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一双双看好戏的目光,姚宝林走到最末的位置,单独一张长几。 殿门未翕,有夜风吹入,引她瑟瑟发抖。 入宫至今,从未受过这等冷遇。 贤妃舒坦了,倚在凭几上把玩手上的金银绣丝帕,不咸不淡道:“凉快好啊,凉快能让人清醒,认清自己的位置。” 姚宝林处在盛宠时,恃宠而骄,艳压众妃,如今成了众矢之的,有心人争先奚落,反倒是平日与姚宝林最不对付的德妃沉默不语。 季绾默默看在眼里,唏嘘入热茶,一口口饮尽。 盛宠后的失势,是后宫女子的悲哀,她们没有离宫的自由,连宫侍都能踩上一脚。 这时,皇后在宫侍的簇拥下缓缓步入大殿,又在女宾起身的问安声中坐在珠翠镶嵌的凤椅上,先瞥了一眼坐在末尾的姚宝林,随后示意众人落座。 “诸位赏脸,来陪本宫解闷,今夜可畅谈纵欢,品美食,去冬燥。” 御膳房的宫人鱼贯而入,呈上一样样饕餮美味。 近来蟹肥,不忌寒凉的宾客有了口福,只是吃蟹的手法较为讲究。 谭氏净手后,本想照顾下身侧的季绾,却见小娘子自顾自处理着蟹肉和蟹黄,还在对上她的视线后,将处理好的大闸蟹摆盘,放在她的面前。 “夫人请用。” 好意难却,谭氏没有拒绝。 冬月皎皎,与宫灯相互映照,皇后让人招待着宾客去往御花园,欣赏园中的轻歌曼舞。 舞姬怀抱琵琶翩跹于荷花池,以月夜为幕,美不胜收,引得看客抚掌。 谭氏与德妃姑侄相见,季绾主动避嫌,独自走在御花园中睃巡,像在寻找什么人,后被皇后身边的老尚宫请去阁楼。 皇后倚在窗边,俯看园中一拨拨人群,在季绾上前请安时,转过身,于灯火中打量她。 “看座。” 季绾规规矩矩坐在一旁,问一句答一句,没有额外的话。 喻皇后笑了笑,“上次东宫影卫入沈家寻人,惊扰了娘子,是情急之下所为,娘子勿怪。” 情急之下还能声东击西,足见派出的下属绝非等闲,季绾没有提议质疑,垂眸浅笑,“娘娘麾下影卫可谓机敏。” “是东宫的人。” “大差不差。” 一笔账罢了。 季绾温声和气,听不出半点不悦。 小户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能做到这般沉着镇定已是不易,喻皇后不由生出些欣赏之意,抿口果饮,舒缓着情绪,不打算与这对小夫妻计较那两名被弃的小卒。 季绾接过老尚宫递上的果饮,假意轻抿,清凌凌的眸子映出液体的涟漪。 对上次之事最好的还击,许是还给对方一次声东击西。 御花园无人在意的角落,老好人淑妃不见了影踪。 片晌,淑妃带着一众宫人来到燕寝,手里拎着煲好的参汤。 贵为淑妃,偶尔来御前示好并不会遭到阻拦,前提是圣上有精力应付。 今夜是冯小公公守夜。 人情世故,有来有往,冯小公公摆了摆拂尘,示意侍卫放行。 御前侍卫侧开身,但没有彻底放行,理由是只能允许淑妃一人进殿,至于手里的参汤也要经过验毒的关卡。 淑妃将参汤交给冯小公公,目光流转,带着只有对方能看懂的暗示,之后提裙跨进门槛,走进寝殿。 璀璨珠帘内,未及四旬的帝王身穿中衣靠坐在御案上,翻看着奏折,听见动静抬眼,显然有些诧异。 细细算来,已半月没有召见过淑妃,更没有在她的宫里留宿过,最多是在平衡各方势力时,去她那边坐坐。 淑妃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三十的年纪,风韵犹存,是个可人的解语花。 “臣妾能进吗?” “来都来了,还问朕作何?” 淑妃打帘走进,极有眼力见地绕过御案,为帝王按揉起颞颥。 承昌帝性情也算温和,顺势后仰,给足了她颜面,“皇后那边不是在办宫宴,你是偷溜过来的?” “臣妾想见陛下了。” “这可不像你能做出的事。”承昌帝抬手拍拍她的小臂,“有事直说无妨。” 察觉出今夜帝王心情不错,淑妃也不再拐弯抹角,以免有人前来禀奏要事,生出变故,需要她回避,“陛下,臣妾冒昧带了一个故旧前来见驾。” “故旧?” “陛下能否先宽恕臣妾多管闲事?” “在跟朕谈条件吗?”承昌帝微微肃了面容,但语气仍旧温和,嘴角带笑 。 淑妃在诞下三皇子的次年,性情突然变得温顺,不争不抢,但承昌帝知道,她是被皇后逼成了服帖的性子,可本性难移,装了这么久,要暴露了? 谨慎机敏如帝王,见微知著,深感事情不简单。 宫妃的争斗,无外乎争宠和置对方死地,承昌帝想要看看,老好人的底牌是什么,胆敢在今夜偷偷跑来燕寝搬弄是非。 是与谁积怨已深吧,多半与皇后有关。 “把人带进来吧。”
