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府中多文士,并不擅猎。 众人也只打了多半日的猎,午后小憩,就改作春日酒筵——一群穿着戎服的人,开始吟诗作赋了。 孝瓘本就性格随和,便不再提行猎之事,任由他们自娱自乐。 他找了个僻静之处,取了纸笔,将那晴空朗日之下的漫山桃花尽诉于纸上。 “殿下,你过来跟他们说说,换了游戏行不行,他们说什么我都听不懂!”那卢安生愁着脸,跑到孝瓘身边。 孝瓘放下笔,随他回到酒筵,听他们说了几句,笑道:“他们在射覆。” 又小声对那卢安生道:“就是打哑谜,别说你听不懂,我也不太懂。” 众人见孝瓘过来,正欲停止游戏,孝瓘又道:“先生们书袋太多,我等武夫,学识浅薄,把规则改得简单点,行不行?” 所谓射覆,最早源于汉时,汉武帝盖上一物,让东方朔来猜,每每都能猜中。 后来文人们把这游戏越玩越雅,其间掺杂了许多诗词典故来作为提示。 为“覆”的一方先想一物,再从涉及此物的诗词典故中选一个字说出来,为“射”的一方,听见这个字,就要马上在自己庞大的文学库中搜索出与该字相关的诗词典故,从而猜测出对方所“覆”的东西,但却不能说出这东西的名字,而是再从自己庞大的文学库中搜索出一个相关的字来,告诉对方。①(玩法源自红楼梦) 众人自然不会不给孝瓘面子,立马同意。 “不说字,直把那诗词典故直接说出来,可好?” 孝瓘点了点头。 “殿下,我还是没懂。”那卢安生挠着脑袋。 孝瓘扭头看了他一眼,“不懂装懂不会吗?” 这时,崔玄和瀛州司马李世举刚好抽到一处,李世举为覆,崔玄为射。 李崔本是姻亲,崔玄和李世举算得发小。 李世举背身在纸上写了字,然后对崔玄道:“两个字。上面一句是,月映清淮流。” 崔玄的脸色有些微变。 李世举又道:“下面一句是——持操岂独古。” 崔玄脸色大变了,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这题我猜不出,你换一题吧!” 李世举好心提点他,便又坏笑着,唤着崔玄的小字:“浅白,你不记得了吗?节日萦牵少睡……” 这句出自王羲之的蕲茶帖。 崔玄已急了眼,大怒道:“李世举,你别太无聊!我刚都说猜不出了!” 李世举没想到会触怒他,一脸窘迫,也不知怎么接话。 那卢安生大概齐听懂了规则,眼见着高门才子都猜不出来,他可一下来了精神。 “我听明白了,这有何难?”他说着站起身,拿着马鞭走到李世举身边,“不就是猜字吗,都猜一遍,总有能中的。” “月映清淮流,持操岂独古。”他读了一遍,然后问道,“月持?月操?月岂?月独?月古?” 李世举尴尬地摇了摇头。 “映持?映操?映岂?映独?映古?” 李世举求救似的看了看孝瓘,孝瓘喝了他一声,“那卢安生!你要不去帐外巡视吧……” 那卢安生见李世举不回应,便又开启了第三轮,“清持?清操?清岂……” “你刚说什么?”孝瓘突然问道。 “清持?清操?清岂……” 孝瓘看向李世举,正色道:“是清操二字吗?” 李世举看了眼一直低着头的崔玄,应道:“殿下猜得不错!官廉自守,是谓清操。” 孝瓘点了点头,赞道:“李司马覆此二字,原是不错,在座诸位,理当做到这两个字。我唯一事不解,此二字与蕲春茶有何关联?还请司马告知。” 李世举哂然一笑,道:“殿下不知,那是崔郎的典故——他少时神女,正是这个小字。那位女郎,爱饮蕲春,他就隔三差五的给人家送去。我念那半句蕲茶帖,正是在提醒他呀!” 崔玄此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孝瓘唇线一抿,双手互握成拳,骨节“嚓嚓”作响。 武平元年(570年)邺城 孝瓘正在书房看战报,承道蹦蹦跳跳地跑进来。 “兄兄!你认字吗?” 孝瓘点点头,“当然认识了。” “那你看看这几个字念什么。”他说着,从袖中抖落开一张绢帛,铺在孝瓘案头。 孝瓘端详着,上面用墨写了一首诗。 “黯梅游闻花,黯枝惠赤泛。 遥闻鹅使水,黯诗达春律。” 孝瓘逐字念了一遍。 “黯梅游闻花,黯枝惠赤泛。 遥闻鹅使水,黯诗达春律。” 他读完,看了看承道。 承道已笑得前仰后合。 “我读错了吗?”孝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啊?” 承道继续笑,“你能再读一次吗?” 孝瓘又读了一次—— “俺没有文化,俺只会吃饭。 要问我是谁,俺是大蠢/驴。” 承道笑得快背过气去了。 孝瓘干笑几声,“这……是什么笑话?这么好笑。” “你能把最后一句再读一次吗?”