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被云谏拿着木剑按在地上揍的耻辱也一扫而空,他大发慈悲地看向对方:“你也没吃,我分你一半。” 云谏:“不必。” 以往这样的时刻也常有,黎梨给萧玳送完餐,就该转身走了。 但她今日站在原地踌躇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在云谏的目光里,又摸出个油纸包裹来,慢吞吞地递给他。 “我顺道也给你拿了一份。” 云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一时之间“苦尽甘来”、“水滴石穿”、“功不唐捐”之类的词语都乱七八糟往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灿然笑开,接了过来。 萧玳往日时常奔波于给这二人劝架,难得见到如此和谐的一幕,忍不住慨然:“我劝和的工夫真是没有白费啊……” 他同云谏调侃道:“都是沾了我的光,你才有这份早膳吃!” “我瞧瞧,她给你带了什么?” 黎梨老实道:“包子。” 萧玳立时一噎:“……你给我带个饼,却给他带包子?” 他不敢置信,扒开云谏手里的油纸,一看更气了:“还是肉馅的?” “还两个?” 黎梨意识到有些偏颇了,心虚地摸摸鼻子:“五哥,不是不想给你带,只是太多了不好拿……” 萧玳气笑了:“不好拿?你但凡把他油纸里的肉包子分我一个呢?” 黎梨:“……”实在没想过。 云谏唇角的弧度险些压不下去,只推开萧玳道:“行了行了,堂堂五皇子,为了个肉包子在这儿掰扯,也不怕丢人。” “不是说新舍馆离得远了,梳洗更衣费时间?还不快些回去?” 萧玳嘟嘟囔囔,不情不愿走了。 云谏转回视线,发现身前的姑娘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木剑。 ……七尺男儿,提着把灰扑扑的学童木剑,看起来是不够硬气,她不会觉得他很滑稽吧? 云谏不自在地将木剑往身后藏:“我先回去?” 黎梨直言道:“好丑。” 云谏:…… 比觉得他滑稽还要惨。 绝对不能因为一把破剑,就让她觉得他不好看了,云谏痛定思痛:“我现在就回城换一把新剑……” “不用,我帮你。” 黎梨笑眯眯地解下一根发带,叫他把木剑拿出来,亲自往剑柄上绕了几圈,绑好后略一打量,她得意道:“你看,是不是好多了?” 云谏望着手里灰扑扑的,还缠上了绣花绸带,多了个粉色蝴蝶结的木剑:“……” 半晌后他昧着良心应道:“确实好看多了。” 黎梨满意了:“回去梳洗吧。” * 早课是堂抄经课。 大弘今春峭寒,今夏雨罕,各省乡都上报了庄稼收成不良、田家凶岁疾苦的问题。 圣上怜惜百姓,从本就不富裕的国库中拨了大半银两扶农安民,又令百官与生徒亲抄佛经,为田稷祈福。 黎梨他们所处的望日学府就在天子脚下,自然也是要抄的。 云谏收拾利索,来到学府的讲经堂,入门就见萧玳吊儿郎当地倚在一张长桌边上。 后着显然还在记仇,左一眼瞧见他腰间那把花里胡哨的木剑,右一嘴就开始阴阳怪气:“云二,相识这么久了,我竟不知道你的品味如此独特呢?” 云谏很平静:“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比如说……” 他悠悠挑起眉梢:“你应该不知道今日的肉包子有多好吃吧?” 萧玳:“……”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该死的王八蛋! 二人绕到桌案后坐下,讲经堂内乌梁高悬,数道缥缈虚幻的帘纱自高梁垂下,无风成浪,在缭绕檀香里似云似雾,自有一派玄妙莫测的意味。 学子们的座位都被垂挂的帘纱影影分隔开,看不清彼此的模样,谈话声便少了,于是除了轻微的灯花燃爆与纸笔摩擦声,讲经堂安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去净手回来,懵着神说了句: “我方才看到三皇子殿下的车架了……” 此言如投石入镜湖,一下就打破了讲经堂的静谧。 许多同窗都抬起了头,诧异道:“三殿下?他不是才被云二打断了手吗?” “对呀,他不在府中好好休养,这么着急回来做什么?” 好几人掀起帘幔去看向来与萧煜珏交好的卫瑞,后者也是一脸茫然:“我也不清楚,只是……” “殿下若是回了学府,怎么不见来这儿上课,他去哪了?” 云谏心头忽然沉了下,他搁下纸笔,低声唤了两句“黎梨”。 没人应答。 他意识到不对,腾地起身,绕了讲经堂转了一圈,将逐道帘幔都掀开来看,终于发现黎梨并不在这。 云谏眼神变了,话都没丢下一句就快步往外走。 看得萧玳直犯糊涂:“哎,你……” 反倒是后头的卫瑞,隐约琢磨出些什么,磨蹭片刻后悄声跟了上去。 * 讲经堂闹得乱时,黎梨正好好地待在学府的南书斋里。 学府的自由时间不多,夜间又不准在舍馆点灯,她只能在白日里寻机翻翻新得的画册。 像抄经这种刘掌教不会亲自看管的课,当然是能不上就不上,尤其是听沈弈说他整理出了哥哥的画册后, 她逃课逃得更干脆了。 沈弈折起了袖子,将一筐筐画卷往书斋里面搬,又目别汇分地逐一码好,整整齐齐地摞成堆。 