第53章 那边贵女们为了挤入东宫为妃, 竭尽所能闯入喻皇后的眼,这边帝王在听得跪地倾诉的喻雾冰之词后,冷凝了面色。 一座宫阙, 一面华灯璀璨热闹欢腾,一面幽静沉闷凝结成霜。 二十一年前,首辅次女为了取得入宫的机会,亲手策划了一桩风月事, 将嫡长姐和府中年轻强壮的马夫抓奸在床, 毁掉长姐的清白,笃定父亲为了保住一名嫡女入宫为后的名额, 不会深究下去,还会匆匆将失了颜面的长女打发掉。 马夫入不了喻首辅的眼,便将长女嫁给自己的一个门生, 送二人南下, 以一封亲笔信, 叮嘱夫妻二人投奔南方一座小城的县令。 门生成了县令的师爷,因有个首辅岳父, 即便背井离乡,也能吃香喝辣。 起初的感恩在柴米油盐和岳父的不闻不问中消磨殆尽, 男子恍然, 岳父并没有提拔他的心思,只是为了打发掉长女,而他不过是“打发”的接力工具。 高门嫡女,纵使失了清白, 也没有像其他女子那样说些贴心窝子的话, 故意哄丈夫开怀,整日摆个冷脸, 久而久之,男人失了耐性,拳脚相加。 起初,喻雾冰为了家族荣誉,忍痛向命运屈服,却在一次次被拳打脚踢中彻底醒悟,她陷入泥潭,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后,心有不甘,誓要将之拉入泥潭。 一起脏吧。 喻雾冰跪在地上,流下泪来,楚楚动人。 淑妃站在帝王斜后方,暗示她拿出证据。 一面之词,可扳不倒凛凛威严的皇后。 喻雾冰递上一截香,是当年从自己闺房的香炉灰烬中拨出的。 这截香,是她翻遍各种香典,逼自己成为用香高手,才确定其配方和效用。 催情之效异常猛烈。 承昌帝靠向椅背,交叉十指搭在膝头,皇后善于调香,是高手中的翘楚,这事众所周知,不是什么秘密,可一截香,如何断定出自皇后之手? “夫人可有其他证据?” “民妇与陛下自幼相识,斗胆敢问陛下,在陛下心里,二十一年前的民妇,会以龌龊的方式自毁清白吗?” 承昌帝扶额,用食指点了点额角,身后的淑妃有些慌,眼前的女子口口声声说自己证据确凿,难不成是在诓她,只为了借由她面见陛下? 靠旧情牌? 自己急功近利,信了她的话! “陛下......” 承昌帝抬手止住了淑妃的辩解,目光仍落在喻雾冰的身上,“夫人当年在朕的心里冰洁玉粹,断不会做出那样的勾当。” “有陛下这句话,民妇死而无憾。” “但一截不确定出自何人之手的香,不能妄断是非。” “民妇晓得,但公道自在人心,相信陛下也有判断。民妇只为提醒陛下,当心枕边人。” 这话听来,像是饱含关切和担忧,令承昌帝一时无法分辨她的用心,当真对他怀有旧情? 做太子时,他曾以为自己的太子妃会是眼前人,不承想,临时换了人,可换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妃需要是首辅的女儿。 喻雾冰三叩首,低垂的眸光孤冷决绝。 “有生之年,能见到陛下倾述当年真相,民妇心满意足,望陛下珍重,寿与天齐,社稷兴盛,百姓富足,世间小人都能得到该有的报应。” 她直起腰,于灯火中直视微怔的承昌帝和慌张的淑妃,突然冲向屋中的金柱,“民妇以死自证,所言皆为实!” “喻夫人!!” 承昌帝猛地起身欲拦,却为时晚矣。 鲜血顺着金柱流淌,与女子一同坠落在地。 御花园内,皇后收到口信,惊坐而起,复又坐下,慌张被冷静克制,不敢叫人瞧出端倪,等宾客们陆续离宫,才匆匆赶向燕寝那边。 德妃站在远处望着皇后和执灯的宫人,勾起冷讽的弧度。 季绾站在德妃身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玩弄心术的作用。 永远不要将人逼至绝境,谁也预估不了孤注一掷的可怕。 喻雾冰就是个例子。 对自己够狠。 ** 燕寝金柱被擦拭得纤尘不染,不会留下那鲜活的血。 今日轮值的殿前御医已为昏迷不醒的喻雾冰处理好额头的伤,女子躺在西卧的金丝楠木榻上,身上盖着承昌帝的龙袍。 失血的脸色如纸苍白。 承昌帝负手站在榻边,听淑妃讲述着与喻雾冰有了交集的过程。 “是喻夫人主动找上臣妾,恳求臣妾引她面圣,同是女子,臣妾可怜她的过往,才斗胆擅作主张。” 淑妃是兵部尚书之女,喻雾冰在君晟的“牵线”下,得见淑妃。 为报蔡恬霜出手相救之恩,喻雾冰瞒下淑妃有关君晟牵线的事,谎称是自己主动登门。 只要能达成目的,她不在乎做谁的棋子。 承昌帝凝着女子有些苍老的面容,满是喟叹,没计较淑妃的小心思。 坊间早有传闻,皇后为了上位,不惜毁掉嫡姐清白,可即便是空穴来风,也不能在没有实证的前提下信以为真。 何况他为东宫太子时,为稳固储君之位,需要取得首辅的扶持,而首辅只有这么两个嫡女。 那时的他没有深究,如今呢? 承昌帝问在心里。 有了答案。 没有实证,不能让皇后名声扫地,继而牵连到太子。 当年先帝不保储君之位稳固,以致七子夺嫡,朝廷大乱,多亏了喻首辅和君老爷子的鼎力扶持。 君老爷子逝去那晚,叮嘱君毅鸿两兄弟继续扶持东宫一脉,才堪堪稳住他的太子之位。 回顾过往,前车之鉴,他不会再让七子夺嫡的惨剧重现。 这些年,为了历练太子,不让太子有坐享其成的懒惰,他自认几乎没有对儿子表露过袒护,反而更为严苛。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2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