承道边笑边道,“正礼说,诗眼就是最后一句。” 孝瓘又读了一次,“俺是大蠢/驴。” “到底什么意思啊?” “兄兄,不是常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兄兄把这话多读几次,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黯使达春律,黯使达春律,黯使达春律,黯使达春律……”孝瓘读了十几次,依旧没太明白什么意思,“俺是大蠢/驴……怎么了?俺是大蠢/驴怎么了?” “没怎么。”承道抓起桌上的帛绢,“兄兄博学多才,承道佩服!” 说完又蹦蹦跳跳走了。 房中只剩下孝瓘,反复读着刚刚那句。 那卢安生正巧端了汤药进来,笑嘻嘻地问:“殿下刚刚为何一直说自己是大蠢/驴呢?” 孝瓘恍悟。 重重拍了下桌子,吼道:“高承道!你给我滚回来!” 当晚,承道被孝瓘拎回了书房。 “兄兄,你学会了?” 孝瓘冷声嘴硬道:“拙劣的把戏,我小时就玩剩下的,逗你玩呢!笑得跟傻子一样!” 承道吐了吐舌头。 “你还记得,阿娘让我教你鲜卑语的事吗?” 承道一下瘪了,默默低头:“昨天不是学了吗?今天还学?” “这是自然,学而不辍。” “好吧。你教吧。” 孝瓘放下战报。 他从桌边取来一张纸,对折之后,裁成了许多小片。 “我与你做个游戏可好?” 承道一听游戏,自然来了精神,“好呀!” 孝瓘把几张纸分给承道。 “你画做什么,我画在哪儿。”他见承道眨巴着大眼睛,似乎没听明白,又解释道,“就比如画个人吃饭,睡觉,做什么都行。” 承道点点头,“明白了!” 承道很快画完,孝瓘让他扣在桌上,也把自己写的地点扣在旁边。 “你先说个名字。”孝瓘对承道说。 承道想了想,指了指自己,“我。” “好。承道——”他说着翻开自己写的地点的那摞纸最上面的一张,然后用鲜卑语道,“床上。” 承道翻开自己写的纸——上面画了个小孩正在尿尿。 “承道在床上尿尿。”孝瓘边笑,边用鲜卑语说了一遍。 他几步爬到孝瓘身上,伸着小手捂他的嘴,“不许说!” 孝瓘把他抱在怀里,笑道:“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换个名字。”他望着孝瓘道,“你媳妇。” 孝瓘翻开写了地点的纸片,上面画了一棵桃树;承道手中的纸上,画的是一个方块,上面有些横道。 “你画的是……饼?” “不是!”承道戳着纸片,“是琴!这么明显的琴,你看不出来吗?” “哦,哦,是我瞎。”孝瓘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用鲜卑语道,“清操在桃花树下弹琴。” 承道跟着读了一遍,父子二人对视,脑海中闪过那情景,不禁笑了。 “你再说个名字吧。”孝瓘又道。 “你。”承道指了指孝瓘。 “好吧。”孝瓘翻开写了地点的纸,上面画了一片草地,“该你了。” 承道翻开自己画的纸。 孝瓘先瞟了一眼,继而眸子一缩,一把夺过来——那纸上,一上一下画了两个人。 “你画的什么?” “这是你。”承道指了指下面的人,又指了指上面的人,“这是阿娘。” 孝瓘咽了口吐沫,问道:“所以……所以这是在干什么?” 承道摇了摇头,“我以前看见过,但……我也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他扭头看了看孝瓘,“你们在干什么?” 孝瓘结巴道:“你……你肯定看错了……没……没影子的事……” “不可能!”承道忿忿道,“我亲眼所见!还能看错?” “承道……你……正礼他们今天怎么没找你玩?” 承道撅着小嘴,不高兴道:“他们总笑话我发音……兄兄,你接着教我鲜卑语吧。” “今天就到这里吧。”孝瓘抚额。 “那好吧。”承道晃着小脑袋往门外走。 “等一下!”孝瓘在身后突然唤他。 承道一回头,“兄兄,怎了?” “你……”孝瓘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你下回……你下回能不能把我画在上面?” “这很重要吗?” 孝瓘点了点头,“很重要。” “那行。”承道应着。 ** 今天是常规更新的最后一天了,以后就是缘更了,如果有段子依旧会是21:00点。 再次感谢这几个月宝宝们的陪伴,抱抱对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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