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笑了:“老太太真是,当年是您叫媳妇们姑娘们都能进祠堂拜祖宗传祭盒的, 怎么这会儿还迂腐起来。” “那怎么能一样, 那是在家里……”容老夫人一句话没说完, 回过神来了, 对太后来说, 这也是“在家”里。 以往容家起的最早的是容辰, 他要上早朝, 天还没亮厨房便得给大老爷预备下又软又暖和还能顶饱的食物当早膳。 如今三姑娘也要去千步廊, 厨房就每日做两份,一份送去大房, 一份送去三房。 用过早膳再请过安之后,伯侄二人各自登车上差去。 马车一前一后,在承天门前停下,乌泱泱的大小官吏们都排在承天门前,等待禁军核对腰牌进宫门。 朝华手中提着小食盒,排在诸多官吏们身后。 官员小吏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相熟的同僚各自问安,只是他们依旧不会主动跟朝华问好,只有天天打交道的工部官吏们,偶尔会向朝华颔首示意。 容辰送了侄女几天,看侄女确实没有心慌气怯的模样,便也不再送她,任由她自己排队。 大家会给长官让路,譬如一二品的大员,见到了总会退后一步半步,现在又会给女官让路。 朝华身前空出一块来,她一路道着谢,安然走到承天门前,取出刻着鱼符的腰牌,想递到禁军手中。 禁军小将连看都不看,摆了摆手:“你……您下回就直接进罢,咱们这儿就没人不认识您的。” 哪能不认识呢?一共就两位女官。 朝华微微一笑:“多谢。”说着收起腰牌往前去,走进跨院。 杂役们已经打好了水,她搁下食盒先替师父收拾桌椅,煮上茶水,再点起一支檀香。等净尘师太到时,屋里已经洒扫干净,桌边炉上鱼汤正沸。 净尘师太虽已经脱下缁衣,不在佛门了,但她吃素已经十来年,贸然吃荤腥身体克化不了。 朝华便吩咐厨房先做些清淡的鱼茸馄饨,慢慢给师父调理脾胃。 屋中窗户大开,案前净花插瓶,屋中除了花香果香气,还有檀香气。 净尘师太看见她就笑:“今日又这么早?”说着坐下用早膳,吃个七分饱,院外就响起了太监们打响板催促官员上朝的声音。 每日这时候,千步廊下寂寂无声。 朝华做完这些,打开信匣,倒出十几张各府的请柬。 荣王世子妃给太医学馆捐赠过银两之后,特意在给太后请安时提了一句,太后娘娘褒扬一眼。 就这一眼,上京城中的勋贵们一个个往太医学馆送请柬,纷纷表明愿意捐赠银两。 这会儿工地上刚打地基,不用每天都去,师徒二人做起细活,净尘师太选教材和生员,朝华分捡这些请柬,收钱。 朝华一张一张打开,最早送来捐帖的那一批就是跟荣王走的最近的那一批。 太后娘娘虽没发落他们,但他们自己知道自己不干净,赶紧想办法向太后示好。 荣王府是捐赠最多的,余下各府多则数千两,少则几百两。还有忠义侯府的捐帖,落款是忠义侯和虞氏。 朝华眉梢微抬,把这张请柬压下,派人给大堂姐送信去。 帖子上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有两万两,不知堂姐知不知道此事。 等朝华下衙回家,令姜已经带着女儿回了娘家,正在上房等着朝华,一看见朝华便道:“不论侯府捐多少,妹妹只管收着就是了。” 朝华接过丫头递来的巾帕,先拭汗擦脸,又接过冰湃的绿豆水解暑气,喝完才说:“可有两万两呢。” 她依稀听说过,忠义侯把侯府的产业捏得牢牢的,大姐和大姐夫二人这些年几乎是靠着大姐姐的嫁妆出息在维持身活。 容令姜干脆利落的回道:“这些都是侯爷的私房。”反正这钱落不到他们夫妻二人手中,能为朝华办点事,她高兴! 忠义侯四处走动想换立世子,可他又实在没有理由。 长子孝顺成器,已经在朝中当了十几年差了,幼子还没开蒙,他就算挑毛病也没处可挑。 好几回当着列位同僚的面喝斥已经三十岁的儿子,傅东廷咬牙忍了下来,不曾当面跟父亲起冲突。 忠义侯一计不成,便又四处感叹自己没孙子,侯府无人承袭。 这话可是可笑,长子正值壮年,怎么就无人承袭? 这话传到楚氏耳中,生了好大一场气,容令姜当时回家安慰母亲:“娘莫要动气,他越这么说,东廷越是待我好。” 为什么没孩子?还不是因为容令姜夫妻二人规规矩矩为婆母侍疾守孝,这才耽误了。 忠义侯这么说,是下他自己的脸面。 不等忠义侯想到别的办法换世子,朝局忽变,太子病死,荣王谋反,太后独掌大权。 儿媳妇的娘家妹妹,如今已是裴忌的未婚妻。 忠义侯自打生下小儿子,在家里明里暗里的闹腾了五六年,天一变,他突然就老实了。对儿子软下来,连对儿媳妇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挑剔。 忠义侯是转变了态度,可傅东廷也已经寒了心,他身上除了忠义侯世子的身份外,还有一个世袭的三等将军。 此番平叛,他自请上阵,跟着裴忌一起奔赴秦州。 忠义侯看儿子离京,不管心中如何想,却对容令姜道:“东廷媳妇,有空就把你妹妹们请来走动走动。” 