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迈步进来,终于见到传说中的裴世子。 裴忌不等沈聿楚六向他行礼,他先抬起手:“不必多礼,坐罢。” 水榭正中摆着一架泥金屏风,屏风前设着两个茶座,座边架着茶炉和茶具。 楚六在马车上时还殷切叮咛:“裴世子人是极好的,他确有一半北狄血统,又不良于行,等会儿见了,咱们俩可都别往裴世子的脚上多瞧。” 当时沈聿闭目靠着车壁,只闷声回应。 此时的裴忌坐在竹制轮椅上,依旧一身淡金衣袍,玉冠束发,五官深邃但因笑意略显柔和。 瞧着确实像楚六说的那种,“人是极好的”。 沈聿依旧躬身行礼:“此礼不可免,衢州沈聿,多谢裴世子仗义相救。”他不知最后朝廷会不会保留他的功名,只能称呼自己的籍贯姓名。 一礼行罢,沈聿抬头,二人互望。 楚六怕裴世子误会,赶紧找补道:“沈兄一出来便说怎么也要谢谢世子,还非得上门道谢才显得郑重,他都坐不稳了,我只好依他……” 他絮絮说着,生怕裴忌以为沈聿是上门来攀关系的。 裴忌依旧眉目含笑,对楚六说:“我知道。” 楚六刚松口气,就听裴世子又道:“沈公子有话对我说?” 沈聿没想到裴忌会这么开门见山,但他站直了身子:“不敢,沈某确实有话想问,不知世子方不方便答。” “方便。” 二人一问一答,惊得楚六僵直着不敢动,目光在裴忌和沈聿二人身上来回,沈兄与裴世子认识?他们不是头一回见面么? “楚公子不如去湖畔赏赏景?”这句是裴忌说的。 “我……呃……”楚六乖巧应声,“那我就去赏赏景?”越说声音越轻,说完就识趣的慢慢走出水阁,一边走还一边疑惑,沈兄与裴世子之间能说什么? 湖边柳下已经摆好了桌椅点心,还有一柄钓竿一只鱼篓,显然是准备好给楚六打发时间用的。 楚六先站定,又坐定,连钓竿都摆出来了,这个架势,他们要说多久? 楚六离开水阁,阁中有片刻静寂。 直到裴忌出声:“问罢。” 沈聿之前还不确定,到此时他其实已经确定了,但他还是出声:“沈某想问,京中流言是不是真的?” “关于什么?”裴忌知道沈聿要问什么,他亲口点了出来,“关于我属意容家姑娘,想娶她为妻?” 沈聿指尖一缩,瞳仁微颤。 “那并非流言,是真的。” 楚六一离开水阁,裴忌就收起了笑意,他用原来的面目面对沈聿:“沈聿,我知道一桩你很想知道的事,你那里也有一桩我很想知道的事。” “我们交易,你觉得如何?” 沈聿飞快抬眸,裴忌刚刚帮过他一个大忙,他明明可以挟恩,可他没有,他想谈个交易。 “世子想知道,我为何与……与容姑娘退亲?” “不错。” “世子曾问过容姑娘?” “不错。”裴忌微微颔首,“容姑娘人品贵重,她并没告诉我。” 沈聿止不住颤动指尖。 就在沈聿思虑时,裴忌又道:“我可以先告诉你,你再斟酌是不是告诉我。” “你养父得罪的那位贵人,是荣亲王。” 沈聿恍然大悟,“荣”与“容”同音不同字,他以为父亲得罪的是容姓贵人,不是容寅,是荣亲王。 话已经说到此处,沈聿深深吸了口气:“我们退亲,是因,因罗氏是……” 不等沈聿说完,裴忌倏地阖目,水阁掩光,本也照不见他瞳仁中的绿色:“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 几乎是同时,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想阻止沈聿说出口。 沈聿看向那尊泥金百蝶屏风,竟轻笑了一声:“容姑娘冰雪聪明,待人极好,事母至孝……她既有见地,又心怀慈悲。” “自小就吃了许多苦,纵有些厉害处,那也不是为她自己……” 楚六说过的话,此刻从沈聿的嘴里一模一样的说出来:“世子倾心于她,就莫让流言伤她。” 裴忌一字一字听着,待沈聿说完,他应一声:“好。”
第128章 锦屏 华枝春/怀愫 泥金屏风后的人, 自然是容朝华。 这架泥金百蝶屏风足有十二扇,泥金作底, 点翠为蝶。屏上百蝶或振翅欲飞,或收翅立于花间。 看上去确实华贵非常,可也与水阁格格不入。 沈聿刚迈进水阁就注意到了这架屏风,楚六一路行来都在称赞裴世子风雅,这架屏风显然与他的喜好相悖。 但贴金点翠,底座厚实,能将后面的一切掩得密密实实。 水阁被屏风一分为二, 朝华就坐在屏风那一侧, 能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沈聿出狱, 裴忌给楚六报信的同时, 也给朝华报了信。 楚六在刑部大门外扶沈聿上马车时, 纪管事派出的小厮就在街角, 看着马车驶进大槐胡同, 等大夫提着药箱出来,小厮才回容家禀报。 甘棠向姑娘诉说沈聿的状况:“大夫说,沈公子劳损太过, 但他年轻底子强健, 只要将养些日子便能好。” 朝华点头看了甘棠一眼。 甘棠明白姑娘这一眼的意思, 既然沈公子安然无事, 以后便不用再事事回报。 芸苓几人已经收拾好了春衫, 预备去殷家小住几日, 看到姑娘终于展开眉头, 也跟着神情一松。 