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皇帐内,贺清彦正在御前禀告花粉一事。 承昌帝挑眉,“葎草花粉?” “禀陛下,是的。”贺清彦让人取来一株葎草,“附近一带这种植物甚多,不足为奇。葎草一般在初秋播种,据附近牧民讲,今年播种滞后了些。” 承昌帝了然,看来,是姚宝林的身子太弱了,他合该给予关切的,可不知为何,自打姚宝林瘦得脱相,曾经那些关怀和青睐都随之减淡。 傍晚营地内炊烟袅袅,陆续归来的人们收获满满,只有君晟空手而归,被人逮住机会不停调侃。 君晟也不气,带着季绾回到帐篷歇下。 肆意一日,满是尘土,季绾想要擦拭身子,又碍于君晟在帐子内。 还不是宫人送汤浴的时辰,季绾犹豫片刻,准 备自己去帐外提水,被君晟抢先拿起木桶。 “你歇着吧。” “先生也要休息的。” “说好了出门在外要关照你。” 君晟走出帐篷,寻到营地内唯一的水井,打水的功夫,身侧站定一人。 是御前的冯小公公。 “君大人,待会儿开膳,陛下邀您和尊夫人一同前往皇帐享用。” 伴着辘轳和井绳的交缠声,君晟摇晃手柄,面上没什么情绪,似习惯了浩荡皇恩不再受宠若惊,又似单纯没有应酬的心思,寡淡之色引人狐疑。 “君大人?” “劳烦小公公与陛下解释,内子累了一日,体力不支,就不前往御前伴君了。” 侍奉在御前十余载,还是头一次有臣子敢婉拒圣上的邀请,冯小公公都不知该说君晟太过桀骜还是淡泊名利了,不过身为宦者,多为人精,不会在权臣面前抖威风,他眯眼笑道:“咱家就是个传话的,大人该不该携妻应邀,不是咱家说了算,望大人三思。” 浩瀚囿苑,千岩秀色沉浸在冷秋中,明艳与萧索交织出秋的层次美。 君晟像是站在明艳与萧索之间,忽明忽暗,讳莫如深。 交出季绾,他将再无弱点,会成为天子最锋利的刀,所向披靡。 而信守与师母的承诺,隐瞒季绾身份,很可能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节点败露,被天子察觉,从而君臣离心,那等待他的结局只有一个,利刃被摧,刀身两断。 君晟从井里提起水桶,回到帐篷,将水桶放在屏风后,默默退了出去,坐在帐帘前的长椅上,看远处浮云缭绕,青山绵延。 最明智的做法,是诱导季家四口搬离京城,离圣驾远远的,可在与季绾重逢那日,他动了凡心,就不得不重新规划这盘棋了。 帐篷里,季绾快速脱去衣裳,拧帕擦拭,雪白的肌肤透出鲜嫩的粉。 须臾,她换上橘色长裙,隔帘唤了声,“我好了。” 一只玉手挑帘,有霞光倾洒入帐,伴着那人身影一同涌入。 季绾向后退,被霞光追着染了裙摆,融为一色。 君晟撂下帘子,另一只手端着托盘,其上摆放着各色精致小菜,刀工精妙,出自御厨之手。 “你在帐中休息,我晚些回来。” “先生要出去?” “陛下召唤。” “那快去吧。” 被圣上召唤,怎么还慢悠悠的?季绾担心他触怒龙颜,催促他速速更衣,甚至替他取出箱笼里的常服。 君晟换好衣衫,叮嘱几句,走出帐篷去往皇帐。 此时皇帐内欢歌笑语,一众臣子携带家眷,伴君左右。 舞姬手执琵琶,赤脚在猩红毡毯上旋舞,腰肢如柳,曼妙娇娆。 承昌帝抱着一只白色长毛猫,笑听臣子们今日的奇遇,酒觞不离手,许久不曾快活惬意。 深居简出虽修养身心,但难免寡味。 君晟与贺清彦一同进帐。 兵部尚书张衡智让人递上酒水,“敢让陛下等的臣子,就数二位了,不自罚可说不过去。” 中军都督府都督、贤妃胞兄龚赟戏谑开腔,“一杯无诚意,至少三杯。” 今日兴致高涨,承昌帝没计较朝堂派系间的较量,笑着看向他最中意的两个年轻新贵,但一想到君晟拒绝携妻前来,不免泛起淡淡的不悦,说不上是为什么,总不能是希望那女子现身吧。 荒唐。 必是因君晟胆敢忤逆他的意思。 但新婚燕尔难免护妻,既季氏身体不适,也没必要较真为难。 罢了。 酒醉意识迷离,承昌帝仰头饮酒,将怪异和别扭抛之脑后。 贺清彦接过酒觞,温声解释道:“因大理寺的案子,借用了君大人半刻钟,这才误了时辰,微臣甘愿替君大人受罚。” 龚赟捋须,“贺少卿要连饮六杯?” “正是。” “好!”龚赟一拍桌子,浑厚的掌力拍得桌腿打滑、酒器肴馔俱颤,“就喜欢贺少卿这样爽快的年轻人。” 贺清彦接过酒杯,一杯一杯饮酒,不故意漏掉一滴,六杯下肚,面不改色。 张衡智皮笑肉不笑地附和道:“贺少卿是老夫看着长大的,温润风雅、轩然霞举,极具大家风范,不愧是高门养出的公子。” 这话就有歧义了,君晟也是高门养出的公子啊,只是后来被小户认了回去。 众人各怀心思,看起热闹。 同样在场的君太师拉下脸,磨了磨牙暗骂一声“这个老匹夫”。 兵部侍郎贺嵩赶忙笑着打圆场,“酒未过三巡,尚书大人怎么说醉话了?” 张衡智一摆手,“酒桌上,老夫没醉过,眼虽花,但识才,令郎是货真价实的骄子。” 面对或是欣赏或是捧杀,贺清彦从容应对,清雅玮态落入帝王的眼。 承昌帝笑笑,“仁瞻罚了六杯,安钰可要陪上六杯?” 