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结束,诸将士或是回营或是归家,洗漱休整,今夜还要参加宫宴,论功行赏。 燕穆王有两年没见孙子了,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靳无宴频频看向梁氏兄弟,有些心不在焉。 燕穆王问:“可是哪里不妥?” 靳无宴收回视线,他的眉峰下压,眼窝内陷,眼尾上挑,高鼻薄唇,一副凌然众生的薄情长相。天生的王者贵气,君临天下。 “你不要整天这样拉着个脸,你要多笑笑。压在咱们燕人头上的大山倒了,从今往后就只剩好日子了。”燕穆王拍了拍孙儿的手,一张脸笑出了褶子,心情很好,“你后面要做的就是,赶紧娶上十七八个媳妇,生一窝小崽子,将空荡荡的燕王宫填满,我呀,我就把王位让给你来坐。你守好大燕的江山,我帮你带好小娃娃。” 靳无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觉勾了下,很轻。 燕穆王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赵王不是要将他妹妹嫁给你吗?怎……” “不过是联盟的筹码而已,楚国已败,婚事我已经推了。”他的声音也很好听,有种千金一诺的厚重感,仿佛只要他说什么,你就会不由自主的信了他的话。 “可惜了呢,听说是个大美人。”燕穆王摸了摸胡子。 “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靳无宴冷淡道。 “啊?原来你不喜欢女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啊,”燕穆王有些夸张的抬高了音量,“听说某人自从回到平乐后,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个女孩子了,一心的打扮自己。这三个月里头,足不出户,认认真真的跟着嫂子学习如何掌家,竟然一次都没来宫里烦我,也没惹事。怪哉怪哉!也不知哪家小子有这本事,竟让梁老三转了性子。” 老宫人桑波听到,没忍住笑了下。燕穆王也跟着笑了。 靳无宴的面皮一下子绷紧了,他从来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尤其是感情方面,极致的内敛克制。 老爷子却不管他,继续道:“说来,我也有好久没见她了,上次让桑波带了话叫她来宫里陪我说说话,刚巧赶上梁二媳妇产子,她也就没来了。本来以为今天这么大场合,她肯定要来凑热闹。先前提心吊胆的,还担心她又要怎么作弄你。谢天谢地,她还有点分寸。料想今夜宫宴,她肯定要来,我倒要看看,她会变成什么样。别又将自己打扮成花孔雀吧?哈哈……” 燕穆王十分喜欢梁三喜庆热闹的性子,宫里太冷清了,要是她来,一定会热闹起来。 靳无宴默默的听着,面上看不出情绪,等燕穆王笑够了,他忽然来了句,“梁飞若一直都有分寸。” * “大哥二哥!你们胡言乱语什么呢!我是你们亲妹妹,你们怎地说话如此没有分寸?若是传出去,叫我怎么有脸见人!”梁飞若面有愠色,眼睛直直的盯着兄长,胸口起伏,是真的生气了。 梁家俩兄弟面面相觑。又转过头瞧了瞧媳妇。 怎么? 他们说什么了? 不就是问她今天怎么没出城迎接他们,又逗她是不是不想嫁王太孙了,满平乐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去了,盯着王太孙的眼神就跟恶狼似的,她要是再不看紧点,这么多年的辛苦就打水漂啰。谁知兄弟二人正乐呵呵一唱一和挤兑的开心,引得全家都善意的大笑起来,一直皮厚三尺,恨不能将自己栓在靳无宴裤腰带上的梁飞若忽然生气了。 “简直莫名其妙!”梁飞若丢下这句话,气冲冲的转过身,回房了。 好一会过去,梁昆梁鲁都没回过神,“她,她怎么了?” 大嫂徐冰面露忧色,说:“之前给你们去的信里头不是说了嘛,小妹有点,有点和以前不一样。” 梁鲁抓着脑袋想了想,又笑起来,“嘿!不就是扮贤妻良母嘛!大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阵子小妹跟着王太孙就是这副德性。她这是害怕配不上王太孙,学着做大家闺秀呢。” 梁昆想起小妹曾经闹得笑话,也跟着笑起来,那一阵子她掐嗓子拧脖子说话,可把王太孙吓得不轻,大家都当她中了邪,还找了巫蛊师给她驱邪。 俩位兄长并没将小妹的作妖当回事。 反正她又不是第一次作妖了。 只有俩位嫂嫂心里还有些担心,小妹确实喜欢作妖,可没一次有这次时间这么长。不过想想她这段时间说话做事妥妥的世家贵女气派,连她俩个都自愧不如,大概真如他们猜的那样害怕配不上王太孙才如此要求苛待自己吧? 长嫂如母,真是又心疼又欣慰。 梁家兄弟各自回房,同妻子儿女亲热了一会,又吃了些东西垫肚子,沐浴更衣。 梁鲁沐浴的时候,看到房间收叠的整整齐齐,连四季衣裳都分门别类摆放的有模有样,甚至入冬的衣裳都裁好了,随口道:“你别一直劳烦大嫂帮咱们做这些,她有五个孩子要照顾,咱们乱就乱些吧。” 妻子红昌愣了下,说:“不是大嫂,是小妹,是小妹帮忙收拾的。” 二嫂红昌也是一位武将,随夫征战多年,这次也是怀了老四才提前回到平乐。武将大都生性粗鲁大条,相比于大嫂的细致温柔,二房通常都是乱糟糟的。 梁家俩兄弟一共生了九个孩子,基本都是大嫂在管,家里事多,她也常常左支右绌,忙不过来。 梁鲁想起小妹一直没名没分的跟着靳无宴,跟个小奴隶似的,除了会作妖,她确实将人家衣食住行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啧!”