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谏刚朝她伸出手,那片草丛又悚然晃了两下,他看见她乌黑的发丝扬起又落下,下一刻就被她结结实实扑了个满怀,他后退了一步才险险站稳。 云谏揽住她肩头,这才发现她颤个不停,他立即收住了话语。 ……完了,吓过火了。 ……早知道还是当狗好了。 黎梨拉着他的襟口,不住地往地上看:“它们会突然窜出来吗?” “我裙子长,它们会钻进去藏起来吗,会不会跟着我回舍馆?” 云谏:“……不会。” 黎梨刚在亭子里遇过蛇,显然不太信,像只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就吓一激灵。 云谏望着渐沉的天色,实在不知那草堆里还有什么,想了想还是将她捞了出来,把书与灯塞到她手上。 “别怕,我背你回去。” 他弯腰蹲到她跟前:“若是真有蛇出来,那也先爬我身上,先咬我。” 此举或许突然,云谏耐心等了会儿,身后灯笼火光才悄然画了个半圆,落到他身前。 黎梨抱住他的脖颈,趴到他的背上,他没再说话,背起她往回走。 近秋微凉,身下少年的体温却像簇蓬勃的篝火,融融烘暖着她。 黎梨忽然觉得,他好像没有在同她生气。 “灯笼提上一些。” 云谏话声说得低,她也摸不准他现在是什么想法,只得依言默默抬了手。 这么一动,她却发现了些别的事。 明亮的琉璃灯光将他半边脸的轮廓照亮。 她看见灯光透过他左耳的软骨,折成微红的色泽,上面有道半指长的暗色阴影十分明显。 黎梨再抬高了些灯笼,终于看清那是一道疤痕,还有明显的缝合痕迹,看着伤口很深……似乎半只耳朵都被撕裂过。 她倒吸了一口气。 好疼的样子。 黎梨两次听说他破了相,可看着他脸上干干净净,就一直半信半疑,却忘了耳朵也是五官之一。 “怪不得那孩子总说你没良心……” “这是你们二人的事情,有什么问题,你问他去……” 想起姨母意味不明的一番话,黎梨难免在意,犹豫了会儿,终是小声问道:“怎么弄的?” 云谏:“什么?” “这儿。”她探出指尖点了点他的左耳。 黎梨感觉他的步伐似乎放慢了些,半晌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反问:“你当真不知道?” 黎梨苦恼地咬咬下唇。 当初姨母也问过她相似的话,她一句“我应该知道吗”,回得十分干脆,可如今亲眼见到这道撕裂又缝合的伤痕,她才发觉,那样的没心没肺似乎很难再复刻一次。 万一真与她有些关系,她却理直气壮地浑然不知,实在是太糟糕了。 黎梨试探性地说道:“你提示我一下?” 云谏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竟然笑了声。 黎梨彻底忘了自己闹的别扭,趴上他的肩头摇了几摇,好声好气地保证:“真的,你提示我一下,我一定能想起来。” “我与你打赌,好不好?” 少女放心托胆地环着他的肩颈,温温软软的话语贴着耳边传来,云谏再开口,就带上了真切的爽朗笑意。 “好啊。”
第16章 破相 云谏提示道:“两年前萧玳的生辰宴,你投壶输了之后,去做什么了?” 黎梨下意识就撑起身子:“我投壶输了?不可能!谁赢得了我?” 云谏:“……我赢的。” 黎梨不敢置信:“我投壶很厉害,你能赢我?” 云谏:“在用箭上面,十岁之后我就没输过……不是,你到底还猜不猜了?” “哦。”黎梨又趴了回去。 她绞尽脑汁地回想,可是每年参加的宴席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关于两年前的生辰宴,记忆实在模糊得很。 黎梨想不起来了,闷头埋在他肩上,挑着他领口的云纹暗绣玩。 云谏颈边细细微微地发痒,他了然笑了下,从善如流接道:“你当时很不高兴,坐在树下生闷气,结果睡着了……” 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坐在树下气鼓鼓揪草根的少女,话音便像当时穿过层层繁茂叶片的阳光一般,落下得温和又清朗。 “你可记得你醒来后见到了谁?” 醒来……见到了谁…… 黎梨的意识骤然撞入那个午后,和风舒畅,她倚着楸树,迷蒙蒙坠入甜梦中。 她是被几道尖叫声惊醒的。 当时一睁开眼,她就见到四周乱成了一团,有人捂着嘴惊恐后退,有人心急如焚奔上前来的,还有一人就在她的咫尺之间—— 云谏。 彼时的少年半跪在她身前,一手狼狈地撑着树,另一手紧紧攥着一条死状惨烈的蛇。 那蛇的口角被他徒手掰裂,鲜血溅得他半张脸都是,衬得他活似尊玉面罗刹。 黎梨以为他身上都是蛇的血。 时至今夜,她借着荧光灿烂的琉璃灯笼,看见他左耳的缝合疤痕,她才恍惚发觉,原来那一身都是他自己的血。 黎梨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些年她并不在意他,从未想过他为何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从未想过那蛇是怎么一回事。 她亲眼见到他的狼狈,却没有兴趣过问半句。 甚至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他受的伤,可能与她有关。 