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瀚慵懒地坐在吴氏身边,漫不经心地抬眸望向她。不同于其他人的惊愕,他显得格外镇定。 许知窈心口一凛,抬眸看向了他右边的位置。一个雍容华贵气韵清冷的妇人正冷眼看着她,目光浮动间泛着明晃晃的厌恶和仇视。 那是许知意,她尊贵高傲的嫡姐。 许知窈淡淡望了她一眼,随即撇开视线,看向了另一端目光幽暗的妇人,那是她的六妹妹许知语。 曾经她们是无话不谈相互扶持的好姐妹,可沈郗的出现将两人的命运彻底改写。 她一跃而上成了人人羡慕的四品大员的夫人,而本该有更好前程的许知语则代替她嫁给了年过四旬的富商。 做了妾室的二姐姐素来没有回娘家的资格,三姐姐是工部郎中的续弦,这个当口更不可能回来趟浑水。 许知意回来,大抵也是怕被人指摘薄情,至于许知语,看着她忽明忽暗的眼神和眼底隐隐流露出来的兴味,许知窈大概也能猜得出她回来看戏的心思。 她一步步走到了许仕元和吴氏的面前,柔顺谦卑地唤了一声:“父亲、母亲。” 许仕元抬头看向她,目光阴鸷,带着无处宣泄的怒意,恨恨说道:“你还回来干什么?” 望着他眼里的怨恨之色,许知窈心口一痛,敛眸答道:“我是父亲的女儿,自然是要回家的。” “你还知道你是我的女儿?好,那我问你,沈郗弹劾我的时候你在哪?你可曾为我说过一句求情的话?” 听了许知窈的回答,许仕元胸中怒火更甚,一向温和的他罕见的当着众人的面发怒责难。 许仕元的质问让许知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必她回答,许仕元也已经看出了真相。 他忿然抄起案桌上的茶杯,不留情面地朝她砸去,颤抖着怒吼道:“滚出去,我没有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女儿……” 茶杯落地时发出了刺耳的碎裂声,滚烫的茶水撒湿了许知窈的裙摆。黄色的水渍在雪白的裙裾上晕染开来,显得格外刺眼。 许知窈不由红了眼眶,委屈地咬住了唇瓣。 吴氏冷眼看着,唇边逸出一抹冷笑,讥嘲道:“你如今显贵了,我们许家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许知窈难堪地垂下了头,纵然心里委屈,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这一切都是她该承受的。 “五妹妹如今风光无限,大概早就忘了自己是从许家走出去的了。都说夫妻一体,她的心自然是向着沈郗的,又怎么会时刻把父亲母亲记在心上?” 隔岸观火的许知意冷嘲热讽地说道,看向许知窈的目光满是讥讽和怨恨。 父亲被罢职,首当其冲的就是她这个嫁入高门的世子夫人。想起这些日子遭受的冷待,她早就在心里将许知窈咒骂了千百遍。 有了她的添柴加火,许仕元的怒火果然越烧越旺,他面目狰狞地瞪着许知窈,一口银牙几乎都要咬碎。 见许知窈面色苍白如纸,许知语的唇边扬起一抹快意的笑,她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父亲,五姐姐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不如听听她的解释?” 闻言许仕元面色愈发潮红,一双眼阴鸷地盯着许知窈,满眼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许知窈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中的恐惧无所遁形,一股脑儿地出现在了她苍白的面上。 可她能说什么?说沈郗根本不在意她,说许家在他眼里没有半点分量?她说不出口,哪怕是说了也只会换来更多的愤怒和嘲讽。 许知窈紧紧地咬着唇,顶着众人审视的目光,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许仕元眼里最后的一丝忍耐也已经消磨殆尽,他的手重重地击打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给我滚出去,从今往后,不许你再踏入许家一步!” 许仕元的驱逐让许知窈面上浮现了难堪,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身子抖得几乎要站不稳。 这时,沉默许久的许文瀚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一边把玩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父亲何必要为难五妹妹呢!沈郗是什么人,岂是能被妇人轻易左右的?” 许文瀚的话如平地惊雷,震得许仕元说不出话来。这个儿子向来聪慧狠辣,虽不肯从政,经商的手腕却也格外高明。 见他为许知窈说话,许仕元面上的怒色消退了几分。吴氏露出了不悦的神色,看向他的目光也带着深深的告诫。 许文瀚的话一针见血地点出了问题所在,可盛怒之下,他们只能将压抑许久的怒气一股脑发泄在许知窈身上。 得罪不起沈郗,难道还处置不了一个逆来顺受的庶女吗? 没想到许文瀚会为她说话,许知窈心头一惊,仓惶地看向了他,却在看清他手里把玩的那块玉佩时,吓得魂不附体。 瞥见她眼底的惊惧,许文瀚满意地扬了扬嘴角,转过头对怒意未消的许仕元说道:“我知道父亲生气,可这个时候和沈郗撕破脸对父亲和许家没有半点好处。” 许仕元沉默地看着他,眼底划过一丝精光,似乎在算计什么。 见事态缓和,许知意不以为然地说道:“撕不撕破脸有什么区别?被沈郗这么一闹,父亲的仕途怕是再无希望了。” 瞧见了她眼底的怨毒和酸楚,许文瀚的唇边逸出一抹冷笑。“怎么,四妹妹是想和沈郗为敌吗?” 许知意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愤愤不平地怒怼道:“大哥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倒怕起沈郗来了?” 许文瀚轻笑一声:“我是不怕他,不过许家的生意还要继续做。若是断了这条财路,没了许家的支持,四妹妹的日子恐怕就没有那么舒坦了。” 