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不用陪圣上宴客吗?” 萧煜珏哈哈笑了声,抬手将酒坛子按到案上:“酒过三巡了,抽空来看看你也无妨。” 他仿佛看不到黎梨蹙眉,随手开了坛子,眨眼就给她斟满了一杯:“有段时日不见,表妹都与我生分了,你对着老五尚且唤一声‘五哥’呢,怎么见了我就叫‘三殿下’,可是在埋怨我平日里不常陪你?” “……” 这人是哪来的自信? 黎梨面无表情转开视线:“殿下说笑了,你已有家室,朝和不敢逾矩无礼。” 萧煜珏好笑道:“表妹说的是哪里的话?我皇子妃正位空悬……” “正位空悬,但侧位可是占着人的。” 黎梨微微拧眉:“听闻瞿灵姐姐前几日才入皇子府,殿下与她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如今又是她的郎君,怎么能说没有家室呢?” “我当是什么呢!” 萧煜珏展眉大笑:“妾室就是妾室,怎可作正妻论?” 他忽而眼睛一转,恍然大悟道:“表妹可是吃味了?” 黎梨:……你吃粪了,脑子里的东西这么臭! 萧煜珏听不见她的腹诽,志得意满地凑过来,又将方才斟的酒递到她嘴边,竟是想要当殿喂她,嘴里还七荤八素地哄道:“表妹别恼。” “若说青梅竹马的情分,谁能比得过你我表兄妹二人?我的正妻之位一直留着,难道你还不懂我的心意吗?” 那边的紫瑶看着他的举止,紧张得手心冒汗:“郡主……” 黎梨偏头避开他的手,趁着他晃神,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殿下自重,我自己来。” 香风迎面飘过,酒杯落到了少女手上,她捏着杯盏,丝滑的衣袖下滑些许,露出半截莹白的皓腕来。 萧煜珏目光微凝,终于想起了今日的来意。 自那日在揽星楼门口撞见云谏,后者身边的神秘身影总是萦绕在他脑海里,叫他十分在意。 揽星楼那样穷奢极欲的酒色之所,若与云谏共处之人真是黎梨…… 他不觉冷嗤了声,女子贞洁事重,不清不白的人,再尊贵也不配做他的皇子妃,顶多看在那张脸的份上,勉强容她做个妾室。 黎梨被他阴森的目光看得汗毛微竖,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她转着手中的杯盏,迟迟不动:“余南美酒性烈,我恐怕……” “那就别喝了吧。” 萧煜珏即声打断,黎梨没料想到他如此爽快,正觉诧异,下一刻就见他双手擒来,似乎是想取走她的酒杯。 黎梨急忙松手避让,却不留神他动作一转,直接扯住她的袖子粗暴往下捋。 她只觉臂上一空,殿里堂风拂过,阵阵冰凉,这样的冒犯叫她再也憋不住火,也不管对方是何身份,瞬即抽回袖子,直接将满桌的酒菜拂到他身上。 酒水菜汁淋了萧煜珏半身,自诩风流的三皇子立刻变成了一只潲水鸡。 他眼中喷出火来,却不 是因为此刻的狼狈,而是—— “你这贱人——” 他看到了! 她的手臂上空得像张纸,守宫砂早就没了! 萧煜珏狠色上脸,狰狞地咬住了后槽牙。
第12章 卦语 这边动静太大,将满殿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纵情酒乐的妇人们大惊失色:“三殿下?” “他怎么在这?” “殿下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安煦身边的内侍们反应极快,迅速围了过来,一拨人紧忙凑到萧煜珏身边收拾救场,另一拨意欲来问清情况。 紫瑶心知蹊跷,不敢再闹大,眼疾手快拦住了他们:“没什么大事,主子们吃多了酒,一时不察失了手罢了!” 这边的内侍们踌躇着驻足,人头攒动,后面的萧煜珏却压不住怒气了。 他摊手推开忙活的侍从们,黏糊着一身站起,油汁顺着锦衣下淌,看着脏糟不堪,他却无暇顾及,只怒瞪着双眼扫视四周,却发现黎梨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萧煜珏紧紧握起拳头,恨得牙痒痒:“且等着瞧……” * 行宫内夜风习习,绿柳拂动,黎梨踏入疏影横斜的景园,挑了人少的路径,往安静处去。 她察觉到自己脚步略微轻飘,暗道这民间的香酿不容小觑,本来吹着山间晚风应该醒神些,但隐约的酒气又让她想起不悦的事来。 萧煜珏那畜生好大的胆子。 往日眼神轻佻也就罢了,他好歹是位帝嗣,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却没想到今日他竟然敢动手。 黎梨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如今想起,愈发后悔方才那桌酒菜没给他兜头淋下去,气闷得提起裙摆,抬脚将路中的一颗小石踢下了湖。 “噗通”一声。 平整湖面被打破,涟漪泛起,一圈圈水波向外荡开,透明的波纹蔓延到一座小亭下,被灿黄的灯光染上暖色。 黎梨顺着移上视线,有道清瘦端直的青衣身影立在亭内,正借着灯笼火光,提笔在亭桌上描绘着什么。 黎梨鬼使神差地敛下脚步声,悄然来到亭边,看清那亭桌上的纸张画着远处的月下荷景。 半夜三更在这人静处画荷,实在新奇,她不免多看了对方几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她的神色就渐渐变了。 * 云谏撇下玩兴正欢的年轻伙伴们,百无聊赖地走出了前宫大殿,远方钟鼎声悠扬,空灵的乐音穿过北边玉堂殿,远传天穹,又落到他的耳边。 ……是女席那边的乐声。 他回头再看了前宫大殿一眼。 她整晚都没出现。 云谏颇觉烦躁,那没良心的该不会真去挑乐伶了吧? 他有些耐不住了,又在心里将萧玳骂了八百遍,犹豫着要不要去北边看看,谁知刚出前宫院门,就在景园里撞见一道素色身影。 云承坐在一张石桌边上,面前摆着棋盘,见他过早出来,也不多惊讶,只浅笑招呼了声。 “手谈一局?” 云谏步伐顿住,眸光落在那黑白分明的棋盘上,半晌后平声拒了:“我不会。” 云承:“你不是学过?” 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陡然戳中云谏的痛处,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就锐利了不少:“你不是说我学了也没用?” 云承知道他心中芥蒂,却也不作安抚,只实话说道:“若是为了她,你学棋确实用处不大。” “……” 云谏缓缓攥住腰侧的佩剑,只觉一口郁气梗在心头难上也难下。 说起这事……别人或许忘了,但他记得清楚,黎梨的及笄礼上,圣上曾令他的好兄长卜算她的命中姻缘,看看她的未来郎婿会是何等人物。 当时云承万般随意地掐掐手指,蘸取酒液写了则先见卦语,点明了两个要字—— “良缘私身为‘棋’,佳偶诚合在‘虎’。” 她的郎婿,定与“棋”、“虎”二字相关。 国师金口玉言,撼得满座哗然,为了这门天家姻亲,世族长辈们争先恐后地回头顾望,恨不得当场在自家子孙中找出一个擅棋又肖虎的来。 然而众人沸腾的热血很快就冷却了——偌大一个京城,少年英才数之不绝,奇玄的是,棋艺高绝者都不肖虎,肖虎者都不精于棋。 而云谏这样两头都不沾边的,更是多了去。 于是难免有人质疑:“云国师没算错吧?棋、虎二字当真能指示郡主的姻缘?” “是啊,平日也不见郡主与相关之人来往啊……” 甚至有人暗窥安煦,嘟囔道:“该不会只是什么不打紧的露水情缘吧?” 坐于风波中央的云承气定神闲摆摆手,又是沾酒写下一句。 “情至深,意极重,乃至甘之于捐生,恨不得守死。” 此话一落,方才左言右论的人们面面相觑,反倒是看了半日热闹的黎梨笑了起来,嘲道: “捐生守死?你算的是姻缘还是孽缘?” “倘若我挑选夫婿的时候,偏要避开这样的人呢?” 一直谦和微笑着的云承神色肃正起来,再不见半分散漫,沾酒的指尖郑重写下一句。 “奇缘天定,顺逆慎行,敬之则利百事,慢之则败四时。” 这话说得太重,满场的宾客竟半晌未敢辩语。 那时殿里的寂静落针可闻,一如眼下兄弟二人的对峙无声。 云谏手上握得用力,剑柄上突起的雕纹深陷入指尖,带来隐隐的刺痛,却让他更加清晰地感知到心中的不服。 凭什么? 那场不欢而散的及笄礼后,他不愿相信,却也觉得不甘,回去埋首学了两个月棋,偶然一次被云承发现,他的好兄长素手捻起两枚黑白棋子,仍旧语气温和,说出的话语却残酷。 “……你这棋,并不在她的正缘之上。” 云谏彼时今日都觉得讽刺,指尖的隐痛像某种尖锐的导火索,刺得他在夏夜凉风中点起火药,终于忍不住向云承发作。 “我学棋就无用。” “怎么?只有别人的棋能出现在她的正缘之上?” 云承微讶,抬起眼帘看他。 云谏狠狠攥住手里的剑,由那痛觉更深一些,好似能就此刺破心中的郁气。 他连声质问道:“还有那‘虎’呢?京中肖虎的子弟本就不多,你就那般自信,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算错……” “我从未说过那是肖虎之意。”云承淡声打断了。 云谏顿住。 云承丢下指尖的棋子,爽声笑了起来:“卦语说的‘虎’,指的是方位,与生肖毫无关系。” “……” 这一句话不轻不重,却如千层巨浪,险些将云谏活活拍死,后者满腔话语梗住心口,竟从云承超逸绝尘的脸上看出几分恶趣味来。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他分明知晓卦语的本意,却隔岸观火,看着满京城的人瞎猜两年,期间愣是憋着一声不吭? 那边云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声,却仍满脸无辜,自顾自地往下问道:“你知道白虎方位吗?” 他颇友善地提示道:“在西边。” “……” 云谏的心脏跳得更疲惫了。 事关她的姻缘,眼前这神棍又卦卦精准,入道以来从未出过差错……若说他毫不在意这则卦语,一定是假的。 他想起这两年来沉沉压在心底的石头,眼下才知自己在意错了点,一时之间被冲击得发懵,甚至尝不出心绪的酸甜苦辣,只觉浑身血液的流动都凝滞了些,压根没有力气去想什么“西边”。 再同这人说话,是会伤身折寿的。 云谏惝恍转过身,只想快些离开。 但他的兄长显然不想给他一个痛快,在后面悠悠补充道: “‘棋’也是,指的并非棋道,还需继续参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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