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妇人登上马车,在季绾的目送下离开街市,马车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前停下,早有侍从倚门瞭望,立即迎了过去。 “恭迎大小姐归宁。” 侍从要引女子步入侧门,女子却漠着脸从正门走进。 走进十余年不曾回到的娘家。 十余年归宁,听来可笑。 身后跟着一老一少两个仆人,两人贼眉鼠眼,东张西望。 正门之上,悬挂着烫金匾额,乃是首辅府邸。 首辅嫡长女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满城风雨,更是在高门的圈子炸开锅。 季绾是在傍晚回到沈家从蔡恬霜那里听来的。 当年首辅将长女下嫁给一个门生,是正七品知县的师爷,轰动一时,但无论旁人如何打听,都没有打听出确切的消息。 最多的猜测是,首辅长女喻雾冰失了清白,不得已下嫁。 可喻雾冰曾是贵女表率,蕙质兰心,知书达理,人们不信她是自甘堕落,纷纷猜测是次女为了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承昌帝,亲手毁掉姐姐的清白。首辅利益为上,为保住次女名声,快刀斩乱麻,将长女草草送嫁。 众说纷纭,二十余年过去,真相不得而知。 入夜,季绾与君晟说起蔡老先生留下的手札一事。 君晟并不惊讶,阅历摆在这,人有多面,亦正亦邪不足为奇,何况君晟从不看好太子的为人。 “太子六岁那年被淑妃养的八哥骂了一句,他指使多名小太监围在鸟笼前,与八哥对骂,活活气死了八哥。” 君晟夹茶叶入紫砂,徐徐沏之,“幼年的太子睚眦必较,后来学会收敛心性,乐善好施,赢得了好名声。” 季绾喃喃问道:“淑妃?” 很少听人提起四妃之一的淑妃。 “嗯,淑妃是太傅之女,膝下子嗣行三,年轻时 与姚宝林一样喜欢争宠,得罪了皇后,如今夹着尾巴做人。” “被皇后压制住了锋芒?” “差不多。” 听过贤妃、淑妃、德妃,季绾不禁疑惑,“四妃中,为何贵妃之位一直空置?” “是陛下留给景夫人的。”君晟为季绾添茶,云淡风轻中透着几不可察的阴鸷,“景夫人当年以臣子遗孀的身份拒不入宫,没多久病故。陛下解不开心结,留下贵妃之位怀念她。” 君晟看向季绾,“这是景夫人最喜欢的雀舌,仔细尝尝。” 季绾呷一口茶汤。 醇爽甘甜留香。 “合口味吗?” “嗯。” 君晟将茶罐推给她,有赠予之意。 季绾不解,只当君晟送了她一罐好茶。 天色渐晚,季绾知君晟还有公务要处理,没再打搅,回到卧房歇下。 子夜电闪雷鸣,雨丝斜飞,打蔫了菜地里的蔬果,风雨交织撼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还未入眠的季绾呆呆盯着帐顶,脱离开拨浪鼓,她依旧无法入眠。 拨浪鼓快要破损,不能一直陪伴她,之后该如何是好? 轻叹一声,她翻身枕着手臂。 胡思乱想的深夜,雷电交加,到处忽明忽暗,不由生出惧意。 看哪里都觉鬼魅。 念想一动,她拉开隔扇,小跑向对面依旧敞开的书房,寝裙飞扬,露出嫩白的双脚。 可这一晚,书房内黑漆漆的,那人已经睡下。 蓦地一声闷雷,炸开在窗外,伴着缕缕光电,她握紧拳,对着屏风唤了声:“先生。” 既已打破了本该保持的距离,她索性拔高嗓音,“先生,我睡不着。” 电闪映亮屏风,半透出里面一道模糊的人影,像是正在坐起身。 紧接着,那道人影绕过屏风,大步朝她走来,没有询问,也没有责怪,一把托起她的腋窝,将她举起。 双脚离地,季绾低头,对上男人半垂的眼,忽然意识到他很疲倦。 内疚油然而生,君晟案牍劳形,寅时还要早起,不该打扰他的。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唔?” 与上次情形不同,君晟没有抱她回房,而是带她走进屏风,朝屏风里的一张木榻走去。 娇颜泛起窘色,她欲阻止,却为时已晚,被男人塞进木榻的里侧,困于锦衾中。 高大的身形伴着光影倾覆而下,没给她拒绝的机会,隔着锦衾拥住她,轻轻拍拂。 哄睡的声音异常沙哑。 “我在,睡吧。” 季绾僵在被子里,进退不得,听他疲倦的声音,于心不忍,既是自己挑起来的,实不该忸怩。 她掖了掖被子,想要匀给君晟。 “冷,盖上吧。” 半垂眼帘的男人撑起侧躺的身子,凝了片晌,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圈住季绾的细腰,埋头在她胸前。 季绾觳觫,有种掉进狼窝的感觉,偏偏是她自己闯进来的。 男人半睡半醒着,将她当成了枕头。 恬霜和阿渊在入睡时也喜欢埋头在枕头里。 季绾试着说服自己,慢慢放松身体,充当起人形枕头。 闷雷滚滚,一瞬,轰鸣巨响。 相贴的身躯窝在一床被褥中,温暖如春,季绾像回到暖棚的花卉,慢慢舒展身体,没一会儿有了困意。 果然,君晟是她入眠的良药。 入睡的女子无意识地抱住怀里的男人,让漂浮的意识有了停靠的岸。 君晟从一片香软中睁开眼,眸光清湛,没有半点睡意,他向上挪动,平视女子的睡颜,抬手描摹她的眉眼、琼鼻,还有娇嫩的唇瓣。 柔软的唇在粗粝的指腹下变得妖冶殷红。 熟睡的女子被磨砺得不舒服,张开唇齿,含住他作乱的拇指,用舌尖轻扫了下,尝到咸味皱了皱眉,没有醒来的迹象。 湿软划过指腹,君晟眸色暗了下来,没有抽出,就那么任她含着。 虎口开翕,用拇指在她唇中蹭动,在快要将人扰醒时,收回手重新窝进女子温热的怀里。 克制和放纵来回磋磨,他收紧手臂,勾住那截细腰压向自己。 严丝合缝。 被温香围攻,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季绾是在一阵阵燥热中醒来,天色黑沉,雷雨歇,室外阒静无声,这还是她第一次有君晟陪伴的情况下,在夜里醒来。 她看向还窝在自己怀里的男人,脸如火烧。 入睡的男人不再彬彬有礼,将她视为己物,肆无忌惮地占据。 用羞赧已不能形容此刻的心情,季绾呼吸略重,呼吸伴着颤栗,试着脱离缠住她的那双长腿,却是徒劳。 挣脱不开只能接受,她说服自己要为冲动付账,默默告诫自己不可再逾越雷池。 可心会听从她的理智吗?