云谏嗓音悠悠地说道:“那日宴会宾客如云,人来人往,你却倚树睡得香甜,毫不设防,我只得在不远处守着你……” 但是发现蛇的时候已经晚了,饶是云谏飞身再快,却也只能掐住蛇身的后半截。 那蛇原是奔着树下的少女去的,猝然被碍事的人拉住往后拖,当即愤然反身一口咬了上去。 云谏话语平静,似乎那样的惊险并非发生在自己身上:“我躲闪不及,被它咬住了左耳。” “那畜生好大的蛮力,两下扭身就撕了我半只耳朵,我只得硬掰开它的口……” 剩下的他没再说,黎梨也知道了。 她搭在他领口上的手指渐渐蜷了起来。 她想起那日云谏见她醒来,其实下意识将手里的蛇尸藏到了身后,他张过口,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 但当时的黎梨被他的骇人模样吓得不轻,都不知道是怎么起的身,转瞬就扑到了闻声赶来的安煦怀里,再没回头看过他一眼。 他就在她身后,没再说一句话。 月光悄然埋入层云后,山间的小道就剩下二人身前那盏沉默的荧灯。 少年背着她,稳稳踏过一级级石阶,穿过幽深花林,终于来到了舍馆的绕墙烛光下。 云谏将她放下,示意她进去。 黎梨没有走,两根青葱的手指捻在他的袖子边上,一下下地将那笔挺的好布料揉出褶痕。 她肆意惯了,今日却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没道理。 三皇子那事,他不过少问了两句,她都要委屈上一场,那当时他满脸是血,却眼见着自己毫不关心地抽身离开,他该是何感受? 一时之间愧意上涌,黎梨轻轻吸了下鼻子。 云谏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好声安慰道:“没事,我皮糙肉厚,并不觉得疼。” “怎么可能……” 黎梨颓丧地挂着他的袖子,忍不住问:“为何你之前都不告诉我?” 害她狼心狗肺了这么久。 “告诉你做什么?”云谏哑然失笑,“我是那种做了一点点小事就要拿来同姑娘邀功的人吗?” 这能叫一点点小事吗? 黎梨暗暗腹诽,嘴上却嗔道:“话说得狂,今日不也是告诉我了吗?” 云谏“嗯”了声,笑了:“是啊。” “故意告诉你的。” 黎梨抬起眼睫,月华清辉下的少年笑得坦荡:“因为我今日很想同某位姑娘邀个功。” “她一整日都不愿搭理我,我实在没法子了,只好翻些陈年旧事出来,盼着她知道后,会心软,赏我一个好脸色。” 黎梨在他的目光里觉出些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像心口被人轻轻碰了一下,她仓促低下头去,几乎挨着他的胸口。 云谏手动了一下,又忍住了,轻声笑道:“我好像没成功,她还是不愿理我。” 黎梨细声道:“没有不愿理你,是我先前以为……” 她支吾两声,又不说了,云谏看着她乌黑的发顶,终究还是抬手摸了摸:“以为什么?” “以为我会由着你被人欺负,不管不问?” 他将她鬓边的碎发撩到了耳后去,看见她香雪般的脸颊,浓密的长睫在迷惘中颤着,看见她面对云起时的流雾浮霜,懵懵懂懂,无知无觉。 “迟迟。”他近乎叹着出声。 黎梨第一次听见他唤自己的乳名,怔怔然抬起头来。 云谏粗砺的手轻抚上她的脸:“他们说春晚梨花迟。” “所以,梨花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啊……”
第17章 哥哥 翌日,学府习武场。 临近早课时间,晨训完的少年们陆续回去梳洗备课,习武场上最后两道身影也一前一后跃下了台。 两人箭袖扎得随意,额间还带着些许晶莹汗珠,下了台也相互推搡两下,还没打够似的。 萧玳忿忿不平:“往日刀对刀,枪对枪,输了也就罢了……你今日拿个木剑来,是想羞辱我吗?” 云谏掂了掂手里的木头剑,言简意赅:“我的铁剑昨日断了。” 萧玳不满:“赶紧回城换一把去。” 云谏:“没有时间。” 萧玳又气又好笑:“没时间?” “平日你与迟迟半斤八两,逮着机会就要回城待几天,如今有个这么好的下山理由放你跟前,你竟然说没时间?” “云二,你是鬼上身了还是转性了?” 云谏懒洋洋道:“我现在就想待在学府里,哪也不想去。” 话正说着,有道娇娇俏俏的浅色身影穿过林木边的拱门,悠哉悠哉朝这边过来。 萧玳立即忘了被鬼上身的好兄弟,灿烂挥手道:“迟迟来了?” 他大咧咧地朝黎梨伸出手,十分习以为常的模样。 学府里刘掌教最厌世家做派,这边的学子不论门第高低,都不得往舍馆里带奴仆伺候,凡事都得自己动手。 像餐食这样的寻常事,也是要自己去食馆里领的。 萧玳多少有些贪武,晨训总是拖到最后才走,时常赶不上食馆放早膳的时间,黎梨见他总是饿着肚子上早课,到底于心不忍,便总会多领一份留给他。 “来了。” 黎梨站定开了食盒,摸出油纸包裹递给他:“趁热吃,待会还得上早课呢。” 萧玳接过那个暖烘烘的包裹,打开就看见一张油汪汪的葱饼,当即感动得抹了一下眼角:“这就是有妹妹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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