芸苓道:“等去舅老爷家就好了, 我听说上京城只有春秋两季最舒服,姑娘正可跟夫人出门疏散疏散。” 朝华人刚到殷家, 就接到了裴忌的信。 这回萧老大夫终于不用跑到街上去吃羊肉汤面了,容姑娘刚到,信就跟长了脚似的跑到殷家,萧老大夫把夹在医案中,光明正大送到容朝华案前。 朝华看到信封上落着花头印章,想起裴忌给她的上一封信,信中问,向她求亲需要什么条件。 那封信还满是揉痕的被压在信匣子底下,这一封他又要说什么? 总不会又是求亲的话罢。 朝华拆开那封信,裴忌告诉她沈聿送拜帖到世子府请求拜会,裴忌请她也一并到场。 没一会儿誉王妃相请的帖子在容家绕个弯子送到殷家来。 马车停在誉王府外,朝华在誉王府坐上船,走水道到世子府的水阁。 一进水阁就见那架屏风横在正当中,她回眸望他:“世子想作什么?” 裴忌眼中隐隐含笑,她一句客气话都没说,也没有寒暄行礼。 “我想与沈聿做个交易。” 容朝华闻言,面上结霜。 裴忌的声音依旧又低又松快:“容姑娘未免将我想得太恶了些,我真要做恶事,怎会请你来听呢?” 朝华却只是看着他,再开口时话中带着两分讥诮:“世子确实不会,但世子希望别人会。”他希望她从沈聿口中听到什么。 裴忌依旧含笑:“容姑娘不如听完交易,再对我下定论?” 朝华还来不及张口,阁外就有人禀报:“世子,人来了。” 裴忌旋即望向屏风那一面,朝华目光愠怒看他一眼,转身走入屏风那一侧。 水阁三面临水,屏风这头整排的窗扇大开着。 阁外山醮清漪,镜湖曙色。 阁内椅软茶温,软榻边的小桌上还摆着一匣子软酪点心,都是朝华平日里爱吃的。 沈聿的声音已自屏风那头响起。 朝华沉默坐着听他们说话,屏风那边茶炉发出的声响,正可盖住她轻微的动作。直至沈聿说出“罗氏”。 她飞快抬手碰了一下茶盅,脆瓷声响,意欲打断沈聿还未出口的话。 谁知裴忌要比她更快些。 …… 裴忌说完那个“好”字,阁中有片刻静寂。 二人都好似没听到屏风后的响动一般,裴忌再次请沈聿入座,甚至为沈聿添了杯茶:“方才只说了一半,还有另一半。” 沈聿收敛心神,假装屏风的另一侧无人:“世子请说。” “只是舞弊案,至多削去些荣王党羽,动不了他的根本。”裴忌依旧没一句虚词废话,张口这句就让沈聿敛住眸光。 誉王督办案子的当日,裴忌便收到誉王的信,誉王在百忙之中还特意告诉裴忌一声,说这个姓沈的不一般。 沈聿的自述简单明晰,若非沈聿是涉案人员,他都想将沈聿留下帮手处理卷宗。 “若能收服,可堪用”。 满满三页信纸,墨色还未干,除了那两句是夸奖沈聿外,余下的全是抱怨。 抱怨刑部官员胆子太小,什么事都要他来拿主意,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会和稀泥了,没想到这些人比他还会。 略过通篇牢骚,誉王在信尾还道谢,说裴忌点出来的几个人果然都有大用,要没有这几个人,第一日就要抓瞎。 裴忌飞快扫过,提笔回信,提醒誉王晚间进宫,最好是在圣人刚用完晚膳的时候。 这满篇的牢骚吐给他听无用,得去吐给圣人听才有用。 “若非誉王督办主事,刑部无人敢先动。”这对一个时刻担心自己早死的帝王来说,绝不可能再容忍。 沈聿明白了裴忌的意思,但他依旧不知裴忌想让他做什么。 裴忌取出一张还未盖印的任状放在桌上,推到沈聿面前。 沈聿双手接过,任状上写的是他的名字,职位……是个不入品的驿丞,但在看到任地时,他抬起眼来:“榆林?” “不错。”裴忌颔首,“你若愿意,此案一了,立刻赴任。你若不愿意,此案了结,你会是探花,可以走庶吉士的清贵路子。” “我的功名不会被革?”前几日只是猜测,到此刻才证实。 “自然。”裴忌悠哉啜饮口茶,他早先不爱喝花窨,这些日子竟也觉得淡香幽然,很合口味,“荣王这些年来都在贪墨军需费用,榆林上下几乎都不干净。” 沈聿的养父就算不死在开城门上,也会死在别的事上。 沈聿明白了,接下任状,就是同意当裴忌的卧底探子,搜罗荣王最新的罪状,于公是为国,于私是报仇。 如果他没说那番话,裴忌不一定会把这张任状拿出来。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任状,不管是走钱走粮还是走军械,都会经过驿站。 “榆林那边会信?” 裴忌笑了:“你十岁才离开榆林,你会说本地方言,你在当地有旧交,你本该有大好前途,入翰林院当庶吉士,却只能当个不入品的驿丞,皆因……” 裴忌笑意更深:“皆因你得罪了我,我挟私报复你。”连流言都是刚刚好的,既没传得过分,但有心人想打听便能打听出来。 沈聿无言。 裴忌又喝了口茶:“这软酪点心不错,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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