他直白的话刺得许知意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明面上她是攀了高枝,风风光光地嫁入了侯府,可进门之后她才知道永安侯府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钟鸣鼎食的勋贵世家了。 这几年家里的生意越发红火,靠着母亲的接济,她才能在侯府笼络人心。 兄长性子顽劣手段狠戾,得罪了他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许知意捏紧了手心,眸光恨恨地看着许知窈。 “你今日到底为何而来?”不同于许仕元的愤怒,吴氏自始至终都冷眼旁观、格外镇定。 随着她的一声质问,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许知窈身上。 许知窈缓缓抬起头,目光哀戚地说道:“我是来向父亲请罪的。”说罢,她朝着许仕元跪了下去。 “朝政之事女儿无力回天,我不求父亲谅解,只希望父亲不要因我气坏了身子。” 看着她负荆请罪的虔诚模样,许仕元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思及许文瀚的话,他心中微叹,语气凝重地说道:“起来吧。”
第19章 赴约 不顾许知意的怨色,许仕元最终还是做出了有利于自己的抉择。 “罢了,这件事就权且当作是你无力转圜。只是你要记着,你是许家的女儿。若还有下次,就不要怪我与你恩断义绝。” 许知窈心中一凛,顺从地说道:“是,女儿明白。” 柔顺是她的底色,也是许家人心中她一贯的模样。只有她自己知道,一时的服从不过是式微时自保的手段。 “薛妈妈,让下人摆饭吧。”闹腾了半日,许仕元心力交瘁,此刻只觉腹中异常饥饿。 闻言,薛妈妈领命退下。因着几个女婿都没回来,午膳就摆在了繁花院里。 饭桌上众人心思各异,只有许文瀚唇角含笑,似有极大的喜事。 饭后,许仕元去了书房。吴氏留了许知意说话,许知窈和许知语则起身离去。 并肩走出繁花院时,许知语语气轻柔地说道:“这几年五姐姐过的也没那么好吧?” 许知窈脚步一顿,侧首看向她。 “若姐姐真的顺遂,也不会发生今日的事了。”许知语仍在微笑,眼底流泻出阴测测的嘲讽。 “不是所有飞上枝头的鸟都会变成凤凰,麻雀永远都是麻雀。” 知道她憎恨自己,却没想到从前柔婉的姐妹会变成如今这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一股难言的苦涩在心头激荡,许知窈静默地看着她,眼神中闪过的悲悯让许知语怒从心起。 “收起你这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我不需要一个失败者的同情。”她的同情只会让许知语屈辱难堪,让她觉得自己像个五十步笑百步的跳梁小丑。 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许知窈的眼神越发悲悯。悲的是姐妹情浅,悯的是人心易变。 “你说的对,我没有资格同情你。”许知窈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清澈语气哀婉。 “我知道你恨我,可六妹妹你明明知道,嫁不嫁,嫁给谁,从来都不是我自己能够决定的。” 三年了,她背负着这份负疚感已经太久了。看着许知语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模样,她既心痛又疲惫。 “分明是你害了我,如今却要把这一切推给命运吗?许知窈,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虚伪!” 多年的愤恨在这一刻喷涌而出,许知语不禁气红了眼。 “你可以恨我,却不该把所有的错都怪在我头上。”许知窈叹了一口气,目光沉静地与她对视。 “你我都是许家豢养的雀鸟,就算是成了亲,也不过是换了一个樊笼。世道无情,身为庶女,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被她的话气得胸口闷痛,许知语咬牙切齿地反驳道:“便是笼中鸟,又有谁愿意背负旁人的命运?许知窈,我走到今天皆是你和沈郗之过。你以为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可以推卸自己的责任吗?” 对上她悲愤交加的面容,许知窈神色凝重地说道:“我从没否认过对你的愧疚,也一直想要弥补这份亏欠。可是六妹妹,事已至此,比起恨我,你更应该好好生活。” 许知语被她天真的话刺激得失声大笑,抬起衣袖,露出了手臂上青紫斑驳的痕迹。 迎着许知窈震惊的目光,许知语凄怆地笑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好好生活?” 许知窈被她手臂上触目惊心的痕迹所震慑,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半晌说不出话。 等不到许知窈的回答,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眼底溢满了讥嘲。 “你自以为是的伪善只会令我作呕。” 讥嘲凝结成失望,不等她反应,许知语拉好衣袖,挺直了脊背,孤傲地转身而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许知窈的眼底蒙上了一层痛色。 许知语说的没错,若不是因为自己,她本该有更好的前程。若没有沈郗的出现,今日惨遭凌虐折辱的就会是自己。 是她替自己受了这无妄之灾。先前的劝告在看清了她手臂上的伤痕后变得无比苍白可笑。 站在空荡的园子里,许知窈只觉心底一阵恶寒。 见证了那惨烈的一幕,采薇苍白着脸,怯怯地问道:“夫人,咱们现在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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