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 听闻要闹到圣上跟前去,黎梨像只被踩中尾巴的小猫,瞬间炸了毛: “我警告你,若你敢将此事告诉舅舅,那我,那我……” 她“我”了半天,心一横:“我就同他说是你强迫于我的!到时候别说赐婚了,你小心点保住自己脑袋吧!” 云谏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我强迫于你?” 他目光往黎梨身上一扫,后者戒备地拢紧了被子。 云谏不屑地嗤了一声,撇过了头,隐在乌发下的耳朵却有些发红。 “昨夜我半点力都不敢用,你自己回去看看,你身上能有几处痕迹?相比之下……” 他侧过身来,几道细利的指甲挠痕横贯了他的背,再回正身时,胸腹上的抓痕也历历在目。 “你瞧瞧我这身伤!圣上明察秋毫,一眼就能分辨清楚,到底是谁用了强!” 黎梨:……用强的竟是我自己? 竟然有些哑口无言。 “好哇,你……” 姨母说的真是没错,情场老手才好相与,反倒这些贞洁烈男最为难缠! 还未成亲呢,这人已经敢威胁她了,若是真成了亲,岂不是要受他拿捏? 黎梨气到最后莫名委屈了起来: “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谏被骂得莫名其妙,眉心一蹙却想起了她那不靠谱的父亲。 黎相政绩卓然,但私德实在不好,他见异思迁、偏心妾室,整个京城人尽皆知。 自锦嘉长公主离世后,黎梨多看一眼她父亲都嫌脏,干脆搬去与姨母安煦长公主同住。 ……她自幼看着父亲行举龌龊,排斥成亲也正常。 那边的少女半低着脸,几乎要把自己全埋进被子里,云谏缄默良久,终究是退了一步。 他伸手到榻下的衣物里摸索,片刻后掏出块质感厚沉的脂白玉佩,一声不吭将它塞进了黎梨手里。 那块玉佩离身已久,却天然带着宜人的温润,突然塞入手中也不觉得冰凉,显然并非凡品。 黎梨懵然低头看了看,指腹抚过那个绘纹刻镂的“云”字,问道:“这是什么?” “我家藏库的信物。” 云谏随着她指尖的动作瞟了眼:“我父亲常年在营,兄长一心向道,母亲离世后这信物便由我拿着。” “云家历年的战功奖赏、私产资财都在藏库里,你拿着信物,通行无阻,可以随时……” 黎梨逐渐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就要将它扔回去:“我不要!” 然而云谏动作更快,立即将她的手与玉佩一并握进了自己掌心。 黎梨手里的玉佩宛若烫手山芋,偏偏自己的手还被人紧紧握住,想扔也扔不了,她连挣几下都挣不开,急得脸都红了:“我说了我不……” “你不是叫我慎重?”云谏打断道。 “那你这样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我,难道就算得上慎重吗?” 黎梨的动作顿住。 云谏五指修长,匀称的骨节带着长年握剑的力量感,与昨夜的肆意不同,眼下只是老老实实地将她的手握着。 “我也不是很差劲的人。”少年嗓音有些闷。 “你就不能……考虑一下?” 黎梨的眸光微微晃了晃。 这么多年来,她与云谏见面就能吵,他没皮没脸又诡计多端,向来不怕她的刁难,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服软低头。 云谏见她不挣扎了,便松了手,将那玉佩的络子缠上她的腕。 “我耐心很好,可以等你慢慢考虑,但我担心你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这玉佩代表的云家藏库是我娶亲的红聘,我将它给你,是希望你明白我的认真……” “你记着我的认真,再考虑得仔细一些,可好?” 言毕满室皆静,二人心绪百转千回,牵着那枚玉佩相顾不语。 直到窗外又有几声雀鸟鸣啼,清清脆脆的声音打破这阵沉寂氛围。 黎梨说不清是何想法,在云谏的注视下,慢吞吞拢起了指尖。 她将那枚脂白玉佩握进掌心,“嗯”了声,当作答应了。 云谏心头的沉压骤然轻了几分,朝她灿然一笑。 小郡主权当看不见,只隔着被子踢了踢他,小声掀过这章话篇:“你把我的衣裳递给我。” 二人背对着穿好衣物,黎梨转过身时,云谏已经将痕迹斑驳的床单扔入铜盆里烧了。 一同被火舌埋没的还有她的帏帽。 黎梨蹙眉望着那火盆。 云谏解释道:“昨夜有雨,帏帽近窗,已经脏湿不能用了。” “这样啊……” 黎梨低下头,苦恼地抻着身上的交襟襦衫,上面几道被人揉乱的褶皱分外明显。 云谏:…… 他轻咳了声,佯装无事地移开视线,递上在街口一并买的骑马披用的薄帔:“你先用着这个?” “算了。” 黎梨信手推开:“这是男子用的,我披着也不合身。” “没关系,距离街口也就几步路,我们快些上山回行宫就是。” 云谏点点头,带她绕过层层叠叠的纱帘屏风,二人走出这栋灯红酒绿的木楼。 乍见敞亮日光,黎梨忍不住眯了眯眼,眼睛尚未看清,耳旁便传来街坊小贩们的笑语。 “不愧是云承国师,神机妙算,昨日祭典一结束,便下了好大一场雨……我田里的庄稼总算有救了!” “可不就是!这次祈雨祭典诚意十足,万盼天上的薰风仙童与瑶水仙女不要再闹矛盾了,若是再来三月大旱,我们凡人百姓哪里遭得住……” 黎梨逐渐适应了外头阳光,稍稍眨眼就看见了崭新的街景。 