他弯腰收拾得仔细,由着黎梨在身后随意打量:“行装太多,劳烦郡主稍微等一下……” 黎梨仰头转脑看着满墙满柜的书画,面对这样可观的数目也是觉得吃惊的:“他们都说你精于工笔,我还当是奉承,如今亲眼看见你下的苦功,才知是我先前低眼轻看了。” 沈弈并不在意:“边城消遣不多,只是凭两管狼毫自娱自乐罢了,谈不上什么工笔苦功。” 黎梨见他低敛着眉眼,分外耐心地为一卷景图拂去浮尘,便也凑上去看。 只见四尺余长的画卷上,弯月如钩,古朴肃穆的城墙庄严伫立,墙头上的帅旗丝绶猎猎飘展,透着万钧威压,不容进犯地守在黄沙关隘之上。 是苍梧的城关图。 黎梨想起他说的那个故事,有位小将士银甲沾沙带血,手上缠着她的朝珠,就在这儿踏着沉夜挽弓向敌。 她伸手轻轻抚过城墙一角,仿佛能隔着画卷听到那夜的号角金鼓。 “这样的画作,藏在库中实在可惜,真该叫多些人看见。” 沈弈展颜笑道:“我正托了人在京中找个合适的场所办画廊呢。” 他颇爱惜地摩挲着画卷卷轴:“留在我这儿也是吃灰,倒不如放到画廊上,寻个有缘人,一则让京中百姓看看边城风光,二则……” 沈弈的神情有些赧然:“卖些银钱,寄回苍梧,补贴一下当地的书塾……” 他似自语般轻声说道:“战乱之地,办学十分不易的。” 黎梨觉得有些意外。 读书人难免清高,恨不得将“视钱财如粪土”写在脸上,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坦然地说,要将自己的字画拿出去卖钱。 沈弈彷若看不到她的微讶,板板正正地卷好景图,又抽了一卷新的画出来。 他才展开两寸,意识到里面画的是什么,又咧出笑容:“这幅画,是我想赠予郡主的,当作那日乘车的谢礼了。” 他铺开画卷。 一张意气轩昂的青年面容跃然而出。 黎梨怔怔地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久久不出声。 一别七年,曾经将她抱在臂弯、背在背上,带着她到京郊摸鱼踩水的无拘少年,如今已然褪去青涩,被边关黄沙打磨得眉宇沉稳。 她探出手,抚上青年的桃花眼,看见下方多了道不知何时添的寸长伤疤,黎梨一低睫就簌簌落下泪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哥哥成年后的相貌。 沈弈看着默自掉小珍珠的少女,又开始头疼:“郡主……” 这时,有个小书童探出脑袋解救了他:“沈公子,刘掌教请你去一趟。” 沈弈如蒙大赦,胡乱往黎梨手里塞了张帕子:“郡主别太难过,再看看别的画吧,我去去就回!” 书斋里很快便空落了下来,黎梨攥着帕子好一会儿,才默默拭去眼泪,又仔仔细细擦净了手,将哥哥的画卷小心收起。 一道脚步声恰时传来。 黎梨绑着画卷的绳索,没有回头:“这么快回来了?” 有道阴测测的声音应了:“是啊。” “表妹。”
第18章 俯视 黎梨心里一咯噔,马上转过了身。 萧煜珏彷若看不到她的警惕,分外自洽地跨进门。 黎梨拧起眉,只见他左手被绷带吊在脖子上,行动不见得多么便捷,但那一双狗眼还是黏糊糊地在她身上转,俨然一副贼心不死的模样。 果然,萧煜珏轻佻地开了口:“表妹可有想我?” 黎梨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画卷,反问道:“三殿下受了伤,怎么不在府中多休养几日?” 提起这伤,萧煜珏眼神略微变了变,很快又冷哼一声:“区区一点小伤,何需休养,又不耽误我行事。” 他眼神颇放肆地扫了黎梨两圈,嘴边的筋肉意味不明地挑起。 堂堂王朝郡主,又生了这样一副月闭花羞的好颜色,纵是她想嫁个皇子,想当个未来皇后都使得,可她便要自甘堕落,陷入那污糟淤泥里! 他摇头啧了两声:“表妹,你我也算自幼一起长大的,情份自不必说,你向来顽劣,出格之事屡做不休,如今更是……” 萧煜珏恨铁不成钢地叹一口气,信手就推拢了房门,一步步朝黎梨走去。 “但我终究是你表哥,自当庇护包容你的年幼无知,也该替你遮掩一番,好保全皇室的脸面……” 黎梨听得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胡话?” 二人泾渭分明,她何曾用得着他来庇护包容? 萧煜珏停在她面前,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居高的视线向下探,好像顺着那截雪白的脖颈,能直接钻到衣领里去。 黎梨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表妹,我就直说了,”萧煜珏也不在意,兀自接道,“下个月皇子府要扩建,后院也要补修一番,在那之后……” “你可愿意入我府中?” 黎梨在原地愣了两息,耳内回响着他那句“入我府中”,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怒极反笑,嘲道:“三殿下好大的排场,什么话都敢说,你是在叫我予你作妾?” 若是往日见她生气,萧煜珏早就想要鞠躬作揖地将她哄上一番了,但今时今日,萧煜珏每每望过她的手臂,想起那纸一般的空白,都想批她一句不识好歹。 他冷笑了声:“作妾怎么了?表妹别自视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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