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梨眨了眨眼。 借着半垂叶幕筛入的日光,她看清他的眼神,轻而易举地撞见温柔情意,发现半分怨怼都没有。 他没在生气。 黎梨惯来欺软怕硬、恃宠而骄,几乎是下一瞬间就翘起了尾巴,想也不想地控诉道:“疼!” 她指尖点点点云谏的胸膛,忿忿道:“你好欺负人!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错?” 云谏眼瞧着她的转变,仍从善如流地给她顺毛:“知错了,是我不好,不该那样心急……” 黎梨并不满意,撑起身子对他说道:“不止这个,还有,下次我说停的时候,你就要停下。” 云谏静静看了她两晌,只低头牵起她的手,缓缓摩挲着她指尖的蔻丹颜色。 黎梨听不到应承,脸上挂起了不高兴:“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 云谏低头轻轻笑了声:“我只是想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黎梨一愣。 然后她更愣:“等,等我不疼了……” 云谏稍顿了下,揉着她的手指,似缓缓确认:“等你不疼了就可以?” 黎梨被他的反应弄糊涂了,茫然反问道:“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可以?” “两情相悦。” 黎梨看见云谏抬起眼睫,倏然展颜笑了起来。 下一刻她腰间骤紧,只看见视野里的天地好几番旋转。 他竟然抱着她在茅堆上欢悦地滚了两圈。 “两情相悦吗,黎梨?” 黎梨被他转得晕晕乎乎,胡乱点了点头,云谏眼底笑意分明,犹自觉得不够,又翻身将她压了下去,亲了亲她的唇边:“真好。” 黎梨感受到了他的愉悦,好似心里哪处也软了些,也想跟着他弯起眉眼。 然后少年更欢悦的声音响起—— “那若是我做得好,不让你疼,以后是不是每天都可以?” 黎梨:“……大白天的,你别做梦了。” 鸳鸯和鸣时,外头日光又亮了些。 想着昨日动静太大,户部定然牵心,二人定了定神,终究是拖着身子爬了起来。 黎梨捡起自己的衣裙,听见“咔嗒”的声响,低头望去,是先前还给云谏的玉佩与鱼符。 不知他什么时候又塞到了她的衣物堆里。 她慢吞吞穿好衣裳,想了想,还是将这两物抛回给他。 云谏接住,蹙眉张了张口,黎梨却先打断道: “意义太过贵重,还是你自己先收着。” “回去吧。” * 萧玳收到传信,连夜从桐洲赶回了蒙西县城。 听闻几人受了伤,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见面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好好的探花郎,说一句话吐一口血,好好的校尉武官,左手掌肌筋脉几乎全断,好好的小郡主,手上被炭烧火燎得血流肉烂。 他气得要死,果断接手了剩下的活计。 如今账本证据确凿,屈家勾结县令,收受世族贿赂之事板上钉钉。加之黎梨、云谏在山崖上与屈家动过手,发现屈家的府兵装备异常精良,萧玳一经细查,不多时就刨出了屈家历年暗昧过路军资的罪证。 他看了看每日至少喝五碗药的三位伤病员,恨恨地挑灯夜战,将屈家所有赃证与供词条分缕析,还很公私不分地添油加醋,参杂了很多私人感情地夸大其词、煽风点火,最后才加急呈上了京城。 圣上果然大怒,都乡侯保不住了,连带着管领不严的萧煜珏也受了罚,直接被撤回了蒙西的封邑。 安煦听闻黎梨受了伤,还百般召不回人,又气又急,当即收拾了行囊,死活都要来蒙西。圣上被他这不大规矩的妹妹闹得头疼,好说歹说才劝下,流水一般送来药物补品,为了安抚她与黎相的情绪,甚至下了旨,要破格将蒙西赐为黎梨的汤沐邑。 蒙西百姓自然喜闻乐见。 想着朝和郡主是锦嘉长公主的嫡亲女儿,又听闻她在常家村维护村民的仗义之行,人人都道蒙西苦尽甘来,将来必定可以风不鸣条,雨不破块。 而铁证当前,那些行贿的世家也只得俯首就缚,抄没的大批家财,不仅足够退还老百姓们历年多缴的田赋银钱,还够黎梨重新安排田畴的测绘,倒是替她省了不少的力气。 因着娘亲的前缘,黎梨有心想护着蒙西这片土地,欣然领了圣上封邑的旨意。 只是潇洒惯了的小郡主没想到,麻烦事 很快就接踵而至。 首当其冲的便是成沓成沓送来的批请公文,黎梨埋头一日,看得双目失焦,当天夜里就抱着萧玳嗷嗷哭:“五哥,我去同舅舅说,这蒙西还是封给你吧……” 萧玳哭笑不得:“别慌,我教你。” 小郡主憋着眼泪,当真跟他学了数日行审税兵,越学越消瘦,本就生得白的一张脸,很快就白得像鬼。 萧玳硬下心肠:“熬过去就好了。” 果然她很快熬了过去,没几日就将公文批得明白,甚至连新官任选也办得漂亮,得心应手,还能空出闲暇去听听戏、吃吃茶,渐渐地又从鬼样养回了人样。 萧玳很满意:“果然名师出高徒。” 但隔天夜里就撞见了云谏在她房里批公文,她在一旁看话本的场景。 萧玳再次气得要死,舍不得骂那个一脸无辜可怜的,只得指着那个一脸理所当然的人骂:“你这是害她!