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宝扬起小脸,糯糯地答道:“沈濠是我爹。” 来人小厮打扮,朝二宝咧了咧嘴,让人抬进一个檀木箱子。 “我家主子感激沈濠先生出手相助,特送上谢礼,敬希笑纳。” 木匠家的人,哪有不懂檀木的,曹蓉放下扫帚,快步走到门口,目光有些呆,这些年在沈濠身边虽涨了见识,勉强称得上场面人,却做不到独当一面,“你的主子......是哪位贵人?” “沈濠先生会想到的,请娘子带句话,今日戌时,我家主子请先生在望月楼吃酒。” 小厮笑了笑,打起哑谜。 “诶?”见几人转身离开,曹蓉愣在门口,突然想到前两日躲债的“小兄弟”,那晚困倦,没仔细打量,竟是个懂得报恩的公子哥。 门口的动静吸引了沈家人,当沈荣杰以家主的身份打开檀木箱子时,眼瞪如铜铃。 满满一箱子珠翠玉石,熠熠闪耀。 “快,快把二郎叫回来。” ** 后半晌云卷云舒,深山老林里空荡荡的,不见一只野兽出没。狩猎的人们体力消耗大半,疲倦犯困。 季绾发现褡裢不见后,与君晟原路返回,可到了河边,只有一片青青草地。 褡裢没找到,两人又掉了队,原本该立即离开老林,以防遭遇兽群,却听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孩童们的嬉闹以及宦官尖利的嗓音。 “诶呦呦,小皇子们别乱跑啊!” 两人闻声望去,见三五个年纪尚小的皇子朝河边跑来,一路追逐打闹,他们身后跟着十来个宦官和侍卫。 其中一个圆头圆脑的孩童手里捏着风车,跑在最前头,在瞧见小夫妻的一瞬,难掩惊喜,飞快跑下坡,“舅舅!” 九皇子慕澈,德妃长子,皇族小辈行九,没有褪去婴儿肥,跑起来肚子一颠一颠。 遇到许久不见的小外甥,君晟上前一步,刚要伸手去抱,却见九皇子跌在山坡上,骨碌碌而下。 “九殿下!”宦官和侍卫们吓得不轻,朝这边跑来。 君晟健步上前,扶起趴在地上的外甥,深眸一凛。 有鲜血从孩子的脚踝流出,染红裤腿,是适才跌打骨碌下坡时,碰到了掩在草丛中的困兽夹。 九皇子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脚踝传来剧痛,吓得大哭起来,委屈巴巴揪住君晟的衣襟,“舅舅,疼......” “可有金疮药?”君晟一边问,一边大力掰动困兽夹,手臂筋肉暴起。 随着“咔哒”一声,困兽夹被掰开,被君晟丢开。 一名宦官匆忙上前,趁着那处血未凝固,撸起九皇子的裤腿,涂抹起金疮药。 九皇子皱起小脸,泪豆子大颗大颗滴落,改为双手揪住君晟的衣襟。 其余小皇子吓得躲到侍卫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怯怯打量。 伤口深可见骨,不是金疮药能止血化瘀的,君晟抱起快要哭晕的小外甥,大步朝林子外走去。 季绾小跑着跟在后头,越过山坡,却在踏上平缓的草地时,见前方的一大一小猛地下坠。 仅仅一刹,君晟和九皇子落入草盖的洞口,浮尘四起。 像是猎户设的陷阱。 “君大人!” “九殿下!” “君晟!” 季绾惊愕上前,站在洞口向下望,竟是黑漆漆的深不见底,依稀可闻孩童的惊叫。 她趴在洞口探身,唤了几声。 声音回荡,无人应答。 一支支求助的响箭刺耳响起,引来周围的人们。 富有经验的武将判断,这未必是捕兽的陷阱,更像是废弃的暗道。 深山老林,悠悠久远,谁也不确定这个暗道是何时挖掘的,又有何用。 承昌帝带人赶来时,侍卫们已在尝试以简易的索梯下去救人,可暗道蜿蜒,火光不及处全是暗影,根本无法探知暗道的路线和深浅。 太子站到洞口,漫不经心丢进一颗石子,如石沉大海,未有任何回响。 众人各怀心思,有人急得团团转,有人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若君晟有个三长两短,被通政司夺取的部分职权就会重回三厂一卫指挥使的手里,说不定能重振厂卫雄风。而皇帝失去左膀右臂,势必会在朝中物色新贵填补空缺。 承昌帝负手而立,睃趁四周,“既是暗道,定有另一个出口,众将听令,分四拨人,以此为起点,向四周寻找,日落前在此集合,不得怠惰!” “诺!” 承昌帝随后看向面色苍白的季绾,“季娘子先随朕回营地,稍安勿躁。” 季绾帮不上忙,深知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拖后腿,她点点头,跟在圣驾旁,当越过太子等人时,瞥见沈栩的肩头背着她遗失的褡裢。 回到营地,季绾坐在帐篷外的长椅上,魂不守舍地等待着,中途冯小公公请她去皇帐一起等,被她拒绝。 “陛下想要宽慰娘子几句。” “有劳公公代臣妇感谢陛下体恤,家夫生死未卜,臣妇无心应对人事。” “这......” “劳烦您了。” 冯小公公抖开一件斗篷为她披上,没提是谁的意思。 季绾垂头,十指交缠,冰凉的手指快要失温。这会儿,君太师和德妃应最能体会她的心情,只是德妃远在宫中,没有前来。 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低低沉沉,听不出情绪。 “君晟可能遇险,你坐在这里变成望夫石也无用,先回帐篷休息吧。” 