还示意妻子多跟容家三姑娘交好,他以己度人,对虞氏:“她们是隔房姐妹,又不是亲姐妹,说不准你就同她投契。” 容令姜听说之后,都快气笑了,她主动挑起了捐赠话头:“外头许多人家给太医学馆捐银,我听说荣王世子和世子妃也都捐了,咱们家要不要也出点?” 忠义侯自掏腰包,捐了两万两。 容令姜长出口气:“东廷走的那日,我在公爹脸上都瞧不出担心来……”她甚至隐隐觉得公爹好像很希望长子去战场。 又为侯府挣得荣耀,万一……容令姜阖了阖眼,后头的她不敢再细想。 送别那日,夫妻二人对望那一眼,她知道丈夫同她想的一样。 令姜长出口气:“不说这些了,妹妹的差办的如何?这一笔要不够,我回去再吹吹风,叫他们再出点血。” 楚氏又帮女儿又帮朝华:“是该叫他出,就算是替你自己,替你妹妹,也是替你爹,再榨他一笔!” 太医学馆收到捐帖,最高兴的自然是户部,不用动国家的钱,事情就能办成,皆大欢喜! 朝华喝了口绿豆汤,笑道:“那我就多谢大姐姐了。” 户部派了能算会写的小吏过来单独立账,朝中连最后一丝推脱的声音都没了。 又有钱又有人,太医学舍建得十分顺利,只可惜荐福寺中的明镜明空都不肯到上京来。 净尘师太倒想得开,对朝华道:“她们是我的徒弟,你的师姐,但也是佛门弟子,传医治病就好,不必非来俗世。” 明镜明空二人把净尘师太留在寺中的病案医书都整理装船,就用殷家的船送来上京。 几千册书籍病案先都堆放在朝华买的那间宅院中,其中有这四十年来,净尘师太断断续续写的手札。 净尘师太也搬过去,她对朝华道:“我想编《医经》。”她想将自己学医四十多年的经验病案编成书册,先从最入门的开始,写成之后用来当太医学馆学生们的教材。 朝华一力赞成:“师父只管编书,余下的杂事交给我就好。”神农堂初具规模,要是顺利大概来年春天,太医学舍就能初步建成了。 太医学馆建得如火如荼,秦州战事也是捷报频传。 裴忌的信夹在捷报中一并送进京城,送到千步廊下朝华办公用的那张素面小方桌上,朝华坐到官帽椅上,展开信来。 信中战事只寥寥几笔,说些西进赶路的趣事,又问她太医学馆建得如何。 信纸薄薄两页,中间夹着一朵黄色篱菊,花朵已经干了。 上京城池中残荷尚在,西边菊花都已经开了。 朝华掌中托着那朵小黄花,微微一笑,寄声篱菊待吾归。
第152章 神农 华枝春/怀愫 中秋已过, 暑气未收。 上京城街巷上叫卖各色冰品的小贩还担着担子走街卖冰。 价贵的有茘枝膏冰雪,樱桃膏冰雪, 将各色桃杏榅桲酱浇一勺在磨好的冰雪上,便是一碗消暑佳品。 价贱的就是冰胡儿,一口大小的冰块,含在口中也能消消暑气。 这两个月间卖冰胡儿的小贩们别的地方都少去,全都聚在集贤街太医学馆附近挑担卖冰,一挑子担过去,顷刻的功夫就卖空了。 朝华去工地时见此情形, 特意给拨出银子来, 每日买上十几担冰, 让小贩分时间挑过来, 发给匠人们解暑。 又命灶上人煮灯芯水和绿豆汤, 用大木桶抬出来, 旁边就是冰担子, 每人盛碗汤,再往汤里搁上几块冰胡。 大热天喝下去,清凉下火。 最热的时候, 匠人们早晚动工, 午时就在荫处休息, 赶工了两个多月, 太医学馆已经能看得出模样来, 讲学学舍都已经有了壳子, 神农堂要多费些功夫, 也已经叠起了踏跺垂带, 架起了廊柱门枕。 岳氏带着真娘坐着殷家马车到集贤街来时,午时刚过, 工匠人陆陆续续在上工。 真娘掀开车帘望向太医学馆盖了小半的屋子,看见一个青衣素服,用素纱蒙着头脸的女子,她指尖一点:“那是阿容?” 岳氏也伸头去看,盯着背影看了许久也没认出来:“应当是她了,在这儿还能有谁?咱们且等等罢。” 岳氏眼看一阵阵灰沙被风扬着吹进车中,赶紧想将帘子放下,真娘不肯,从袖中抽了绸帕捂住口鼻子:“让我再瞧瞧。” 朝华手中拿着图纸,听工部官员说:“今年热得时间长,别看这会儿日头还烈,一场雨下来就凉了,等一下霜一结冰,工事就得等过了冬天再动了。” 得趁着天冷下来之前再赶赶工。 “这会儿再热总比六七月好得多了,再多增派些人,年前应当能先把房子建出来。”陈维俭心里盘算,除了神农堂有两层,余下都是一层,赶起工来建得很快。 朝华微微一笑:“陈大人辛苦,前些日子我进宫去向太后禀报工事,太后娘娘也赞陈大人能干。” 陈维俭四十五六岁的年纪,因为长年督办工事,人又瘦又黑,虽看着年岁大,但模样十分强干。 本来这差事点到他,他是极不情愿的。 他在工部营缮司任职,营缮司专管宫室官衙的营造和修缮。盖太医学馆这样的工程不是桩难事,何况还是太后下旨,除了工期短些外,钱给的这么足,事情必能办漂漂亮亮。 可要与女官打交道,不说陈维俭没经验,满朝臣工也没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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