你能帮她一辈子吗!” 云谏仍旧理所当然:“我就帮她一辈子怎么了?” 萧玳气呼呼拂袖而去。 只是黎梨没有想到,还有些差事是没办法干脆甩给云谏的,例如圣上传来的新旨意—— 羌摇小可汗贺若仁携朝贡入京在即,将经蒙西郜州,令黎梨众人亲迎以示大弘恩诚。 黎梨再次欣然领了旨——郜州,她也没去过,这不正好去玩儿么! 于是她麻利点了人,当即动身到了郜州。 只是户部虽然随侍众多,但留了不少人手在蒙西县城,来了郜州之后,有些事少不得要他们亲力亲为。 于是几人租了院子落脚,黎梨少有地亲自动手整理行装,这么一收拾,倒叫她发现了一个来到蒙西之后,她就没有打开过的盒子。 紫檀螺钿,样式精巧得很,黎梨依稀记得这是离京之前紫瑶为她准备的。 她都要忘了里面是什么了,随意开了盒一看,她的神情渐渐呆得僵滞。 隔壁屋子的云谏也在低头收着东西,没想到房门“嘭”地一声被推开,一回头,黎梨扑上前来就用力将他按落了地。 “你个王八蛋!” 云谏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眼泪汪汪的模样,想起身抱她:“怎么了?” 黎梨将那个紫檀木盒甩到他身上:“你自己看!” 云谏开盖翻了翻,一盒子雪白柔软的细长布条,他茫然抬起头。 “紫瑶给我准备的月事带……” 黎梨呜呜哭了起来:“你这个王八蛋!我这个月葵水没有来!” 葵水没来,意味很明显了。 云谏瞳孔颤了几颤。 “可是……” 云谏下意识说道:“之前我没有弄在里面……” 黎梨一顿,难以置信地睁大泪眼:“什么意思?” “你这是想不认账?!”
第39章 刑具 黎梨憋着泪,用力揪起他的衣襟:“你没弄在里面,所以这是别人的种,是不是?” 云谏没料到那话会令她多想,慌忙应道:“是我的,当然是我的!” 他撑起身,拉住她结巴道:“我们成,成亲……” 黎梨甩开他,转过脸,“哇”一声又哭了:“你就知道成亲!” “我们才在一起几日?” “一时欢愉容易,可婚姻嫁娶动辄就是几十年的事情,现在就谈成亲,实在是草率从事。” 她低头抹眼泪:“我不愿意。” 云谏叹了口气,将她拉回怀里。 他心知自己思慕多年,若要朝朝暮暮似欢今夕,并非难事,但于她而言,这段青涩情意才刚抽出枝芽,难以接受也正常。 “可是……” 云谏揽着她的腰,指尖微动:“若是真的有了……” 黎梨闷声道:“那也不是成亲的理由,我又不是自己养不活他。” 云谏又叹气:“那也得有个亲缘名头吧,不成亲的话,我与他怎么办……” 黎梨沉吟。 她灵机一动:“先让他喊你舅舅怎么样?” 云谏:“……” 他觉得很很很不怎么样。 话至此处,云谏才想起最关键的事情:“你叫大夫来看过了么?” “没有,我一发现这事,就来找你了。” 黎梨颓丧地望着一旁的紫檀盒子:“我信期一向很准,如今一月未至,我当真害怕……” “别怕。” 云谏稍松一口气,摸着她的发顶安慰道:“万事未定,我们现在去找大夫看看,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呢?” 黎梨吸着鼻子应了。 她想想又觉得委屈生气,攥拳往他肩上捶了几下:“都是你的错!” 不痛不痒的力度,云谏老实挨了。 他一边将她拉起来,一边给她擦脸颊上的泪痕:“是我的错,我是王八蛋。” 这次回来两人都受了伤,庶务也多,心神一分开,不知怎的竟然忘了避子的汤药,委实不应该。 黎梨跟着他的动作抹了抹脸,嗓音还有些哽咽。 “我们在一起,这样突然的事,往后还会发生吗?” “好像铡刀悬在头顶,不知何时就会松动落下,当真令人提心吊胆。” “可我又喜欢与你待在一处……” 云谏想要安慰她,谁知撞上她那双泪汪汪的桃花眼。 “云谏。” 黎梨可怜兮兮地央求他:“不如你自宫吧。” 云谏:“……”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裂开,突然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黎梨看着他的神情变化,懂了,用力挣开他的手就哀哀怨怨地转身离开:“骗子。” “还说喜欢我,自宫都不肯,算什么喜欢!” 云谏一把将她捞回来,简直是哭笑不得:“肯什么?我若自宫,你该不喜欢我了。” 毕竟若能得她三句夸奖,至少两句都是那种虎狼之词。 他实在觉得啼笑皆非,好脾气地哄道:“乖,别阉我,往后我吃避子药便是。” “男子适用的避子药也是有的,我陪你去看大夫,顺道买些回来,可好?” 黎梨忖量着,十分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云谏好险松一口气,生怕她反悔似的,紧忙打水给她洗净脸上的泪痕,当即就要带她出门找大夫。 谁知还未转身,他的房门又“嘭”地声被人推开。 “云二!” 云谏麻木地望着摇摇欲坠的薄薄门扉:“你们兄妹俩,开门的方式都出奇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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