季绾抬眸,迎着灼眼的秋阳看清来人,她闭闭眼,竭力调整情绪,面容温淡,“你捡了我的东西,还给我。” 沈栩已将褡裢放在自己的帐中,这会儿确认了失主,并没有立即还回的意思,而是递上手中热茶,“暖暖身子。” 季绾推开杯子,“把褡裢还我。” “我会还给你,先把茶喝了。”沈栩蹲在地上,平视她的双眸,“别为难自己行吗?” 从没见季绾这般紧张过,像是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肩上。 即便割发断情那日,她也未如此怅然。 为何换作面对君晟,她就不再坚韧了? 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总归不舒坦,宽慰的话到了嘴边冒起酸气,连他都觉得自己刻薄恶毒,“君晟若是回不来,你有何打算?” 季绾瞪他,素来温柔的人,流露出怒色,“谨言。” “绾妹,我在担心你。” “沈公子是觉得,自己不惧他人目光,靠近我这个有夫之妇,是念旧恩,有情有义,自己快被自己感动到了吗?” 清甜的嗓音,犀利的言辞,温淡的容色,都是排斥和拒绝的流露。 她不再依赖他,甚至已经厌恶他。 沈栩深知是在自讨没趣,也用错了措辞,在她担惊受怕时诅咒君晟,无疑是火上浇油,可担心她是出自真心。 “你把茶喝了,我去取褡裢。” “谁知道你安没安好心。” “我会害你?” 沈栩扣紧杯子,被她防备讥诮的话气到,按捺火气,仰头饮尽杯中茶,用手背蹭了蹭唇。 可他的自证像是多此一举,全然没落在季绾的眼中。 季绾偏靠在帐篷上,不愿与之有任何牵扯,亦不愿浪费唇舌。 风瑟瑟,吹干了唇上残留的茶水,也吹灭了心头的火气,沈栩意识到,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激不起她半分涟漪。 有贵女结伴路过,投来视线,窃窃私语,他不在乎,如同季绾不在乎他。 自从认回君家,他的目的只有出人头地,却不打算以联姻的方式事半功倍,确切说来,他没考虑过婚事,茫然到不敢去想象妻子的模样。 从情窦初开,他心里只有季绾一个。 “绾妹,别为难自己,进去休息吧,我在外面守着。” 不会让人打扰她。 季绾不知沈栩怎会突然爆发出深情,无奈摇头,再懒得多言,起身走进帐篷。 沈栩抿抿唇,坐在帐前她坐过的地方,没顾及外人的目光,被复杂心绪缠绕。 平心而论,他不想君晟安然回来,即便自私、阴狠、狭隘了些。 他认了。
第38章 落日熔金, 片片金芒笼罩郁葱旷野,秋风过,草尖轻点, 迎暮色。 季绾掀开帘子,帐外没了沈栩的身影,她没有在意,拦下一个挎刀的御前侍卫, 想要打听君晟和九皇子的下落。 侍卫摇头轻叹, 道了声:“还未寻得下落,娘子勿躁”。 “那君太师和君侍郎呢?” “两位大人在皇帐那边。” 季绾让开路, 望向灿灿夕阳,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傍晚已开膳,她没有胃口, 胃里火烧火燎, 不打算用膳, 在这边,除了君晟, 也没人会在意她是否果腹。 可才一转身,就见沈栩端着饭菜站在帐边, 像是在等她回头。 “用一些吧, 填饱肚子才有力气。” 季绾越过他,打帘走出帐篷,“别再缠着我。” 沈栩默默坐回帐前的长椅,默默吃起饭菜。 戌时, 望月楼。 沈二郎依着邀约的时辰, 第一次来到富商贵胄聚集的望月楼。巍峨的楼宇尽显富贵,让他无形有种自惭形秽之感。他放下那个檀木箱子, 理了理衣襟,走进楼门。 望月楼里连跑堂都是穿罗戴银的。 “客官......” 跑堂笑着上前,不动声色观他衣着,略显寒酸,拿不准他是来吃酒赏月的,还是另有目的。 沈二郎非等闲,一眼看穿跑堂的轻视,淡淡道:“鄙姓沈,单名一个濠。” 跑堂立即反应过来,连忙引他去往三楼,变脸之快,也在沈二郎的预料中。 “贵人已到了,沈公子请随小的来。” “门外的箱子,劳烦找人抬一下。” 跑堂应了声,让门侍将檀木箱子抬了进去。 箱子不大,雕花镶金,堪比百宝箱。 跑堂推开一间雅室的门,向里面点头哈腰,“两位爷,你们等的客人到了。” 仍是男装打扮的馥宁公主看向身侧久日不曾出来逍遥的喻小国舅,道:“小舅舅,咱们可说好了,要给他安排东城兵马司吏目一职。” 前阵子,因临街米行老板娘贿赂东城兵马司一众官吏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涉案之人一律革职流放,吏目一职仍有空缺。 喻小国舅歪倚在美人榻上吃着葡萄,“你都开口了,舅舅还能不给面子?放心吧,不会食言的。” 馥宁公主给他斟酒,示意跑堂将人带进来。 沈二郎走进雅室,虽不知对方究竟是何身份,但已猜到自己那晚好心施救的小公子是个大人物。 馥宁公主起身作揖,“沈兄。” 沈二郎还礼,“还未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 “不急,先喝酒。” 喻小国舅坐着没动,一贯的傲慢,却从外甥女的态度中品尝猫腻,向来比他傲慢的外甥女,在待人接物上可不会如此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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