君晟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但不能在一日内连驳帝王两次颜面,他淡淡开口,始终从容自若,“臣加倍。” 闻言,在场的人无不兴奋。 有人奉承道:“好好好,不愧是十七岁就包揽□□的状元爷,有果断杀伐之势。” 张衡智与龚赟对视一眼,对着宫人加重语气,“愣着作甚?还不给君大人倒酒!” 龚赟冷哂,不咸不淡看着君晟连饮十二杯。 二皇子是他的外甥,被调往河东,远离朝堂,这笔账姑且留着。 饮下最后一杯,君晟一揖,与贺清彦入座,俊面微微泛红,桃花眼蒙上一层稀薄水汽。 君太师身边的沈栩看向君晟,默默夹起碟中的点心咬下,味同鸡肋。 君晟即便被调侃,也是因具备同僚们或嫉或羡的本事,而自己,虽不再是无人问津的穷书生,却远远不及君晟耀眼。 给自己定下的十年,遥遥不可及。 ** 夜色凉如水,歌舞声息,宾客醉醺醺地结伴离帐,君晟与君家尊长见过礼后,独自回到帐篷。 随圣驾出行,官员只可携家眷,不可另行携带侍从。君晟屏退帐前看守的宫人,打帘走进去。 一道窈窕身影随之起身,在微弱的灯火中迎了上来。 “回来了......你饮酒了。” 那会儿夜风吹散的酒气,在灯火温香中又被醺起,君晟捏捏额骨,由季绾搀扶着坐在桌边,“喝了几杯。” 季绾忽然笑开,柔和中带着狡黠,跑到角落的小泥炉前端来一盅汤汁,“我事先熬了解酒汤。” 交换身份前,君晟每次应酬回到太师府,都有府中人事先备好解酒汤,后来离开府邸,再没喝多过。 “怕我醉了乱性?” 季绾顺势开起玩笑,“酒醉迷乱,谁也说不准,快趁热喝吧。” 君晟扣住她的小臂,隔着衣袖一点点移到她端着的瓷盅上,没有立即饮用,“念念要不要试试我是否坐怀不乱?” 季绾懵愣,若非清楚他的为人,会真的以为他是在借着酒劲儿调戏人,“快喝。” 被女子假意呵斥,君晟端起瓷盅慢慢饮用。 筵上的酒水后劲儿大,不是解酒汤能立即缓解的,他扶着桌面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暗淡的帐篷内微晃。 季绾扶住他,想带他去床边,对付醉酒的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哄睡,幼时每逢父亲醉酒,她都会坐在床边哄父亲入睡。 父亲醉话多,不像君晟一言不发。 费力将人扶到床边,没等她调整好站姿,就被倾覆而下的身躯压住,膝盖磕到床沿,失去平衡,整个人倒了下去。 “啊——” 短促的惊呼噎在嗓音,后背坠入绵软的被子,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托住。 哪怕醉到身体无力,君晟仍保留两分清醒,一手护住季绾,一手撑在被褥上,秀颀的身躯弯折,俯看下方的女子。 一尺间距,望进彼此的眼底。 季绾仰躺在床上,看着男人的俊颜靠近,倒在她的肩头。 不容忽视的重量压在身上,致她呼吸受阻,喘息着想要将人推开,却是徒劳。 酒气 伴着山檀的味道汇入鼻端,扰乱心绪,致体内热气蒸腾,她又推了推,一点点向外侧挪动,试图脱离这座“青山”。 可“青山”打算压在她身上,又岂容她逃离。 君晟撑起上半身,以左手扣住她的右腰窝,向里一推,又将人带回身下,定眸看了会儿,抬手描摹她的眉眼,“念念。” 肌肤隔着薄薄几层衣料相贴在一块,季绾不敢动弹,呼吸略乱,胸口上下起伏。 成熟的果实坠枝,在风中舞动,桠枝每动一下,果实来回颤动。 君晟倒下,倒在起伏中,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困住。 季绾低头看向胸前,只能看到男人束发的玉冠以及被玉冠束起的墨发。 她胡乱去碰,碰到男人高直的鼻骨,再往下是挺立的鼻尖、带有呼气的人中、柔软的唇峰...... 指尖蜷缩成拳,垂在床边,她望着篷顶发呆。被当作枕头的滋味,不好受,也不糟糕,就是有点累,压得她喘不过气。 每次费力呼吸,都要撑起胸口上方的人。 这人分明喝得不省人事,还说只是喝了几杯! “先生?” “先生?” “君安钰。” 她唤他,气息不足,再难支撑上方颀长健硕的身躯,便使劲儿抖掉一只绣鞋,脚踩床沿使劲儿翻身,发出了费力的鼻音,似处在岩浆的滚烫翻涌中,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喘息。 总算翻过了身,她坐起身喘气,替男人脱去黑靴,试着挪动男人的身体,让他睡得舒服些,以免明早失枕。 可刚抵住男人的腋下,腰肢一紧,整个人又落入那方怀抱。 君晟半睁开眼,似醒非醒,仔细凝睇怀里的女子,像是在确认她的身份,随后搂紧,埋头在她颈窝,沉沉睡去。 季绾懊悔自己生出的好心,明明可以不管他的,非要多此一举。这下好了,羊入虎口,还是羊主动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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