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要是不想我反悔,那就别说了。”卫云章打断她。 崔令宜垂下头,双手放在膝上,紧紧地绷住唇角。 卫云章瞅着她:“你心里根本就是在偷着乐吧?你这和白捡一个孩子有什么区别?” 崔令宜终于绷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三郎,你真好。”她牵起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蹭了蹭,“我和那些不着家的男人不一样,我一定会好好伺候你的。” “得了吧。”卫云章嘘她,“我们家还差你这么个人手?你有时间伺候我,不如好好去翰林院替我上值。”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崔令宜也收敛了笑容。 “你比我早醒了一天是吗?” “是。” “我们晕倒之后发生了何事,你可知道?那纪空明为何要杀你,又怎么突然成了不良人?”卫云章急切问道。 崔令宜拧眉:“我当时能杀死楼主,也有纪空明相助。只是我当时便没想明白纪空明为何要帮我,更想不明白他为何又突然要杀我。我醒来后想问问父亲此事,可父亲当时不在场,并不清楚当时情况,他答应我去替我问问卢大人,可卢大人也许是太忙了,父亲至今都还未见着他的面。我问父亲能不能核实纪空明的身份,父亲却说,不良人不属于朝廷任何部门管辖,直接听从皇帝吩咐,纪空明的身份,不是他能核实的。但他也说,既然对方敢在卢大人面前自认不良人,那身份应当做不了假。” 卫云章:“难道陛下早就在拂衣楼里安插了自己的人?” “不可能。至少不可能是纪空明。”崔令宜果断回答,“他也是打小在拂衣楼里长大的孤儿,所作所为每一年都有案卷记载,与他一起长大的同门也还没死完呢,他长什么样、是什么性格大家清清楚楚,绝不可能被人中途替换——最主要的是,纪空明手上沾染过的污糟事数不胜数,难道皇帝会允许自己的人去做那样的事?” 卫云章沉吟:“如果既不是从一开始就安插,也不是中途换了人,那只剩一种可能。” “……他背叛了拂衣楼,被朝廷招安了。”崔令宜轻声说道,“不良人,确实是最合适他的职务。他分明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可在卢大人面前却假装不认识我,仿佛真的只是个出来办公差的不良人似的,可见他想就此切断自己的过去,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不良人——这也不难理解,反正做的事没有本质区别,吃公家的粮,总比自己拼死拼活来得强。” “如果他与你没有私怨,杀你的唯一理由,就是要通过你的死,得到什么。”卫云章神情逐渐凝重,“如果他真的是初入不良人,那就必须得做点什么证明自己,而你,就是这个证明。” 他的手缓缓握紧,接下去的话,他不愿再说。 向谁证明?答案无需多言。 可是,他无法理解,皇帝为什么要对崔令宜下手?哪怕皇帝查到了她的身份,知道她曾是拂衣楼的人,可他连纪空明都能接纳,为什么不能接纳崔令宜? 崔令宜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此事我也想了很久,想来想去,我认为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杀死我,而是要做出杀我的这个动作——你也听到了,大夫说刀口再偏一点,就要洞穿心脏了。但,以我当时的状态,加上纪空明的身手,他真要杀我,易如反掌,断不至于给我留下生机。” 卫云章沉默。 “昨夜之事,闹得动静太大,如今满朝文武谁不知你我会武,还与拂衣楼和康王案有所勾连。按照道理,三司早该来拿人审问,可至今却无一人上门。他们奉旨查案,堂堂正正,不上门总不至于是忌惮你父亲的权势。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得了令信,确认无需上门。”崔令宜道,“你觉得,我的推测有没有道理?” 良久,卫云章才道:“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 “什么?” “我想起很多年以前,我们一家在春猎时被家主暗害,明知查案流程有纰漏,却不得不隐忍不发。”卫云章慢慢地说,“到最后,父亲得到了他想要的地位,我们过上了更好的生活,那些曾阻挠过我们的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逐渐不见了。听起来很痛快,但其实,他们的罪名中,没有一项是与那年春猎有关的。那年春猎,究竟是从哪里飞来的一支箭扎伤了大哥,至今仍是一桩‘悬案’——无人再记得的‘悬案’。”
第124章 第 124 章 御书房内。 “拂衣楼中, 在京城留下的所有人员,卑职已全部清点完毕,请陛下过目。”纪空明半跪在地上,呈上一份名册, “京城中不愿归顺的共有三个, 两个已被卑职清理, 还有一个外逃, 疑似去邕州投奔朱雀门门主了, 想必不日此消息便会传遍拂衣楼的各大据点。卑职准备率人前往邕州捉拿, 恳请陛下允准。” 大太监接过名册递给皇帝, 皇帝随手翻了两页,合上, 看着下面的纪空明, 淡淡道:“处理不干净,就不必回来了。” 纪空明俯首:“陛下厚恩, 卑职万不敢负。” 皇帝摆了摆手:“去吧。” 纪空明:“谢陛下!” 他又行了一礼,低着头躬身倒退几步,这才转身快步走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 天朗气清, 雕栏玉砌,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而恢弘。 