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台之上,只有年幼的黎梨眼泪汪汪,半颗心牵挂着低调离京的阿兄,舍不得他替任云将,远赴遥遥边关。 另半颗心牵挂着病重的公主娘亲,只盼冗余的迎礼早些结束,好回去与她多说几句话。 然而待马蹄声近,高台震鸣,一道疾风席卷而来,她鬓边的红玉对簪里,其中一支被拂落高台。 ——那是娘亲新赠她的生辰贺礼,娘亲说这对簪子刻有宝相花纹,寓意吉祥,定能保她未来的日子美满如意。 此时其中一支玉簪骤离,黎梨连忙擦掉眼尾的泪珠,扑上围栏 向下探看,却与下方的骑马少年对上了视线。 少年琥珀色泽的眸光微凉,正扬鞭经过,身下马蹄无情,蹄铁精准踏中簪子。 黎梨当场怔住,好像在震天马蹄声中听见了玉碎的声音。 似有所应的是,下一刻她身后的人声嘈杂起来,攒动的人影被分成两拨,公主府的内侍管事从后哭喊着挤上前,要带她回府。 他说:“郡主,锦嘉长公主薨了……” 彼时黎梨气血一瞬散尽,面色白得像纸,恍惚间瞧见了高台下的盛景。 云家迎礼隆盛,每一个角落都挂着喜庆,只有那根寓意美满的玉簪死寂无声,躺在石砖上碎成了细块,又被后继的马蹄踏成齑粉。 云家的喜贺,送走了她的阿兄,踏碎了她的团圆如意,甚至害她没见到娘亲的最后一面…… 黎梨明白这一切都是“巧合”在作祟,怨不得云家。 但她所有的不顺心都与云家息息相关,更与眼前人脱不了关系,有这样的过往存在,谁能保证心中毫无芥蒂? 这么多年来,她与云谏的交情比之白水还要淡薄,这样的关系又怎么能够结亲? 得不到她的回应,云谏抬起些眼帘,见到裹成一团的姑娘紧贴着身后的床框,昨日还泛着春情的桃花眼里,如今尽是抗拒。 澎湃的心跳一点点沉了下去。 昨夜酒药作祟,她信口胡诌的情话,他竟然信了,简直是天真。 说什么喜欢……她何曾待见过自己? 当年归京,他跟在父兄的马后,迎礼繁琐,京城百官张张笑容虚伪又奉承,他只觉得万事万物都比不上自由边关。 彼时他正暗道无趣,不经意抬眸,却看见一道纤细身影急急扑上了高台栏杆,疾风中发辫飞扬,漂亮的桃花眼湿漉漉浸着泪,真似梨花沾了雨。 她是人群里唯一鲜活的色彩。 然后…… 云谏扯了扯嘴角,所有事情都十分败兴,怨不得她看见他就心生不快。 偏偏他自此生了妄念,想要她的视线多停留在自己身上。 这样的自作多情,就像方才那句没有得到回应的提亲话语,冷得令人难堪。 云谏抿直了唇线。 谁还没点世家傲气了?换作平日,他也不愿意腆着脸献殷勤,白白讨个没趣。 但今日不同,此时她拢被坐在身前,额间乌发乱得可怜,未遮严的雪颈上还有两抹红痕,那是她昨夜牵着他的手蹭出来的痕迹。 云谏到底心软了一片。 “都怪我放纵无礼,”他放缓了声,不甚熟练地哄道,“事已至此,我知道你定然伤心生气,但我有心想要弥补,若你愿意……” 他轻声说道:“我请父亲上门提亲可好?” 大概从未见过死对头这副温情款款的模样,黎梨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拒了:“不好,真的不好!” 她想得清楚,即使不提她那一份郡主俸禄,公主娘亲给她留下的家底也足够丰厚,她八辈子吃喝不愁,用不着男人养活,“贞洁”二字无法成为她的枷锁。 即使以后真要嫁人,她也要仔仔细细选个称心如意的郎君,断不可能因为一夜荒唐就草率地定下终身。 但这一声拒绝太过果断,显得近乎无情,她肉眼可见云谏的脸色白了。 “……” 倒是忘了,她不介意贞洁,但保不齐对方在意。 黎梨想起昨夜看见他小臂上的红砂,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世家子弟周岁礼都点守宫砂,但世俗不约束男子,那砂印于他们而言形同虚设,婚前破印的大有其人。 云谏还有两年就弱冠,算不得年幼,可这砂印还在,指不定是云家将门规矩森严,将他管得厉害,他心中介意也正常…… 黎梨有些心虚,偷眼悄悄瞥了下对方,冷不防看见他袒露的胸膛上几道指甲抓痕,下颌还有她蹭上去的艳色口脂,无一不是昨夜的罪证。 黎梨:……真是醉得不清。 都怪那盏茶! 若是她早些看清来人是云谏,她咬断舌头也不会强拉他上榻,更不会缠着他做尽那些糊涂事。 这下真的不好办了。 眼见被她辣手摧残的鲜花神情大受打击,一双琥珀眼眸冷幽幽注视着她,唇线紧闭,活像某种无声的谴责。 小郡主愁得脑筋打结,半晌后好声劝道:“这可是婚姻大事,我不敢儿戏,你也应该更慎重一些才是……” “你当真不敢儿戏?” 云谏脸色很不好看,不等她张口就堵住她的话: “既如此,你我二人敦伦礼全,想必你也知道斯事体大,我想提亲补上媒聘,难道不算慎重吗?” 黎梨:…… 他怎么这么死脑筋!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 黎梨咬咬牙,假笑着提示道:“昨夜只是一场意外,虽你我二人犯了些错,但也没必要用成亲来弥补,毕竟……” “你在说什么?” 云谏的声线果然更冷了。 黎梨自觉心虚,立即闭嘴缩了缩脑袋。 云谏见此一顿,二人之间的气氛沉降下来。 静了好一阵,少年勉强压下语气里的不虞,憋闷地撇开了头:“没想过。” 黎梨呆了会儿才想明白,他是在回答她方才的话,一时愣住。 