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顿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卫编修,都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如此直白?” 嗯?他俩小时候认识? 崔令宜眼神闪了一下,道:“臣愚钝,若不把话说清楚,臣心中不安。” “既然你一定要我直言,那我就直言了。”康王抚了抚袖子,给自己的茶杯里斟上茶,“当年我想让你来当我的伴读,你拒绝了我。今时今日,我再问你,若我想跟你合作,你还要继续拒绝我吗?” 崔令宜:“……” 什么鬼,卫云章从来没说过自己差点给康王当伴读这件事。而且康王这番话怎么听上去这么长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三顾茅庐求贤若渴的戏码呢。 卫云章,你可真是招蜂引蝶啊! 崔令宜回想起三年前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她还只是要去给崔伦当女儿,顺便摸一摸京中的情况。今年才得知还得嫁给卫云章,探查卫家秘密。她原本以为是皇帝要找卫家的把柄,对卫家开刀,如今看来,竟是康王想借把柄要挟卫家,让他们扶持自己上位。 作为细作,她当然很希望卫家立刻答应,这样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不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卫家,至少卫云章不会答应的。 此刻她身为卫云章,只能含恨替卫云章发言:“臣听闻殿下好武,臣虽会武,但从未有当武将的打算,也未曾习过兵法,恐怕无法帮到殿下。” “顾左右而言他,你这是又要拒绝我了?”康王捏着茶杯,眯了眯眼。 崔令宜心道,她也不想拒绝的,但如果直接替卫云章答应下来,后面少不得一番风波。 “殿下所行之事,名不正,言不顺,当今陛下雄才大略,臣不敢行欺君之举。臣如今任翰林院编修一职,得陛下器重,行修书之事,清静安定,为何要自找麻烦?” “名不正,言不顺?”康王咀嚼着她的话,歪头笑了笑,“所谓的名正言顺,不过是占了个嫡长之位。但嫡长又如何?父皇他是嫡非长,不也照样登上了皇位?只要我母妃当上了皇后,我不也是中宫嫡出?你还说你不敢欺君,你习武之事,难道父皇知晓吗?” “陛下从未问过臣是否会武,臣也从未和陛下说过臣不会武,如何算得上是欺君?殿下想作中宫嫡出,臣心中理解,但臣还没这个本事劝陛下立后,实在是爱莫能助。” “卫云章!”康王低喝,眉头紧锁,“你不要在这里跟我歪曲重点!我可没说让你管立后的事!” “别的事,臣也很难管到。”崔令宜镇定回答,“臣只是个小小编修,只负责修书和讲学的事情,顶多是做些学问,连替陛下写文书拟旨的事都不归臣管,臣实在无能为力。” “卫云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已给足了你面子了!”康王拍案。 崔令宜后撤几步,俯首一拜。 康王俯视着她,冷笑:“看来你还真是挺有自己的主意的。只不过,你已经知道了本王的打算,今日出了这道门,你想过以后如何吗?” 崔令宜道:“殿下说笑了,臣每日躬耕研学,何曾来过此地?又何曾见过殿下?” 康王盯了她半晌,忽地道:“你是不是已经投靠了太子了?” 哈? 崔令宜微微抬起头,看见桌案之上的那双手正紧紧攥着,青筋暴出,她毫不怀疑,倘若她答一声是,康王会立刻决定了结她的性命。 “殿下说笑了,太子是储君,何须臣去投靠?臣投靠的意义又何在?难道没有了臣,他便不是储君了?”崔令宜道。 康王沉默地看着她,片刻后,渐渐咂摸出了味儿。 他按住长案,身体微微前倾:“本王且问你,倘若那储君之位上,有朝一日换了人呢?” 崔令宜平静地说:“臣还是那句话,臣只是个小小编修,只做分内之事,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你还真是会明哲保身。”他讥嘲道,“当年卫相可比你有魄力得多。” 崔令宜想,她大概知道康王说的是什么事情。既然要嫁进卫家,那肯定得事先了解过,据她所知,卫相似乎与当年的卫家有些龃龉,是被当今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他甘愿当一把天子手中刀,清除了碍事的卫家人,留下了懂事的卫家人。 她拜得更低了些:“殿下既然觉得臣父有魄力,那也该知道卫家走到今天的不易。臣只忠于一君,不敢拿全家作赌。” 康王轻哼一声,似乎是她的行动取悦了他,他的怒气略微消减了些,道:“太子不曾犯过大错,父皇也似乎没有废太子的打算,你觉得跟着本王,是要行大凶险之事,因而退缩犹豫,本王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本王奉劝你一句,你卫家能有今天,全是倚仗父皇。一朝天子一朝臣,等父皇百年之后,太子继位,你卫家还能有如今的风光吗?” 崔令宜没有回答。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你父亲遇到了父皇这样的明主,才能成为人人称道的相爷。卫云章,你也是博古通今之人,你当真觉得,当今太子有执掌天下的能力吗?他当了这么多年太子,可有什么出色的功绩吗?父皇在他这个年纪,可已经执掌三军了。”康王一字一顿道,“你如果有机会在他手下做事,你才会知道,他与父皇的差距有多大。而你,只会被限制才能,成为庸主治下的庸臣,多么可惜。” 崔令宜:“……” “本王自认为读书不比太子差,武功更是远胜于他。