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昨天和卫相卫夫人解释一样,今天的她,又同样向崔伦重复了一遍:“我是个弃儿,打小被捡回拂衣楼,在拂衣楼中长大。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从我有记忆起,我就住在拂衣楼中。” 崔伦僵住。 “我……我今日来,除了向您坦白真相以外,还有一事要托您想想办法。”崔令宜继续小声地说道,“老夫人那边……我怕直接说,她接受不了,您比我了解她,您看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委婉些地告诉她这件事……” 崔伦深吸一口气,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浊泪,摇了摇头。 “不能吗……”崔令宜忧虑道,“可是总不能瞒一辈子……” “是她亲自把你带回来的,你让她如何能接受?”崔伦哭了一场,终于勉强平复下来,强撑精神问道,“你不是四娘的事,还有谁知道?” 此事犹如晴天霹雳,将他的平静生活击了个粉碎。他恨不得自己从未听到过此事,恨不得把自己找个地方关起来,远离这令人痛苦的尘世。 可他不能,他是崔家的顶梁柱,是瑶林书院的院长,他得直面这一切,尽快找到应对之法。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在陈瑛死后日日醉生梦死的青年人了。 崔令宜:“除了拂衣楼那边的人,目前只有卫云章的父母兄嫂,您,以及卫云章的一个心腹小厮知道。” 崔伦看向卫云章:“你父母怎么想?” “昨日……”卫云章看了一眼崔令宜,“她写了一份和离书,签了字按了印,说随时都可以用。我父母也想听听您的意见,看这事怎么办。” “和离?”崔伦一怔,随即颓然地点了点头,“是,和离……该和离的……” 当初是卫家上门求的亲,结果从自己家嫁出去的却不是真正的崔家女儿,他实在无颜面对卫相夫妻。 “也不是非得和离。”卫云章连忙道,“当初崔卫二家结亲,令整个京城瞩目,若是公然和离,只怕流言蜚语更甚。冒名替嫁一事,我父母并未动怒,只想着如何尽量降低影响。依我之见,其实不和离也可以。” 崔伦惊异:“不和离?不和离,你将来如何再娶?” “实不相瞒,我……说句崔公可能不愿听到的话,我虽早已知道妻子身份作假,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我依旧……心悦于她。”卫云章忐忑地说道,“我……其实不愿同她和离,但她自觉无法再待在京城,我也愿意许她自由,只是我已不想再娶别人。不和离的话,其实面子上对大家都好,至于如何解释她不在京城,可以说她又出去养病了。崔公……您看呢?” 崔伦愣住,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那……怎么跟老夫人解释呢?老夫人知道的,所谓养病根本是无稽之谈啊。”崔伦皱眉。 崔令宜叹息:“那还是我自己去跟她解释吧,只是得提前把药备上。” 崔伦看向她:“你既然已决定回头是岸,有自己的打算,父女一场,我也不想再跟你纠结些什么。只是老夫人年纪大了,最好还是不要受到刺激。你不是说,你在拂衣楼里还学习了伪装之术吗?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别人伪装成你的模样,偶尔去哄哄老夫人?” “没……没这样的办法。”她为难道,“伪装之术,只能对面部略作修改,无法变成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没有办法吗?”崔伦眉头皱得愈深,“那你现在是如何变得这么像瑛娘的?” “什、什么?”轮到崔令宜愣住,“我哪里像?” “你的眼睛啊,分明与瑛娘一模一样!”崔伦道,“你不是说,当时在船上,为了引起老夫人的注意,故意化妆化得像瑛娘吗?现在你再让人化妆成你,也不行吗?” 崔令宜愕然:“我就那一天化了妆,而且还是很淡的妆,只求有一点点相似……” 她今日是来谢罪的,打扮得素净,脸上更是一点脂粉都没有。 她与崔伦四目相对,心头突然涌起莫名的恐惧。 崔伦亦是惊愕。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入书房,而杂乱的书房内,气氛却陷入了诡异的凝滞。 卫云章忽然想起一事,猛地低头,一把攥住了崔令宜的胳膊,语声急切:“拂衣楼当初让你冒充崔四娘,除了给你画胎记,和交代崔家的背景外,可有再教你什么?” “没、没有……”崔令宜愣愣道,“他们说,教得多了,就太刻意了……” “没有让你模仿崔公的忌口,像他一样,不食胡荽?” “没有……我、我从小就不吃胡荽……” “也没有逼你去学丹青?” “他们让我学琴棋书画,说总得学一样,才好接近老夫人……” “然后呢?你怎么不学琴棋书?” “时间太短,别的我学不好……只有、只有、只有……” 只有什么,她忽然不敢再说了。 她想起自己刚到崔家的时候,崔伦总喜欢拉着她,回忆童年点滴,回忆早逝的发妻。提到那个女子,他总是面色温柔,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相识的故事:“你娘亲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会女扮男装出去玩儿,被我压了风头,她还生气……她也是个很善良的人,中秋灯会,她会替贫苦人画灯笼纸,帮他们把灯笼卖出去,她画得灯笼纸特别好看,大家都抢着买……” 见她没什么反应,崔伦有些失落,想努力唤醒她关于娘亲的记忆,便悄悄带她去了家中的书房,给她看陈瑛的旧作。 “这是你一岁时候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可爱?这是你两岁时候的样子,和大郎二郎在一起玩……”翻到后面,“这……这是你娘画的寻人启事。” 他仓促合上泛黄的画纸,努力转移话题,勉强笑着道:“怎么样,你娘画得不错吧?”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可以画得更好。”她说,“我在画坊学过。” 崔伦不想她再提流落画坊的事情,可耐不住她硬要显摆,便由她临时画了一张。 然后他看着那张画沉默了半晌,摸了摸她的头,哽咽道:“不愧是她的女儿。” 她温顺地垂着头,任由这个被她称作爹的男人摸着脑袋,心里窃喜。 她想,真是天助她也。
第102章 第 102 章 “度闲, 你、你问这话的意思是……”崔伦颤抖着问道。 卫云章望向崔伦:“崔公,可有您先妻的画像,可以一观?” 崔伦僵硬地摇了摇头:“她不曾留下画像。” 老夫人下江南的时候,曾想让画师参照自己的样子, 画个女儿以供追思, 但画师还没画完, 老夫人就发现了旁边的崔令宜。 有了突然出现的外孙女, 画像的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但我不可能忘记瑛娘的模样!你哪怕现在把老夫人和淳安侯喊过来, 他们也一定会说, 瑛娘的眼睛就是长这样!”崔伦忽然坚定说道。 他弯下腰, 伸手想去摸一摸崔令宜的眼睛,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未曾作半点修饰, 却被她下意识躲开了。 “不, 不……”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们跟我说, 老夫人的女儿,是凤眼,让我刚见到老夫人的时候, 把眼睛眯起来一些……等老夫人将我看习惯了, 认下我后,再让我慢慢放开……” “胡说, 瑛娘哪里是凤眼,老夫人和老侯爷都不是凤眼, 她怎么会是凤眼!你也见过现在的淳安侯,她的兄长, 那也不是凤眼!”崔伦一把攥住她的肩膀,“到底是谁跟你这么跟你说的?是那个稳婆吗?” 崔令宜胡乱地摇着头, 撑着地,连连往后挪。 “孩子,孩子,你再仔细想想,你说你从小在拂衣楼长大,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记忆的?”崔伦急迫地追问道。 崔令宜跌坐在地上,一把挥开了他的手,脱口而出:“我说了我不是你的女儿!也许我就是因为长得像所以才被选上的!” “那你之前怎么不知道自己长得像?”崔伦声音嘶哑,“你都不在我身边长大,却和我一样不吃胡荽;你临时抱佛脚学的丹青,天赋却有如此之高;你还长得这么像瑛娘……你怎么知道,你一定就不是我和瑛娘的女儿?!” 一开始,他被突如其来的真相摧毁了神智,几乎要一蹶不起,但方才卫云章问的那几句话,突然又唤醒了他的记忆。 是啊,他当初找了那么多年的女儿,期间也不是没遇到过疑似的对象,可眼前这个女孩,凭什么就能让他与老夫人深信不疑?除了外表以外,自然是因为种种蛛丝马迹,都印证着,她就像是他和瑛娘诞育出来的女儿!他与瑛娘的女儿,就该是这样的啊! “你疯了!”崔令宜惊恐地看着崔伦,顿了一下才道,“崔公,我知道您不愿相信我是假的,但是若按您这么说,我还擅武,崔家和侯府往上数几代人都没人会武,那我怎么可能是您的女儿!” 卫云章忽然插话:“我们家都是文臣,也从来没人习武,但我……” “你也疯了!”崔令宜瞪大眼睛,慌乱道,“我都说了,我没有胎记!我的胎记是画上去的!” 崔伦:“你是亲眼看到胎记一笔一笔画上去的吗?” 崔令宜哽住。 “你说那胎记是稳婆说的,可那稳婆只是当年接生的时候见了一回,怎么还会在过了十几年后还记得那么清楚!”崔伦眼角红丝遍布,“可我与老夫人都亲眼核实过,你的胎记,就是长那样的啊!” “这胎记是能洗掉的!”她忽然尖叫一声,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夺门而出。 卫云章喊了她一声,没喊住,刚拔腿追了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痛呼,是崔伦也追了出来,却不慎被门槛绊了一跤。 卫云章只能再折身回去,想把崔伦扶起,却被崔伦一个劲地往外推:“你去追她!你去追她……度闲,你看住她……” “来人,来人!”卫云章额上急出汗来,终于喊来了一个路过的杂役,“你照顾好崔公,我先走一步!” 他狂奔出去,却不见她的人影。 路上三三两两走着的是吃完午饭后休憩的学生,他随手捉了一个,问道:“有没有看见我夫人?” “啊,卫编修!您怎么来了!”学生先是一喜,又是一疑,“您夫人也来了吗?没见着啊?” 他扭头问旁边的同伴:“你看见了吗?” 同伴迷茫地摇头:“没有啊。” 卫云章松开他们,疾步往门外冲去。 门外是他与她乘坐的马车,车辕上还坐着正在望着远方发呆的瑞白。 “瑞白!”他急急叫道,“你有没有看见……她?” 瑞白回过头来,摸了摸脑袋:“那女人吗?她没和郎君您在一起吗?” “出了点事,她一个人跑出来了!”卫云章道,“你真没看见?她可能不是从正门出来的,她或许是用了轻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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