床榻另一头的少年显然有些烦躁:“我虽不是什么圣贤人物,但也不是始乱终弃的负心之人。” “我敢做那样的事,自然是敢担那样的责,从来没有欺负了你就走人的混帐想法。” 黎梨:…… 然而事实上,欺负了人就想走的是她,不想担责的也是她。 对比起来,倒显得她像个负心寡情的混帐了。 小郡主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不露痕迹地替自己辩解:“其实吧,没那么严重……” “我们交情很浅,谈不上什么负心……” 云谏静了静,眼底情绪愈发复杂,似乎蕴藏着数不清的话语。 黎梨不明所以,却见他正色起身靠近。 颀长的阴影覆来,少年束起的发辫早已散下,随着他的动作落到黎梨裹着的锦衾上,一如昨夜,与她的青丝亲密地勾缠在一处。 黎梨闻到他身上未散尽的花果清香,与自己身上的同出一辙。 她忍不住咽了口水,慌乱目光扫过他肩上的小巧牙印,昨夜的握雨携云又骤然浮现脑中。 云谏怀着满腹正辞,郑重上前,想讲完昨日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却在近身时意外发现她面上粉霞逐渐浓艳,羽睫轻颤着低垂,似乎不敢看他,是说不清的羞赧。 ……她不像她话语里的那般无情,也并非毫无所动。 少年心底的湖泊泛起漪澜,不觉就带上了笑意,刚到嘴边的直言正论,也随之欢悦地拐了个弯—— “我们的交情,真的浅吗?”
第7章 负责 黎梨攥着被子的五指又收拢了些,莫名想起昨夜沉浮之间,她贴在他颈侧不自禁道出的某些荒唐话。 她咬了下唇,微上移些视线。 面前人眼也不眨看着她,嘴角眉梢都带着粲然笑意,甚至有几分轻快。 黎梨被他看得耳朵尖都在发烫,正支吾时忽地看见他轻偏了下头,少年的注视里似乎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黎梨一怔,而后立即反应了过来。 他又在捉弄她! 她心火冒起,咬牙挤出话来:“反,正,不,成,亲!” “我与云家八字不合,命中犯冲,与你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何能成亲?” 黎梨端起郡主的架子,抬起下巴睥睨道:“姨母说过,贞洁不在罗裙之下,所以我不需要你负什么责任。” “此事就当作从未发生过吧,往后我们一切照常即可。” ——当作从未发生过。 ——一切照常。 云谏将她的一字一句都嚼碎了,唇角的弧度逐渐敛下。 她倒是看得开。 发生这样的事,他担心她害怕伤神,只恨不得自己的表态能再坚定些,好叫她放心。 原来又是可笑的自作多情。 说不清是相争惯了,还是可笑到头的回击,云谏想也不想就反驳道:“你说照常就照常了?” 他冷笑着说:“你们天家贵女可以风流无度,自然无需我负责。但我们云家家规甚严,子孙后嗣绝不二色,所以——” “既有昨夜之事,我已经无法 再娶旁人了,不管你怎么说,都必须对我负责!这亲一定要结!” 黎梨听见这番迂腐理论,简直难以置信:“你……你竟是这样的老古板?” 她忽地想起什么,急急坐直了身:“少胡说八道了,什么不二色?你那堂叔鳏居之后不是娶了续弦吗?” 云谏面色不改:“他是他,我是我,我发过毒誓,违反家规就天打雷劈。” “无理取闹!你自己发的毒誓,何故非要赔上我?” 黎梨直接给气笑了:“我就不嫁!我且等着看你日后还要不要娶妻生子,届时洞房花烛会不会招惹毒誓应验!” 云谏话语止住,小郡主倨傲地仰着脸,神情里明晃晃写着:想娶我?做梦!你还是被雷劈去吧! 云谏一时语噎,望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半晌无语。 但凡她有些活跃的小心思,那双天生含情的眼睛里总会荡漾起粼粼波光,轻易就能叫人心跳乱掉几拍,这样的姑娘,谁能想到她开口就能把人气死呢? 黎梨拿定了他对她无可奈何,此事只能不了了之,凑上前笑道:“云二公子,我劝你还是想开些吧……” 云谏看了她一会儿,不紧不慢扯出个笑来:“……呵。” 黎梨脸上神色一顿,蓦地想起昨日在揽星楼走廊里的乐伶之争,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云谏果然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原本我怜惜你酒后无知,不忍坏你名节,想着我们私下处理即可。” “但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在黎梨警觉起来的目光中,他懒洋洋靠上床框,俨然又成了个无赖:“既然你不愿意对我负责,那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圣上哭诉昨夜之事了。” “圣上仁慈,又清楚我云家家规,若他知晓我被你占尽了便宜,定会为我做主赐婚的,到时候你不嫁也得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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