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德妃往来数十日,私下已无需见礼,但当着婆母和妯娌的面,季绾还是盈盈曲膝,恭敬道了声“娘娘万福。” 德妃携礼而来,加上身份摆在这,说出的话落在沈家人头上自是分量极足。 不同方才的客气清冷,德妃热情地拉过季绾,“本妃是受太子之托,前来替馥宁公主赔不是的。” 话落,沈家人大为震惊,一是没有听说季绾与宫里的帝女有隔阂,二是因那句“受太子之托”以及“赔不是”。 能让帝女赔不是的人,掰手指都能数得过来吧。 季绾也有些吃惊,但仔细一想,辨析出端倪,太子肯屈尊纡贵间接替胞妹赔不是,八成与沈栩有关。 想必是沈栩对馥宁公主给予了回击,矛盾展开在了太子面前。 德妃命人抬上两大箱子珠翠罗绮,“太子的心意,这事儿咱就算翻篇了。” 太子都出面了,想不翻篇也不行,季绾点点头,没有客气退回,那样反倒拂了太子的脸面。 场面活儿做完,德妃睃趁一圈,没有寻到某人的身影,“安钰呢?” 这可把季绾问住了,傍晚带着羞愤回到新房后,她就闭门不出,没刻意打听君晟去了哪儿,或许正在书房中。 德妃虽是女客,却是承了太子人情来做和事佬的,作为臣子,即便不露面也该有所表示才是,怎可不现身? 微微尴尬下,季绾扯个慌,替君晟掩饰失礼,“他不在家中......” 没见着君晟,又与沈家人无话可叙,德妃没有久留,带着一众宫人离开,在季绾送她至巷子口时,附耳小声道:“不必记太子的好,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明白。” 德妃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却是第一次结交涉世未深又聪明伶俐的民间女子,“回吧,替本宫给君安钰带个好。” 人前“安钰”,人后“君安钰”,德妃也算是个八面莹澈之人,照顾了沈家人的颜面。 季绾目送车驾离去,才一转身,与融在夜色的男子对上视线。 “贵客都走了,先生才现身?” 说罢,她越过君晟,不打算多言。 显然还蓄着气儿。 君晟握住她的小臂,将人拉回身前,在女子略微的挣扎和排斥下,附身揉了揉她的发顶。 “表兄妹尚且要避嫌,何况是臣子和宫妃。” 这话没差,但德妃以和事佬的身份前来,于情于理总该露个面的,又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不知是不是错觉,季绾留意到,君晟总是有意无意回避德妃。 “你与德妃娘娘自小相识在太师府,青梅竹马,利益又有所捆绑,不该如此生分吧。”季绾故意板住脸,故作高深,“不会是有过感情纠......” 猜测的话未讲完,双唇挨了一下,被迫止住话音。 君晟用指尖轻敲她的唇,看她下意识噘了噘,忍不住轻掐她的腮,直把人掐得眯起一只眼才罢休。 “成婚的人,懂得避嫌不是好事?” 季绾还来不及羞涩就被掐住腮帮,再温婉的性子都被激出恼意,“啪”地拍在他作乱的大手上。 清脆一声,拍得那只手泛红。 凭君晟的洞察,完全可以躲过,可躲过的话,她就会自己拍自己一巴掌了,是以,男人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 温柔笑问:“手打疼了吧?” 季绾擦了擦掌,“先生好爱捉弄人。” “我哪里捉弄你了?”反思了下,君晟看向她的脸,“还在为傍晚的事生气?” 清越的声音配以温柔的语调,温和得快要沁出水来。他声音本就动听,带着讨好时,能叫人溺毙其中。 听出对方的示弱,季绾正想着要不要顺坡下,握手言和,却听那人话锋一转,戏谑问道:“我确实不是随便的人,但为了念念,可以破例一次。” “......?” 这话是何意? 没等季绾反应过来,下颔被再次抬起。 月光盈满视野,那人居高附身,在月光中金相玉映,连轮廓镀上的光都是皎洁夺目的。 季绾心里乱糟糟的,擂鼓般跳动,琢磨不清他有几分打趣、几分真,甚至在彼此的唇相距半寸时,都没有做出拒绝的动作,以致君晟在短瞬的迟疑后,真的倾覆而下。 “不要——” 方寸之际,气息清晰交缠,季绾慌乱退开。 月也缠绵,月也清冷,清冷地形成一道屏障,隔绝开暧昧。 季绾当他玩笑开过了,责怪地嗔了一眼,“先生莫要再愚弄我。” 说罢,不等君晟说什么,快步走进沈家大门,留下与孤影为伴的男人。 君晟在星河飞月下缓慢踱步,背靠矮墙扬起修长的颈,似叹似笑。 适才,在克制和感性间,他有所失控。 有枫叶落在发间,他抬手摘下。 秋意阑珊,人孤寂。 次日,季绾醒来,君晟已去上朝。晨风瑟瑟,叶落满院,窗外传来笤帚的飒飒声。 季绾推开窗,见馨芝和蔡恬霜正在打扫落叶,说说笑笑的。 她深吸口气,让烦乱的思绪沉淀,随后合上窗,梳洗打扮。 今日 她打算为学堂的孩子们熬些润秋燥的梨汤,便在医馆打烊后带着馨芝去往街市。 秋日产梨,但因皇城一带盛夏干旱,梨的产量变小,两人寻了半晌才在一个犄角旮旯的摊位上看到新鲜饱满的鹅梨。 “老板怎么卖?” “老板怎么卖?”