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段无言急切安抚,“你手中只有九剑,我们死不足惜,那陆祁阳呢?你就肯轻易放过他?他才是始作俑者,才是你雾渺宗最大的仇人!” 姜梨笑了,这次她问的是陆祁阳,“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陆祁阳依旧没有多大喜怒,“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做不值。” 九影并非只有九剑,另有一式屠生剑指以自身内力而生,她从未算漏过他! “值不值的,我自己愿意就行。” “纵使有这九人内力,也难抵消最后一击。”陆祁阳在劝她。姜梨在他脸上看到了隐隐的怕,他是早断了“七情”的人,若是连脸上都有了情绪,心里定然更深。 她说你无情无爱,“我从未想过你会为当年之事忏悔,如今看到你不想死,我心里便畅快了。我不要你悔,我要的就是你不甘不愿的赴死!” 姜梨说对了,陆祁阳从未后悔过任何一个决定,可他不甘赴死,不愿在这时结束一切。他耗费了近四十年去筹谋一个计划,为了报仇,他放弃喜怒,抛却人性,心里无爱,连恨的感觉都是极淡。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了。他像一块木讷的石头,机械地布局,只为炸毁龙脉。 可是他与姜梨不同,他得不到解脱,穷尽一生也没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在神功得成之后第一次感受到浓烈的愤怒和恐惧。他对薛行意等人狂吼,想要挣开气引,可是那些人撤气是死不撤亦是死,更加不知如何抉择。他想对姜梨说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忏悔,向整个雾渺宗忏悔,可惜剑指已至,姜梨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怎会忘了呢,她根本不需要他的悔,这世间自从没有雾生开始,便不仅仅是一个悔字就能结束。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因果轮回,便是善恶之报。 “二爷,您算得真准,最后还真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元亨通尽字还未出口,就见严既白破窗而出。 九剑穿心,屠生剑指以气生剑,姜梨压紧指剑,使其穿胸而过,陆祁阳被姜梨一指震碎心脉,反噬而来的是更为猛烈的撼岳之力。回弹而来的气浪更是汹涌,姜梨不受控制地向后滑退,在将要被碾碎之时,有人将她揽进怀中,起掌迎上反噬之力,两道气力相抵,撞出更为猛烈的一片飞尘。 一盏茶后。 姜梨于恍惚中错愕的睁开眼,没想到自己还能缓上一口气。面前是身铅白氅衣,胸前已经阴出一片血痕,他替她承接了半成反噬之力。 她大致知道对方是谁,可她懒于细究,没问他你为何会醒,也没问对方为何救她。坐在地上缓了点力气,她使力一扑,直接把人推到一边去了。 严既白跌坐在地,难得生出错愕之色。 他救了她,却仿佛碍了她的眼,他看见她抻长脖子看向对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在看那几个人死没死。 她有双极深的黑瞳,一旦瞪圆了就很像某种觅食的山兽,她挺着上半身观察对面,那是她要扒皮食肉的猎物,现在正是收获时刻。她拖着半死之躯开始往对面爬,挨个探了一遍鼻息。陆祁阳她探了两次,不知是觉得不解气,还是预防对方没死,她抓着他的脑袋重重往地上一摔。血铺了一地,再探鼻息,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活。 再然后,剩下九个各摔一次,大概还骂了一些脏话。 严二爷由于首次遇到这种不懂感恩的凶兽,半晌没有动作。 不过她的力气终是耗尽了,严既白看到她摇摇欲坠地站起来,环顾满城尸首,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一个方向。 他理着身上的衣服起身,明知故问,“找什么呢?” “付锦衾。” 面前的女人眼神分明已经涣散,却还撑着力气在眼里攥着一束光。 他说,“他不在,被你亲手送走了。” 她点点头说挺好,“这里多脏,他最爱干净。” “你要去哪儿?”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他来。” 