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你似乎很高兴我是太子的人。”他斜睨着她,“为什么?应该不是因为能立功吧?” “当然不是了。”崔令宜郑重道,“你我生死与共,怎可内讧?且不说现在我用着你的身体,就算之后换回来了,康王得知你是太子党,恼羞成怒要害你,结果你轻轻松松自尽脱身,换我去受难了,怎么办?” “所以?” “所以我更觉得,我之前的提议真是太妙了。”崔令宜道,“说实话,你猜得不错,我之前确实不知道自己在给谁办事,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康王。不过,康王和太子两个人,我都不甚了解,也不在乎将来谁当皇帝。但据我所知,当今太子似乎并无什么过人之处,才会致使康王生出夺嫡的野心。如果我俩里应外合,你应该可以帮太子做更多的事吧?如此一来,太子赢得了功绩,登上龙椅的可能性也自然更大。” “你当真如此轻易就背叛了康王?” “谈不上背叛,我们之间,本就只有金钱交易罢了。更何况,我接到的任务是搜集你们卫家可疑的证据,又不是替康王夺嫡,至于我搜集到的证据被用来干了什么,关我什么事?”崔令宜说,“自始至终,我唯一的诉求就是,让我赶紧顺利结束你们卫家这单,放我回拂衣楼。” “可你回拂衣楼,就等于我俩要和离。”卫云章淡淡道 ,“我俩成亲那日动静那么大,满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要和离,你让我卫家面子往哪搁?我让你假死,你又不愿意,说是会被拂衣楼发现。” “那你想怎么办?” 卫云章道:“一定要和离,可以,但不能是现在。等过个三年五载,你我膝下无所出,再和离便说得通了。” 崔令宜瞪大眼睛:“你在开什么玩笑?三五年?不可能,时间太长,变数太多,我等不了那么久!” 卫云章:“当初嫁进来的时候,你难道没想好怎么离开?” “我那时以为你们卫家八成是要造反,过不了多久就会完蛋。”崔令宜无语,“没想到现在成了这样。” 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得想出一个更合理的方案,让卫家同意他俩和离,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招:“如果无所出就可以和离,那要不然这样,咱们买通个大夫,就说查出来我身体有问题,不能生育,你觉得怎么样?这样一来,拂衣楼那边也不能说什么,毕竟我当初为了祛疤泡了那么多药浴,说不定真泡出问题来了呢?然后崔伦那边我就借口说要离开京城去散心,回到江南,那他就再也管不着我了。” 卫云章:“……” 卫云章嘴角抽搐了一下,戳破了她的幻想:“第一,如果一个大夫说你有问题,我母亲定然还会找二三四五六个大夫来确认,你难道每个都要收买?第二,就算都收买了,我们也不可能立即和离,如果外人不知道是子嗣的问题,还以为我们卫崔两家出了什么大事,会导致流言四起;而如果别人知道是子嗣的问题,也会觉得我们卫家太过着急,哪有成婚不到半年没有子嗣就和离的,说出去让人笑话。更何况,你不在乎‘崔令宜’名声,我还在乎崔公的脸面呢。” 崔令宜板起脸来:“你是不是故意不想放我走?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不走,越到后面,你是太子党的行迹就会越明显,到时候康王只会迁怒于我!他迁怒于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而我早早脱身,因外因提前结束了这一单,我就会很安全,你也会很安全!即使后面拂衣楼再派别的人过来,那你也不用再顾忌动不动就身体互换的事情了!” 卫云章轻哼一声:“你们拂衣楼还敢派人?是打算给我派个小妾过来?京中可没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可以给你们假扮的了。” 崔令宜:“……要是你愿意娶,也行的。” “我可不敢。”他冷笑一声,“我前面与你如何如何恩爱,转头就因为你‘不能生育’与你和离,崔公八成已经在心里骂我了,我要是转头再纳个小妾,我们卫家是打算和崔家结为世仇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崔令宜怒而拍桌。 “和离不和离的,且先不管,当务之急,是应该想想如何说服我们家其他人才是。”卫云章看着崔令宜,“你不会以为,光我同意就万事大吉了吧?康王是对我下手,但实际上是看中我父亲手里的权力,想先从我这里攻破罢了。若是说服不了我父亲‘投诚’,你的任务,也照样完不成,还妄想和离?” 崔令宜:“卫相知道你是太子党吗?” 卫云章:“不知道。” “竟然不知道?”崔令宜惊讶,“你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万一出事,怕牵连家人。倘若他们都不知情,看在我父亲多年苦劳的份上,也许就不必受我波及。” “不是,你既然这么在乎你家人,为什么要去帮太子?老老实实明哲保身不好吗?将来不管谁上位,你都照样可以当个好臣子啊。”崔令宜纳闷道,“难道是我对太子了解太少了?他其实是个不世出的明君,只是势单力薄,需要有人支持?还是我对康王也不了解,他其实是有什么污点,让你觉得他绝不能上位?” “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能明哲保身呢?”卫云章望着她,眼瞳幽深,“就譬如当下,康王不还是对看似中立的我下手了吗?” 崔令宜眨了眨眼。 也是,明哲保身,那都是通常不起眼的小人物才能做到的事。卫云章这样的出身,即便是真的保持绝对中立,被康王纠缠几次,说不定也要惹一身腥了。 “所以你觉得太子比康王更适合继位?”崔令宜摸了摸下巴,“可是我听康王说,他曾经邀请你做过他的伴读,却被你拒绝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那时候就觉得康王不行了?” “给皇子当伴读,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因为不仅可以拥有最好的先生,还可以攀上高枝。但这些于当时的我而言,却并不是那么重要。”卫云章道,“事实就是,有的是人想收我做学生,而我既不缺宫里那几堂课,也没那个耐心去攀附皇子,当皇子的跟班,哄皇子开心。” 崔令宜:“……”听起来好欠打呢。 但人家说的也确实是实话,他不想去攀附皇子,那皇子还不是巴巴地自己凑上去了。 “那时候你们应该也不大吧?康王就看中你了?” “未必是看中我,只是父亲当时炙手可热,他想与我交好,也是情理之中。”卫云章道,“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说,良禽择木而栖,如果我非要择一木,为什么要选他,而不选太子呢?从功利角度看,他所许诺的未来种种,太子未必不能给我。而从非功利的角度看,太子,显然比他更适合做一块栖木。” 崔令宜:“何以见得?” 卫云章:“你也在翰林院里混了这么久了,应当有一些为官的心得了吧?若你是官员,你希望有个怎样的天子?” 崔令宜听出来了,他问的是官员如何希望,而不是百姓如何希望。 “我若是文官,自然是希望天子以文治世,奉行诗书教化之道;我若是武官,自然是希望天子开疆拓土,扬我赫赫国威——你们卫家走的是文臣路子,所以不喜欢重军武的康王?”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完全是。以康王的背景,想要拉拢武官派系为他所用,并不难,难的是如今四海升平,即使武官全站在他这里,话语权也不大,所以他才会急着来找我们卫家,想要在文官这里也有所突破。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除了我们卫家,他还同时在国子监那边活动,如果我们卫家也投效于他,他便同时掌握了国子监和瑶林书院两大文官出身之所,筹谋不可谓不深。而以他的性子,登基之后必然剑指四海,要完成当今陛下未竟之事业,大力扶植他真正亲信的武官嫡系,届时,纵然我身居相位,又有何用?” 崔令宜转着眼睛,“唔”了一声:“你还挺诚实,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康王贪功好战,不堪为天子,将来百姓必将民不聊生,不如太子仁爱为先,定当爱民如子云云。结果你跟我说这。” “那些都是虚的,我现在说,你也不会当真。更何况,谁能保证登基之后的事?千百年来,多少明君晚节不保,亦非稀事。太子与康王二人,如今皆未有实绩,我不会对他们以后的事妄下定论。”卫云章道,“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比起康王,太子更适合当我的主君。他沉稳谨慎、从善如流,也不是没有才华,只不过被陛下盖住了锋芒,只差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你不怕太子登基之后卸磨杀驴?” “我与太子从小相识,他重情重义,不是那样的人——至少短期内不会干出卸磨杀驴的事情。” 崔令宜挑眉:“你居然还会相信君王家的情义?” “为何不相信?”卫云章平静地说,“只要是人,皆会有情、有义,只不过每个人看重的程度不一样,有人能将情义置于生死之上,有人则可为利益而抛弃情义。所以君臣之间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情义与利益捆绑,让人不至于为一点蝇头小利,放弃了来之不易的情义,也不必为了枯守 一份情义,而失去了更大的利益。一个君主,可以不讲情义,但绝不能不懂情义,如果不懂情义,就无法御下、无法服众。我相信太子的情义,更相信他的脑子,若他打算背弃我与他之间的情义,那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 “什么纰漏?”崔令宜追问,“就不能单纯是他怕你功高震主了吗?” “功高震主的多是武将,我一个文臣,又非摄政王,何来功高震主之说?主君有御下之道,臣子亦有御上之法,让主君感到被威胁,是臣子行事失了分寸,是为自负;让主君确信没了他也可,是臣子让自己没了价值,是为愚蠢。”卫云章道,“你若调查过上一任卫家家主是怎么倒台的,就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懂了,就是得让主君觉得你既有本事,可堪大用,又不会让主君觉得你有野心,威胁到他的统治呗。”崔令宜拧眉,“而你说的纰漏,就是指你自己犯了错,失了主君的圣心。又或者别的什么人上位你没防住,被人取而代之了。” 卫云章不置可否。 崔令宜骂骂咧咧:“弯弯绕绕这么多,听得我都嫌累!不是都说太子脾气好吗,你还得这么多心眼子,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聪明的、会权衡利弊的人,才会有耐心跟你玩权术之道,若是碰到脾气急躁、随心所欲的,心眼再多都没有,人家一声令下把你砍了头,才不会在乎后果。”卫云章似笑非笑,“死几个当官的事小,可这几个当官的死了,负责的事情谁接管,如何接管,那才是大事。” 崔令宜凑近他:“你想干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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