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季绾看向另一名买主,莫名有些熟悉。 那人小厮打扮,左脸一道疤痕,生得样子很凶,举止上亦没有礼让,挑选了几个表面油润的,丢下几个铜板朝街对面一辆马车跑去。 摊主急呼:“诶,兄弟,给多了!” “我家公子赏你的。” 季绾顺着那人跑去的方向转动视线,看那凶巴巴的小厮掏出一个梨子擦在衣襟上,随后双手递给坐在车上单手挑帘的男子。 季绾惊愕,那男子是......曾被父亲一纸诉状送进牢里的君氏四公子君腾,其父官居正三品户部右侍郎。 当初,两家闹得鸡飞狗窜,极不愉快。 四公子年纪不大,未满二十,派头不小,出行必是香车宝马,嬿婉环绕,赚足了路人的视线。 冤家路窄,季绾扭回头,捡了一袋梨子,付过钱两,拉着馨芝匆匆离开。 君腾咔嚓咬下一口梨,没注意到摊位前的女子,“挺甜,拿去太师府孝敬祖母不寒碜吧?” 凶巴巴的小厮赔笑道:“老夫人最爱吃鹅梨,今年街面上鹅梨少之又少,自是不寒碜。” 君腾觉得有道理,撇了只啃了一口的梨子,歪歪斜斜翘起二郎腿,“走,去太师府。” 当四公子拎着一兜子鹅梨走进侧门,与即将出府的沈栩遇个正着。 “呦,巧了。” 君腾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除了入狱那段时日吃了过去十几年都没有吃过的苦,其余时候都是享受锦衣玉食的。 做派纨绔,与二皇子交情匪浅。 沈栩瞥一眼,虽是同辈,但自己年长他几岁,又是大房嫡长子,合该受到尊重,可事实相反,君腾只把他当成半路认回来的寒酸亲戚,从不开口唤一声“兄长”。 看他拎着一兜子梨,沈栩猜出他是来孝敬老夫人的,这人纨绔是纨绔,却与他的胞妹君淼一样,喜欢黏着老夫人。 两兄妹对比起来,还是君淼更像高门养出的小姐。 在沈栩打量君腾的同时,君腾也在打量他。 “果然是富贵养人。” 再不是才秀人微、一身是刺的穷书生了。 后面的话,君腾一笑略过。 沈栩知他嘴里吐不出好话,没有理会,阔步迈出门槛。 “等等。”君腾走上前,“听说馥宁公主与君晟的小媳妇闹了矛盾,将怒火转移到了你的身上,害你差点毁了清白。大男人的,还要清白啊?为谁守着呢?” 既是纨绔,打听消息的门道自是甚多,尤其是宫里的风月事。 沈栩冷冷睇他,“别人的事,少打听。” “听东宫的人说,太子托德妃娘娘去了一趟沈家,替公主给君晟的小媳妇赔了不是,我猜......”他露出看好戏的笑,“你对那小娘子还没......” “住口!” 将人激怒,君腾更兴奋了,直拍大腿,“这可热闹了,德妃娘娘喜欢君晟,君晟娶了医女,医女曾是你的未婚妻,你呢,又与德妃娘娘成了表兄妹。” 沈栩在听得那句“德妃娘娘喜欢君晟”时,终于正眼瞧君腾了。 “你说娘娘喜欢君晟?” “当初太师府人尽皆知的事,怎么,这都不知晓?” “君晟呢,可曾动心?” “君晟若是动心,娘娘就不会甘愿做君氏的棋子入宫了,也就没季绾什么事了,季绾充其量做个妾。” 沈栩懒得与他斗嘴,但在听到他羞辱季绾时,目光骤寒,“这些话以后烂在肚子里,非礼勿言。” 君腾呵一声,虽不爽利,却又拿他没辙。 谁让他是太师府的长子呢。
第31章 从街市回来, 季绾借用沈家正房的灶台熬制梨汤,将一个个装满小料的瓷盅放进铁锅里蒸煮。 等烟囱燃起炊烟,季绾坐在门口的马扎上看火。 曹蓉拎着后院摘来的果蔬走进来, 知季绾在为学堂的孩子们熬梨汤,暗自撇撇嘴,但没有不识趣地催促她快些腾地儿,还拿过另一个马扎坐在一旁。 “自打阿胭外出帮工, 我啊, 一个人抗下一家子的伙食,怪累的。”她转转脖子, 抬手捶肩,“本来就够累了,还要听大嫂唠叨, 也怪我没本事, 不能像你和阿胭那样出去赚钱养家。” 季绾懂得适时服软才能相安无事的道理, 她示意曹蓉背过身,为其按揉起肩胛。 曹蓉也挺捧场, 直呼舒服。 刚巧潘胭从学堂回来,看见升起的炊烟, 忙不失迭地走进灶房。 闻到梨香, 不禁问道:“二嫂在熬梨汤?” 曹蓉闭眼随着季绾的力道晃动,哼哼唧唧地应了声:“那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何时见我为膳食花费过心思?不把粥熬成烂浆糊就不错了,狗都嫌。” 说完把自己逗笑了, 笑耸了肩膀。 季绾与潘胭对视一眼, 露出笑意。 柴米油盐,淡饭粗茶, 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有人温吞,有人要尖,难免有摩擦,抱怨、委屈是人之常情,但都有一个忍受的程度。 至少她们几个妯娌还能相互忍让。 嫁入沈家后,季绾我行我素,没有不堪重负的压抑。 花一点心思恭维和示弱嫂嫂们,能换来融洽相处,何乐不为? 这时,大门被人从外推开,沈二郎沈濠从外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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