了一声,也就没说话了。 * 梁飞若不是容易生气的人,走到自己屋子门口,气也就消了。 她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自她醒来,就时不时的在她面前提起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太孙,她又不认识他,他的好与坏,婚嫁与否,又关她什么事? 她知道自己二十有二了,放眼整个平乐城,就没有像她这么大的女娘还待字闺中,可这不是一直战事不断,她一心的想为爹娘报仇,这婚事才耽搁下来的嘛。 她又不是不想嫁。 难道女娘大了,兄嫂的家就真的不是自己家了? 他们这是变着法儿的撵自己走? 唉,等过阵子一切都安定下来了,她就给自己安排相亲,也不知还有没有像她这么大的还没婚配的郎君了。 愁! 从小院走回正门,见正厅院子里都是来来往往的人,东西也摆的乱七八糟,无人收叠。不大的梁府比集市还热闹。 嫂子们都急不可耐的同自己的夫君亲热去了。也没人管管。 梁飞若无声的摇了摇头,这个家离了自己,迟早得散! 而后,她接连的喊人吩咐下去,一面指挥人将兄长带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收拾整理,一面又命厨房烧水造饭。 随同梁家兄弟回来的,有不少是梁家家臣,有家室的自然各自回了家去,没有成家的,也没别处可以去的,暂时都歇在梁府的院子里。 横七竖八的或站或坐或躺。 他们这些人都跟梁三很熟,以前她做男装打扮的时候,时常同他们猜拳喝酒,突然见她换了女装,一时还有些别扭,有的还不自觉撇开眼红了脸。 悄悄议论起来,“没想到三公子换了女装这般好看。” “不是三公子啦,是三娘子啊。” “我以前就说三娘子模样不差,你们还不信我。看,打脸了吧?” 等到大嫂满面红光的和丈夫亲热够了,出来,整个梁府虽然忙忙碌碌,却有条不紊,各司其职,就连那八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也被安排了事做。 徐冰以前被八个小祖宗折腾的头昏脑胀,竟不知小妹对付孩子们这么有一套,她忽然有些懊恼,早知道小妹这么能干,就算是抱住她的大.腿也不让她去战场啊,就该让她留下来帮忙收拾这群小祖宗。 梁飞若怀里还抱着二哥家的小女儿,才俩个月的娃娃,醒了后,啼哭不止,也就到了她怀里才安稳。 梁飞若一手抱娃,一手在案前写写画画,笔走游龙,下人拿了条子,或去街上采买,或去别人家借用器物,还要订购一些食材器皿。此番大捷。不仅皇宫要大宴群臣,作为拥有一支独立军队的梁家,也要犒劳家臣,抚恤遗孤,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有人去做。 此时梁鲁和戈红昌也出了屋子,走了出来,站在边上看。 红昌用胳膊肘戳了戳丈夫,说:“以前只看到小妹对王太孙的部曲如此费心周到,我常常忙到脚不沾地,她也不肯帮我,还告诫我要尽早习惯,独立自强。这是怎么了?终于想起来,她还不是靳家妇,晓得帮帮娘家人了?” 梁鲁搓着下巴,感觉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梁飞若眼尾一扫,瞥到这一对闲得长毛的夫妻,抬眼看去:“二兄,你过来!” 梁鲁可不敢开罪她。 梁飞若将老九塞给他,“你要没事,就带孩子,别光杵那什么也不干。”又偏过头,看向红昌,“二嫂,你去库房看看,我刚列了一张单子,正叫海桃在挑拣整理,你去看看,要不要再增添什么?明日我同你一起去抚慰遗孤。”又转过头看向梁鲁,一脸嫌弃,“晚上还有宫宴,大哥你就不能将你这满嘴的大胡子给剃了?吃一口肉满嘴都是油渣,恶不恶心?” 红昌愣了下,“啊?这么快吗?你大哥二哥他们都才回来,家里还没收拾……” “不快,”梁飞若不笑的时候,表情是有些吓人的,大概是和那位在一起时间久了,乍看之下竟然十分像他,“你试想一下,若是战死的是我们的父兄丈夫,旁人都在歌舞庆祝,团聚,领赏,你什么心情?” 红昌吐了下舌头,倒不是对遗孤有什么轻慢的意思,只是被小了她八岁的小姑子这般训斥,面上有些些的挂不住。不过也只有这么一些些,扬声答应了下,“知道了,知道了。”小跑着往库房去了。 徐冰再不敢干站着,主动凑上去,“小妹你说,我现在该干什么?” 梁家兄嫂被小妹指挥着忙来忙去,到宫宴快开始了,梁飞若接过二兄手里的孩子说:“大哥大哥,二哥二嫂,你们快去换衣裳入宫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他们还以为小妹把这事给忘了,正想着要提醒呢。 红昌答应一声,喊嬷嬷过来,让她抱小九去屋里睡,催促梁飞若也快点去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等这两对夫妻重新穿戴出来,见到梁飞若仍是先前的打扮,手里还抱着小九,正在一勺一勺的喂羊奶。红昌急道:“你快别管她了,赶紧换衣裳,不然来不及了。” 梁飞若靠在椅子上,头发有些乱,面露疲色,白了他们一眼,说:“你们要有点良心就快去快回,别让我替你们管家,又奶孩子!” 红昌笑了起来,“谁要你帮我们奶孩子了。你还是赶紧去梳妆打扮,会你的情郎,早早成婚,生你们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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