湛蓝清澈的天幕下,街市乌瓦一扫尘埃,高挑房梁木柱被雨水冲刷得棕亮,灰白石砖也露出原本的亚青色泽来,甚至砖缝间也新生了好几簇草芽,处处都显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好气象。 黎梨瞧着这番奇景,听着百姓们犹在夸云承“次次都料事如神”,难得沉默一息。 正想叫云谏早些回去,却忽然有一道箍力握住了她的手腕。 还未来得及惊讶,云谏便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将她结实挡住。 黎梨懵然抬起眼,只看见少年劲瘦的背影,被他随意束起的辫子碎发撩了撩脸颊。 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远远朝这边招呼道:“云二?” 云谏应了声:“三皇子。” 黎梨闻声挑了挑眉,萧煜珏?怎么又遇上他了? 似是回应,另一道男子嗓音随之传来: “云二公子!竟然在这儿碰到你了,真是好巧!” 这声音也有些熟悉。 黎梨揪住云谏袖边,悄悄探头想看清对方的模样,却被云谏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他招呼了声:“卫公子,好巧。” 姓卫的?卫太傅的独子,卫瑞? 此人一向与她三表哥交好,一同出现也不奇怪,黎梨没了兴致,重新缩回云谏身后。 萧煜珏显然心情很好,走近前来,爽声笑道:“来得正巧,昨夜天降甘霖,父皇龙颜大悦,准备在行宫设宴酬谢参祭的世家们,命我就近选些乐伶舞姬,届时也好表演助兴。” “这差事轻松有趣,你可要一起来?” “对呀!” 卫瑞拿着把折扇往掌心里一拍:“人多才好玩,既然遇上了,不如一起走走?” 云谏摇摇头,正要拒绝,一道疾风裹挟落叶吹过。 泛黄的落叶相碰发出脆响,黎梨轻薄的月白裙摆恰时随风扬起,竟从云谏的绛红衣袍后飞出一角,划了道浅色弧线,而后又翩翩然垂落。 黎梨与云谏心里一紧,方才还站在对面笑嘻嘻的萧卫二人,也齐齐愣了下。 卫瑞率先缓过神,促狭地笑了起来:“你身后藏着什么乾坤呢?到底是哪位佳人,为何不出来露个面?” 黎梨手忙脚乱拢紧了裙子,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她与云谏一大清早走出揽星楼,若这样的事被传了出去,定然要被舅舅姨母盘问个七天七夜的。 她轻戳了戳云谏的后腰,示意他小心说话。 云谏忍着痒没去捉她的手,随口搪塞道:“我在附近遇到个迷路的小姑娘,正打算送她回去罢了。” “村庄里小门小户的女儿,胆子小,就不出来见你们了。” 卫瑞调侃着:“我还当你铁树开花,约了佳人在揽星楼揽了一夜的星星呢。” 云谏眸光稍凉:“卫公子,慎言。” “是啊,慎言。” 不知为何沉默许久的萧煜珏忽然开了口:“京城谁人不知道云家家风清白,连父皇都多有赞赏。” “想来,就算云二同佳人在大名鼎鼎的揽星楼住了一宿,应该也只是谈天说地聊聊人生而已,绝对不会发生什么腌臢事的。” 黎梨提着裙子,忍不住直皱眉,只觉这人阴阳怪气得很。 握着她腕间的手紧了紧,云谏没了耐心:“不叨扰三殿下办差,我先回去了。” 眼见他就要护着人离开,萧煜珏忽然笑了声:“差事不打紧,你孤男寡女也不方便,不若我们陪你一程,也周全了你们的名声。” 他不等话说完,就一个箭步靠近,伸手要将躲在云谏背后的黎梨拉出来。 这番突然发难,就连最近的卫瑞都未反应过来,黎梨避之不及眼见就要被他抓住袖子,下一刻凉风扑面,眼前骤暗,一张薄帔率先将她罩了起来。 云谏抖开薄帔,将她由头到尾罩得严实,还不忘往下拉拢了兜帽。 另两人的视线与手脚被完全隔绝在薄帔之外。 萧煜珏的手顿在半空,几人站在原地形如对峙。 黎梨回过神,埋头就躲回云谏身后,连根发丝都不肯漏,俨然一副胆小模样。 云谏顺势提高了音量:“三殿下,大庭广众之下还请注意行止,你这样拉拉扯扯的,若是吓着人家小姑娘怎么办?” 这声中气十足,周边的街坊邻居们瞬即投来目光,卫瑞忙上前拉住萧煜珏:“殿下,别冲动。” 云谏不再管那二人,行了个辞礼就带着黎梨离开。 感受到身边愈沉的低气压,卫瑞迟疑地回过头来:“殿下你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去拉那村女……” “村女?” 萧煜珏死死盯着那二人远去的背影,看见那姑娘费劲地提起过长的薄帔,下方露出的月白裙摆质地柔软,缀满了精工珠绣,步步生辉。 ……什么村女,那样精致的裙衫,寻常官家千金都不一定穿得起。 且他在一人身上见过那件裙衫—— 他那姝丽无双却眼高于顶、向来不拿他当一回事的小表妹。 朝和郡主,黎梨。 萧煜珏冷眼注视着那两道相携离开的身影,又侧首看了眼旁边纸醉金迷的揽星楼,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道意味晦暗的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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