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工事图纸的时候,同僚就道:“老陈,你这差事可不好当啊。” 办得好,功劳不一定落在他身上,办得不好,罪过一定是他的。 太医太傅是太后娘娘的心腹,另一位是太后娘娘的外孙媳妇,真要出了什么岔子,由谁来担责? 还不是倒霉的陈维俭! 他提心吊胆的来,头回见面疑虑就打消大半。 王太傅不是什么乡下老妪,她对工事颇知一二。容姑娘年轻不懂工事,但一点拨就能明白,而且二人都管过账,一摊子事何先何后,她们都心中有数。 陈维俭的心一下就放回了肚子里,这工程还不差钱。荣王府给了五万两,忠义侯府给了两万两,余下零零总总加起来,账上已经有十万两了。 工部办差怕就怕没钱,没钱就备不齐沙土木材,没钱就征不到徭役工匠,如今多出这么些银子,陈维俭看着账本就想笑,他就没办过这么富裕的差! 再说这二位还都很愿意在太后面前替他美言。 原来说他倒了大霉的同僚,又都纷纷改了口风,说他运气好,太后刚当政,他就办了这么漂亮的差事。 陈维俭愈加尽心尽力,他卷收起图纸,笑盈盈对朝华道:“容姑娘放心,咱们必能按期竣工。” 朝华转身要走之时,听到有人隔着街唤她:“阿容!” 抬目望去,就见真娘在街边马车中扒着车窗冲她招手:“这儿!” 朝华快步走了过去,走到车边才小心揭下面纱的一角,她不是为了男女大防,是工地上尘土实在太大。 要是不用面纱蒙着头和脑,回去头发里必要落一层灰。 “你怎么来了?” 真娘眼睛亮晶晶的:“我来看你呀,你好威风啊!” 那个官员瞧官服怎么也是个工部郎中了,正五品的官儿,在阿容面前客客气气的。 真娘当然见过男人客气,譬如家里的管事们,可那是家里的管事,不是官员。今天瞧见工部的官员小吏都听阿容发号施令,又新奇又替她骄傲。 朝华笑了:“有什么威风的,大家同办一桩差事,有商量而已。” 岳氏招呼她:“赶紧上车来!” 朝华闻言冲沉璧夏青点头示意,自行上了马车,上车前解下纱巾,果然抖落了一层灰。 真娘赶紧把干净软巾递给她擦脸擦手,问她:“你饿不饿?渴不渴?”来之前准备了点心和荔枝冰雪水。 朝华捧起杯子喝了口甜浆水:“我早就饿了。” 早上在千步廊,下午到学馆,中午那顿图方便吃的是廊下食。今天的廊下食是扁食,送就是凉的,味道闻上去不太妙,朝华不敢吃,吃了两块干点心。 “以往在家里还觉得煎过的扁食馄饨油腻腻的没法下口,今天中午送了扁食来,我就想怎么不是油煎的,那才又脆又香呢。”朝华百忙之中,抽出信纸,把今天的小事写在信上。 她同裴忌不便日日通信,便隔上十天互送一封。 十天一封信,能攒下许多趣事怪事,慢慢她竟然也习惯了,信匣中存了厚厚一叠。 真娘听了直乐,挽住她的胳膊:“那咱们今天吃包饼烧鸭子,保管吃得你满嘴流油!” 朝华回挽住真娘:“那再好不过,我要吃烤得油汪汪的鸭子,片得薄些,皮肉再加上菜丝甜酱……” 真娘笑倒在她身上:“了不得了,她都流口水了!” 真娘四月末头回离京,人还在船上就听到了太子病逝的消息,因离京城不远又是官船,还挂起白幡致哀。 殷慎感叹一声:“要变天了。” 太子新丧,禁弦歌戏乐,此时殷慎也不能送妹妹去各处游玩,便又送妹妹回京。 真娘回京时,朝华正在汤山行宫中为裴忌扎针治腿。 她便老实在家窝着,教保哥儿读书,帮嫂嫂打理家事,与朝华通了两封信。 等到旨意一道道赐下来,殷慎已经离京办差,真娘与岳氏在家中面面相觑,岳氏道:“倒是桩好婚事……只是……” 只是朝朝的父母和离了,太后娘娘竟连问也没问? 真娘不奇怪第一道赐婚的旨意,她问嫂嫂:“这个太医学馆是什么?阿容这是当官了?” 岳氏一时卡住,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当官,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大概是,就算此时不是,之后也是。” 命妇是有品阶的,按制为太后皇后分担每岁亲蚕祭农事宜,太后娘娘选朝华,而臣子们能接受。 也是因为朝华已经算半个命妇了。 太后娘娘的行事向来是如此,稳和快,太后娘娘会选稳。 春风化雨,等到朝臣们发现的时候,事情已经这么办了。 “说不准咱们家真出个女官了!” 真娘稀罕起来:“那咱们要不要去贺一贺阿容?也不知道她在哪个衙门里办公,不会是关起门来当官罢?” 岳氏摇头:“不会的,正经的衙门都在千步廊下有办公所。” 没想到,还真是在千步廊下。 姑嫂二人不能进承天门,真娘写过信,知道朝华很忙,倒有些落寞,却不肯让嫂嫂请她来。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阿容又是女子,为太后办差更得办出个样子来!咱们不能在这会儿拖她的后腿。” 她备上贺礼,又给太医学馆捐赠银两,而后又坐船离京远游去了。 这番回来知道朝华忙得有模有样,怎么也想来集贤街看一看。 马车往前走时,真娘还掀帘看着还没建成的神农堂,朝华在她身后靠着她,对她道:“八月十八,我生辰那日要跟师父一块过。” 真娘任由她靠着:“我许久没见过师太了,也正想见见她呢。” 朝华的呼吸又轻又缓慢,她看了眼岳氏,见岳氏眼中闪过担忧,投去宽慰的目光,靠在真娘的背上说:“师父也想见你。” 师父说,可以试一试了。