第50章 夜幕城中, 淋了雨的小街溜子伫立在一座路边的凉亭内,仰头望着黑压压的天际,幽叹一声:“好冷啊。” 她是出来替祖父完成心愿的。 在手札里, 她看到祖父写下这样一句话,想要在雨夜送羁旅者一件蓑衣、为流浪的猫狗搭窝、请乞丐吃上一顿热乎的饭菜......以此为一对孙儿祈福,愿他们有家可归。 这是祖父在病危时写下的,作为手札的结尾。 蔡恬霜在雨夜等了许久, 也没等到一个需要她帮助的人。 “爷爷, 我们过得很好,不能再好了。” 她搓了搓手, 向着掌心呵口气。她和哥哥寻到了可以依靠的人,有了栖息之所,但帮助他人, 手有余香, 她愿意延续祖父的心愿, 在能力之内帮助人。 可能是精诚所至,街上突然驶来一辆马车, 骤停在凉亭前。 蔡恬霜向一旁靠去,给马车让出足够的空间。 车夫头戴斗笠, 身披蓑衣, 转身跨进马车,不知去做什么了。 车厢里好像有什么人在剧烈挣扎。 没一会儿,车夫坐回车廊,冷嗖嗖睇了蔡恬霜一眼, 见她娇娇小小, 收回视线,纵车离开。 蔡恬霜掐腰盯着远去的马车, 一头雾水,好端端的,瞪她做什么? 可刚刚,她清晰听见了“啪啪”的巴掌声,还有一老一少两个女子尖利的警告声。 蓦地,车窗处突然探出个人头,嘴里塞着布,哀哀戚戚地朝她求救。 蔡恬霜跑出凉亭,脚下水花四溅,呆呆望向远去的马车,一咬牙,追上前去。 那车夫的目光凶狠至极,或有猫腻。 凭借街溜子的经验,她知这条街通向水边,马车必然在此之前拐进某一条巷子。试着赌了一把,她抄近道拐进巷子,飞速逼近一个分岔路口,爬上一棵老树,隐藏其中,在听到马车的轱辘声时,纵身跃下,扑倒了车夫。 两人滚至青石路面,扭打在一起。 车夫冷不丁没有防备,惊讶于小丫头的身手,一连后退,待站稳脚跟,反攻过去,招招狠辣致命。 是个练家子。 与此同时,车厢内飞扑出一老一少,做了车夫的帮手。 蔡恬霜心中惦记着马车里的妇人,使出了看家本事,然而,以一敌三着实有些吃力。 倏然,一道人影飞身靠近,加入打斗。 白衣胜雪,手持长剑,剑穗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 “砰”的一声,那道身影踹在车夫胸口,将人撂在地上,又剑指三人中的老妪。 蔡恬霜拍晕三人中的年轻女子,扣住车夫的手臂向后掰折,将人擒住,抬眸对上贺清彦的视线。 而斜后方的巷子里,坐落的正是兵部侍郎的府邸。 贺清彦是侍郎府的长子,与身为兵部侍郎的父亲住在一处。 自签了责任状,贺清彦已许久不得休息,没日没夜研究案子,夜阑回府,恰好瞧见打斗的场面。 蔡恬霜惦记着马车里的妇人,朝着贺清彦扬扬下巴,“劳烦贺少卿帮我看住他们三个,我去去就回!” “怎么回事?” 蔡恬霜边跑边简单解释了几句。 贺清彦示意随从看住车夫三人,健步上前,跟了上去。 好在马车目标较大,容易寻找。 两人在烟柳巷里发现了停下的马车。 人去车空。 蔡恬霜当即要走进娼寮,被贺清彦拦住。 “我进去。” 说着, 贺清彦第一次踏入风月之所,被老鸨和龟公围住。 “公子第一次来?要几个姑娘陪酒,还是来打干铺啊?” 俊美的公子见多了,如贺清彦这般清雅的,还是头一次见,老鸨嘴上没个把门的,含了点娇羞。 贺清彦面色如常,观望四周,淡笑道:“适才马车里的妇人,是被带进来了吗?” 含笑的老鸨一瞬变脸,又立马变得无辜,“公子说什么,奴家听不懂。” “听不懂是吧!”一道娇小身影冲了进来,不比贺清彦温文尔雅,撸起袖子就要掰开老鸨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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