纪空明站在风中,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也只是他第三次进皇宫,却又要这么快地告别。 但是, 他知道这一切是他必须经历的过程,只能成功, 不能失败。他是自愿来到这里的,为了留在这里, 他不惜当个小人——当然,他认为自己这叫做审时度势、知时识务。 他的叛心,早已有之。从听说楼主打算让卯十六接任下一任门主时就有了。 尽管拂衣楼里有四个门主,楼主没说是哪个门主,卯十六也未必能活到任务完成的时候,但他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威胁。 优胜劣汰,是拂衣楼里默认的规矩,他也是把上一任门主淘汰了,自己才坐上的这个位置。可是他没想到,楼主对卯十六的偏爱会如此明显,而这偏爱的结果又来得如此之快,令他心生不满。 但他没有选择最愚蠢的方法——打压后辈,而是开始思考自己的出路。后辈是永远打压不完的,今天是卯十六,来日说不定就是巳十八,他迟早要被赶下门主之位,而他不愿意就此消亡,或是逐渐在沉寂中老去。 他并不喜欢拂衣楼,只不过是从小在这里长大,所以别无选择而已。而他现在也不得不开始幻想那个或许被无数人幻想过的问题:我能离开拂衣楼吗?如果能离开,我又能去做什么呢? 这些问题他默默地想了很久,直到他发现了卯十六背叛拂衣楼的真正原因。 那天她急匆匆地来找他拿药,状态很古怪,等她走后,他立刻派人跟过去,看看她到底要去干什么。而他一盘算那些被她带走的药,竟发现似乎可以制成去除拂衣楼纹印的药水。 这可真是奇怪,她身上有所谓的胎记,是为了假扮崔令宜,但她既然都跟卫云章在一起了,卫云章肯定早就知道她是个冒牌货,那还管那个胎记干什么?更何况,那个胎记又没什么危害,想什么时候去除都可以,何必搞得那么着急? 随后,派去跟踪的属下来报,说是卯十六在四夷馆陷入了昏迷,被卫云章带回家了。他听完正疑惑,属下又说,卫云章和卯十六离开后,还从四夷馆里出来了个女人,前来醉香楼找他。 女人姓尹,把自己的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告诉了纪空明。 纪空明听完,思索半晌,让她把衣领拉下来,给他看看胎记。 尹娘子道:“师姐方才给我上了药水,胎记的颜色现在应该很淡了。” 纪空明挑眉:“那你师姐的胎记呢?上药又没什么危险,我怎么听说,她好像还晕过去了呢?” 尹娘子支支吾吾,没有正面回答。 纪空明便笑了。他想他已经明白了,于是不再逼尹娘子,只道:“既然卯十六让你来找我,那便是信任我,我总不好叫她失望。你放心吧,你在京城里把自己藏藏好,等楼主回来,我自会有交代。” 打发走了尹娘子,他站在窗边,只想大笑出声。 原来,原来!他此前一直想不通,卯十六虽然优秀,但也没到天才的地步,何至于得楼主青眼如此!原来是另有渊源!她和他们都不一样,她是真正有自己家的人!她是故意被楼主带回拂衣楼,成为无根之人的!长大后,还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被楼主安排进了自己家,成为挥向自己的一把刀! 他虽不知楼主与崔家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做出如此行为,但他此时已经可以肯定,卯十六已彻底背叛拂衣楼,回归崔令宜身份,而崔家和卫家得知此事后,也必定会与拂衣楼为敌。 决定几乎就是在这一瞬间完成的。 纪空明决意离开拂衣楼。 理由很简单,他看不到留在拂衣楼里的任何好处。 从外部条件来说,崔令宜对拂衣楼了如指掌,并且一定会与拂衣楼不死不休,是个大/麻烦,再加上一个卫家,就更不是拂衣楼能轻易对付的了。再从内部情况看,楼主为一己之私,破坏了拂衣楼不涉朝堂的规矩,如此意气用事,陷拂衣楼于危局,还有何追随的必要? 他必须得尽快为自己找个出路。 他知道楼主与康王勾结,此时最好的方法是联系康王的死对头太子,借太子之手将拂衣楼铲除,而自己也能成功完成从黑到白的转变。只可惜当时太子不在京城,他来不及再去外地,于是便盯上了无辜的京兆尹。 月黑风高夜,他挟持了回家路上的京兆尹,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并说自己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求见皇帝一面,但苦于没有门路,只能出此下策。还请大人帮帮忙,给陛下一个铲除江湖恶疮的大好机会,还陛下一个清静江山。 这是他精挑细选的对象。京兆尹,官职不小,能够单独面见皇帝,又博闻广识,知道拂衣楼的大名。他清楚地明白这个消息对皇帝的重要性,所以绝不会擅作主张,一定会如实上报给皇帝。 果然,没过两天,京兆尹便通知他,皇帝要见他。 这是纪空明第一次进皇宫。饶是再见多识广,一想到马上要见到皇帝,心里也会紧张。 但他很聪明,他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足够低,悔悟的表现做得十足生动,该带的诚意也全都带上了,哪怕他也猜到皇帝看出来他是演的,他并不是为了什么大义才背叛的拂衣楼,投效的朝廷,但他是皇帝需要的人,皇帝不可能在这上面挑剔他。 果然,皇帝看上去对他的识时务还比较满意。尤其是当他把拂衣楼这些年干过的所有腌臜事都说了一遍之后,皇帝更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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