严既白看着她走向一处商铺门口,铺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付记。 她想坐下来等他,可惜才刚弯身便吐出一口稠血。她抬起袖子想要擦干,很快整只袖子都洇透了,她变得生气,甚至暴躁,倔强地让自己坐下。那个动作她做的极缓,像一个迟暮的,行将就木的老人。她将双腿并在胸前,那是个极乖的姿势,她说过这一战不死就嫁他,说过报仇之后便去过自己的人生。 我撑着不死,你快些回来。 她这么想便这么做,只是身体不给她做主。 严既白在姜梨栽倒之前护住了这人。 鸦青天色里飞出一道浅淡云霞,应是要破晓了,可惜堆云遮日,短短一瞬,便掩下了所有光芒。
第143章 后记:山河不念旧 付瑶折返回来时,乐安城满地都是尸骸,南户刺客没拦住她,更没拦住转醒的付锦衾。他收了他们的剑,拂手摘星,强撑着身体,强压着怒气。这怒不是冲姜梨,而是恨自己。他下令回去,脸色苍沉,薄汗浸透长衣,不是正常醒转。医者们不敢发声,都知道这不是好气象。 可谁又敢拦? 残风卷起一片肃杀之气,满眼猩红,处处都在诉说这场大战的惨烈。瓦舍上有断臂,长街上有冷尸,付瑶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稳。她惊慌失措地翻,手忙脚乱地寻人,折玉听风脸上早已没了血色,小七木在当场,天机暗影逐一探寻鼻息,遇到还有气息的,不论伤得多重,尽数抬出来。 可是这样一场大战,侥幸存活的又有几人? 天机阁暗影走了无数来回,报到付瑶这里的悉数都是摇头。 一只苍白瘦长的手撩开了车账一角,付瑶知道他在等一个答案,一个跟他性命一样重要的答案。 可是她给不起他,她红着眼走到车前。 “没有找到姜梨。” 不仅是她,连五刺客和严辞唳都不知所踪,他们无法预想这场交战的每一个细节,只能从这个结果里延伸出一个结果,至少,也许,没有死。 付锦衾沉默地扣住侧窗,这该是个好消息,也是更坏的消息。若她活着,一定不会出乐安。这是他跟她的默契,是不必约定也一定会信守的承诺。 车檐飞铃一震,付锦衾不顾医者反对强行下车,付瑶知道他要去何处,搀着手臂带他来到陆祁阳被杀之处。地上残留着深刻的打斗痕迹,付锦衾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看。 她用了屠生剑指,九剑斩杀薛行意等人,一指‘长剑’穿心而过,遭到陆祁阳冥回轮道反噬,姜梨双手相抗滑退数步,经脉俱损。有人冲上来救了她,破力于冥回,承下半成反噬。可她并不领情,使力推开,爬到对面,骂骂咧咧砸碎九颗脑袋。 付锦衾笑了,笑的眼中灼热一片。她总是这么莫名其妙,总会在一些严肃的场合里上演一出啼笑皆非,可这就是他的姜梨,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姜梨。 他走她走过的路,顺着她滴在地上的血,寻到自家门前。 她坐下,他亦坐下,她吐出一口绸血,他喉间腥甜一涌险些站立不住。 “师弟!”付瑶上前一步,生怕他刚刚醒转便又加重,而他只是摆手。 缓歇片刻,他问付瑶。 “乐安城里还有谁来。” 这一幕让付瑶想到付锦衾昏迷时,强行抑制所有情绪的姜梨。那时的姜梨不敢多去担心他的身体,是知道当时只有心无旁骛,才能保住天机阁,保住他。付锦衾此刻控制自己,亦是知道这一刻除他以外,没人能够找得到姜梨。 他们两个一直是一样的人啊。 付瑶心中大痛,却不敢表现出来。他们如此冷静克制,她不能再去雪上加霜。 “百世堂白二。”付瑶立即想到那披不速之客,“只是当时他们分明被迷香所惑,我们回来以后竟是人去楼空。” 大荒太岁——严既白。 付锦衾压下眼,长睫之下尽是掩不住的杀意,“竟是让他来的。” “谁让他来的?”付瑶没听懂付锦衾的话。 “是谁不重要。”那些错综复杂的朝堂关系根本不在他顾虑范围之内,不管是严既白还是他上面的人,他都不在乎,他关心的只有姜梨。严既白收到的命令里,绝不会有带走姜梨这一项,他私自动他的人,就要承担动她的后果。 他说,“写信给江怀序,让他滚来乐安见我。” 天机暗影领命而去。 付锦衾合上双目,仿佛能听见姜梨离去前的声音。 她说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他。 他在同一地点回应,“我很快就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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