第153章 缘悭 华枝春/怀愫 朝华用过晚膳, 坐车回家。 踩着杌子下马车时,门房上的小厮殷勤道:“三姑娘回来了?大老爷也才刚进门儿。” 朝华冲他点点头, 甘棠早就在门上守着,看见朝华就递上软巾香帕:“屋里备了些酸梅汤,姑娘要不要喝一盏解解腻?” 朝华接过帕子:“送来的炙鸭子你们都吃了没有?” 甘棠笑盈盈的:“都吃了,会仙楼一共送了十只炙鸭子来,各房送了两只,余下的咱们屋里给分了。” 朝华和真娘岳氏一块在会仙楼用的饭,定了十只鸭子, 连薄饼和葱丝甜酱一块儿送到容府。 容老夫人和楚氏一起用饭, 她们俩都吃不得油腻, 略动几筷子算是领了朝华的孝心, 多下的都分给丫头们。 容五容六上太学, 与太医学馆同在集贤街上, 偶尔他们俩还会路过太医学馆。 同窗们知道容朝华是容五容六的堂姐, 还打趣他们:“你们俩都还没考上,怎么是姐姐先当了差?” 这是话说的好听的,还有些不大好听的, 牝鸡司晨。 容五容六皆不是笨口拙舌之辈, 自打来了上京城, 会馆中听文人议事, 还在大伯的书房里听政事。 听见那人这么说, 容六还想与他争辩, 容五先拦下弟弟, 而后笑看他, 装作没听清似的问:“你说什么?”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太学中的同族和姻亲却已经反应过来了, 冲容五容六作揖赔礼,第二日就为这人报了病假。 太后当政,谁是牝鸡? 那家长辈备下厚礼,亲自登门,对容辰道:“小儿无状,还望贵府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容辰根本不知出了什么事,那家看没闹到容辰面前,狠狠松了口气,称赞容五容六是厚道人。 容五容六分到炙鸭子,在屋里咋咋呼呼吃得开怀。 “四姑娘还差人送了些熟醉蟹和炒好的蟹粉来。”甘棠笑着说,“冬青姐姐她们都去厨房要了炒菜炒肉,趁着吃鸭子大家伙凑在一块高兴呢。” 朝华颔首:“你吃了没有?可别想着留给沉璧啊,她一个人吃了一只呢。” “我吃了,咱们院连鸭架子都没剩下,炸过了下酒呢。” 朝华不在家,甘棠也没得闲。 她不能跟着朝华去千步廊当差,就在家中带芸苓几人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各府里的赏赐收归入库。 赐婚的旨意一下,上京城中不管原来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人家俱都来道贺送节礼。 这些也得由甘棠记在礼薄上,分远近亲疏,方便以后回礼。 还有姑娘的婚事,是宗事府和礼部的官员们在办,大夫人主事,三房也不能一个人不出,甘棠来当这个总管。 朝华回到房中,看了眼礼单、嫁妆单和仪程单,感慨:“你要是能跟我去千步廊就好了,你比那些小吏们能干得多!” 小吏们办事,还真没有她身边几个女婢们仔细尽心。 甘棠微红了脸:“姑娘真是,那都是官员们呆的地方,我哪能去。” “我看能,太医学馆建成之也缺好些文职,到时你跟我去。” 甘棠一向是几个丫头中最稳重的,闻言眉毛都扬了起来:“我?我能去?”甘棠二十岁了,可她没有成亲的打算。 一般在姑娘身边当一等丫头的,随着姑娘出嫁,或是留在房里当个房里人,或是嫁给管事,当管事姑姑。 甘棠不想当房里人,她想为姑娘打理家事,当管事姑姑。 姑娘的婚事一直都不顺当,终于一顺百顺,往后要嫁进世子府去! 芸苓这些日子就在说:“往后你必是姑娘身边的大管事,那我就当二管事,当大管事要管多少人?” 世子府里侍候的人不得比三房小院里翻十倍? 她没想到,姑娘要把她带去太医学馆……甘棠又有些怔,又有些晕。 朝华进到屋中,看甘棠跟在她身后发怔,轻轻一笑:“你识文断字,事情又办得好,怎么不能去当文职?” 只要甘棠愿意,太医学馆的文职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家中这一大摊子事甘棠都能办得井井有条,学中的事,再如何也比大族后宅事容易些。 甘棠心头惴惴,朝华看出她不安,便对她道:“这都是后话。” 桌上青瓷碗盛着酸梅汤,朝华喝了半盏,吩咐芸苓:“再备一盅,放在提篮里。” 芸苓先应一声,而后才道:“四姑娘那边已经送去了,老太太和大夫人那儿本也没用多少,姑娘这是要往哪儿送?” “去祠堂。”朝华不洗漱不换衣,提着汤盅径自出了簌爽斋,穿过容府回廊曲道,行到祠堂门前。 这个时辰,父亲还在灯下看经。 朝华站在屋前叩了叩窗,轻唤一声:“爹。” 容寅抬起头来,他冲朝华笑了笑:“朝朝,下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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