太子此人,谨小慎微,优柔寡断,如何能接过父皇手中的河山?唯有本王,才是最像父皇的儿子,才最能接过父皇的担子,带领我大邺王朝,走向鼎盛!” 说到激动之处,康王不由捶了一下桌案,激得案上茶杯都溅出了水花。 而崔令宜听在耳朵里,却忍不住腹诽:这话好像不太吉利吧……一个王朝鼎盛之后,就该走下坡路了……你这是打算晚年贪图享乐,还是打算生不出什么好继承人啊? “殿下有此雄心壮志,是大邺之幸。”崔令宜清清嗓子,道,“只不过兄弟阋墙,绝非陛下所愿。臣担心……” “你觉得本王会和太子正面硬碰?笑话,本王有这么傻,存心给父皇添堵?”康王道,“本王还猜,你觉得本王和太子相争,会引发朝局动荡,影响百姓,是也不是?” 崔令宜:“……是。” “那你可就多虑了,本王隐忍了这么多年,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而太子他总是瞻前顾后,绝非本王对手。”康王喝了口茶,“如此,你的后顾之忧全无,还有什么可说的?” 崔令宜哑口无言。 见她态度似有松动,康王乘胜追击,巴掌和甜枣齐下:“卫编修,说实话,本王也不差你们卫家这么个帮手,只是本王一向欣赏你,舍不得你在翰林院里蹉跎,所以才特意给了你们家这个机会。本王在此允诺,只要你从现在起跟着本王做事,卫相现在的位子,将来一定是你的。但倘若你不识好歹,本王也不可能当今日无事发生,你们卫家在这个朝廷上待得太久了,也是时候以换些新鲜的面孔入局了。” 崔令宜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怎么,是认为你卫家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本王下手?”他笑了一声,“那你可 就想错了。单你隐瞒会武一事,本王便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你不要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卫家是父皇亲自提拔,也算是父皇的心腹,如今你一个文官却暗中习武而不为他所知,你猜,他会怎么想?” 崔令宜:“……” 她想,真他大爷的倒霉,她怎么还能一个人打两份工,当男当女都要给康王办事,什么天选康王党。 直到半个时辰后,崔令宜才从康王的屋子里出来。 她沉默着上了马车,先前的男人驾车带她离去,她瘫坐在车厢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当然没有立刻答应康王,康王也知道兹事体大,她一个人做不了主,给了她三天时间,和家中商议决定——当然,要是商议完还不答应,那肯定就要发生另外一个故事,啊不,事故了。 崔令宜拍了拍脑袋,在心里把康王大骂八百遍,一想到等会儿说不定还得和卫云章吵架,她就觉得脑袋更疼了。 她闭上眼睛,刚想放空休息一下,脑中却猛地灵光一现,直接弹坐了起来。 不对……不对,她好像漏了什么! 她分明记得,卫相亲口跟她说过,当今陛下喜欢制衡之道,有意压制世家,扶持新秀,是以主动推进了国子监与瑶林书院的合作,让瑶林书院里的学生,也能听到政务类经卷的讲学。 她当时推测,这说明卫家和崔家的联姻也是皇帝在背后推动,利用卫家给新秀铺路,所以她才会觉得幕后金主就是皇帝。 但倘若幕后金主不是皇帝,而是康王,康王又为什么要促进卫家和崔家的联姻?卫家会不会投诚还不一定呢,他为什么不直接联系崔家?若是觉得崔家向来不沾政事,那也可以绕过崔家,直接资助那些有潜力的新秀学子,何必要多此一举?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康王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要撮合卫家和崔家?明明是皇帝看起来更有动机啊? 难不成,康王如此自信能够夺位,就是因为他特别擅长揣摩圣意? 唉……好复杂,头更痛了。 应该也让卫云章这么痛痛。
第56章 第 56 章 马车在一条小道中停下, 男人掀开帘子,对卫云章道:“卫编修,前面再过去一条街,就是卫府了, 我不方便直接把您送过去, 得劳烦您先下车了。” 崔令宜表示理解, 自行下了车, 独自回了卫府。 还没到下值的点, 府上的人看见了她都很惊讶。陆从兰正带着襄儿在外头玩耍, 看见她一个人回来, 不由咦了一声:“翰林院是有什么事吗?怎么下值得这么早?” 襄儿蹬蹬蹬地跑过来,抬起头冲崔令宜道:“叔叔, 你最近好忙呀!娘亲在陪我玩球, 你要是现在没事,要不要也一起来玩?” 崔令宜摸了摸她的脑袋, 笑笑:“叔叔最近确实有点忙,提前回家是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你跟你娘亲接着玩。” 说罢, 又朝陆从兰颔首:“嫂嫂,我先走了, 有点事要找四娘。” “好,那你去吧。” 告别了她们, 崔令宜匆匆回到自己的院落。 她推开门,卫云章正坐在屋里喝茶看书, 闻声抬头,和她对上视线。 然后皱了皱眉, 又转头看了一眼刻漏,似乎在确认时间,而后才道:“你提前下值了?” 崔令宜抱着胳膊,在他旁边坐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卫云章问着,还顺势给她倒了一杯茶。 崔令宜现在看到茶就倒胃口,摆摆手拒绝了,只道:“有人今天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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