白色衣袍紧紧贴在身上,发尾水珠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宫人低头从他身边经过,余光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心里唏嘘不已。 昨夜大雨不歇,太子殿下从甘泉宫内出来便跪在了这里。 雨下了一夜,他跪了一夜,不知他到底在求什么。 甘泉宫内,盛帝背手静静站在窗前,威严的目光直直落在那道垂首跪地的身影上,脊背挺立,执拗又决绝。 耳边回荡着昨夜最后的争执,高声的责问铺天盖地向他涌来。 “你明知定安侯府与北幽有着血仇!你还将她抛给北幽,她还有活路吗!” “她若不落入蛮夷手中,摩那娄诘又怎会乖乖将战场转去北幽?” “你眼里只有利益与算计!何时怜惜过她分毫!她叫了你十六年的舅舅!十六年!都换不来你的一丝心软!?” “你想怎样?” “她不能落入北幽手中。” “北幽大军已动,欲从我北境直入西境……” “那我去堵,她不能落入北幽手中,是你对不起她,是我萧氏皇族对不起她,我最后求你一次,求你让我带兵去堵!” “不许!” 檐角铃铎被风吹起,陡然发出一阵清脆悠扬的声响,随后缓缓被风传远。 盛帝收回目光,缓步走到殿上坐下,身影沐在一片光影之中,抬手撑着额角,半阖着双目,面上难辩喜怒。 殿中光影流转,由亮转暗,随后四周一片昏暗,光线逐渐消弭。 空旷的宫殿中,只余一人高坐殿上,周围寥落荡气回肠,带着几分大气磅礴的落寞孤绝。 殿外之人还在跪叩长阶,身上压着罪名,未曾清白。 四周窃窃私语,论他如何与定安侯府联手谋反,论他们如何挑起四海之乱。 夕阳落在琉璃瓦上的那一刻,一道圣旨陡然从甘泉宫内传出。 圣旨中说,准四皇子萧如晔领兵平乱,戴罪立功。 兵千余,粮自虑,期三月,败问斩。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这如何去得,兵寡粮少,御敌难矣,更何况是赢。 萧如晔看着握在手中的圣旨,笑了一下,他终究还是全了他的心意。 随后抬眸看了一眼匿在暮色中的宫殿,抿了抿唇,抬手朝着殿内叩首一拜。 “儿臣此去,不回,不用为我立碑,不用为我留名……” 三拜过后,起身持诏出了宫门,第二天领着千余人马而去。 自此,他风光无二的太子时期,仓皇落幕,往后余生,再未往后。
第340章 保重 城楼之上,一人迎风站立,看着如血的残阳下,一队人策马朝着北境奔袭。 长队遥遥,渐渐消失在残阳下。 他抿着唇,指尖慢慢缩紧,威严的眼中压抑着难明的情绪。 他本想用兵寡粮少去逼退他,可他宁愿舍身以赴,也要去阻北幽大军进入西境。 他言,他可以伤,可以痛,可以死,但不可以置身事外。 是萧氏皇族对不起她,是他们对不起定安侯府!!! 耳边陡然响起他厉声的喧嚣,盛帝眼眸轻颤,随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寡尽凉薄,转身离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简直愚蠢至极。 北幽既然打定主意生擒盛安诱摩那娄诘入围,派去的兵力自是不会太弱。 以千余对万余,不过自寻绝路。 他压下心里的钝痛,一步步的朝着城楼之下走去,好似狠心将心头最后一块柔软剜掉。 他与他已离心离德,再也无法同路,不舍也得舍了。 此次放他前去,全了他的心意,也全了他们父子一场。 夜色幽寂,秋风习习,醉仙楼中,一人手拿团扇,身姿清冷,静静倚在窗前揽月。 放在窗边不断叩动的手却昭示着她的内心并不如面上一般平静,反而透着几分难掩的焦躁。 当一更的梆子落下时,身后的房门陡然被推开。 她眸光一动,眼角泪痣一闪,立刻回头看了过去,语调微快。 “派去的人可跟上了?” “跟上了,只是,我们那点人抵不过北幽的兵马,又怎么护的住太子殿下。”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应该再等等的,我们已经将地道挖通了,再过几天,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他与侯府众人救出去了,他该再等等的……” 丹娘眸光微暗,思索着什么,随后视线微压,缓缓开口。 “北幽与中原早已合作,太子殿下在此时领兵北上,看样子也不像是去助北幽攻打西域,更像是去……阻击北幽?” 她瞳孔猛然一缩,随即喃喃开口。 “北幽被西域猛攻,太子殿下阻击北幽,矛头好像都指向一个人。” “谁?” “姑娘,北幽想擒姑娘威胁西域,太子想救姑娘故而阻击北幽。” 若这样的话,一切都说的通了。 太子能在被囚的境地下请旨平乱,绝对不是一时兴起,一定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而盛安,一定是那个理由。 丹娘握着团扇的手不断收紧,目光沉的快滴出水来。 萧徜是不想给他们活路,看似给了太子机会,让他去救姑娘,实则却是死路一条。 他还当真舍得下! “这该如何是好?姑娘对太子寄予了厚望,他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丹娘压下慌乱的心绪,目光幽深冷寂,快步走到案前提笔行书。 “不要慌,再稳三日,三日后将侯府之人救出,斩断萧徜对姑娘的牵制。 昨日我已收到消息,叶小侯爷已将怀远军全部召回,如今正藏在十万大山,我现在就去信给他,让他带兵去北境支援,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好!” 三日后,盛京阴云密布,冷意侵袭着病骨,夜色也比往日更加浓稠暗沉。 死牢的最深处,内外都有重兵把守,无数狱卒在四周逡巡,目光锐利,警惕十足。 这里关的都是陛下钦点的要犯,丢一个都得人头落地,一点纰漏都不能出。 突然,某处陡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轻响。 狱卒首领目光顿时一凛,右手缓缓放在腰间的兵刃上,稳步朝着声源的方向走去。 刚要靠近的那一刻,地上猛然滚来几只冒着浓烟的竹筒。 他眼睛一下瞪大,顿时大吼一声,“有人…唔…” 浓烟之中猛然冲出几道黑影,手中刀光一闪,血色横飞,他的话还未说完,便瞬间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四周的迷烟越来越重,闻讯赶来的狱卒一个个的倒在地上,黑影如鬼魅般冲上前去补刀。 丹娘脸上戴着面纱,手握长刀,看了一眼周围,沉声开口。 “不要恋战,救人要紧,去将侯府之人引到地道口去,要快!” 死牢一个时辰换一次岗,她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救人。 侯府之人看着拿着盛安令牌而来的人,毫不迟疑的便跟着她们走了。 一个个的心如擂鼓,额头冷汗直冒,好似在与死神赛跑。 当逃出死牢的那一刻,所有人好似都活了过来,又快速通过密道出了城。 丹娘站在郊野,看了一眼穿着囚服的众人,沉声开口。 “萧徜很快就会带人追来,我已安排好了一队人马扮作你们的样子一路南下,让他往南追,我会带人往北,去与太子汇合。” “那我们呢?” “就待在盛京,没有人会想到你们逃了却又没走,我的人会带着你们上山,藏在山中,等郡主归来。” “好,姑娘保重!” 丹娘看了一眼众人,眼中情绪翻涌,朝着他们抬手一礼。 “保重。” 那夜秋风忽急,盛京城中一片兵荒马乱,重兵围城,彻夜喧嚣。 偌大的醉仙楼一夜之间人走楼空,好似彻底带走了所有人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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