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学有高下,心气儿却长在骨子里,她硬得很。 如今打架也聪明多了,很少直面他的掌风。她变得不再将自己绷那么紧,不再一心赌上所有,她是有张有弛的,从顺力到爆发,她伤得很重,可她又能忍又不知道什么叫怕。 这次反倒是陆祁阳打急了性子,她总也不死,他何时能追到付锦衾。 又十招后,陆祁阳改变了打法,开始急攻急进,姜梨避无可避,鹞身翻向陆祁阳身后,而他恰也算准了这一步,反手一击,直冲姜梨面门! “姜门主!” “闺女!” 关键时刻,精疲力尽的九派顶了上去,他们抵身扛下这一式。这是他们最后的气力,明知以指绕沸,仍然没有半分迟疑。 长风掀起花白发丝,布满沟壑的脸上裂出七孔血痕。 严既白眼中生出几分钦佩,以命相授,这几个人来了就没打算活着走。 一招接下,九派筋骨尽散,王常与看向急速奔来的姜梨,“我们老哥几个只能送到这儿了。” 两代恩怨十年悔,他弥补不了一个孩子颠沛流离的十年,更换不回她的一宗亲人。他能弥补的太少,唯一能办到的,便是竭尽全力的陪她复仇。 他当然也恨陆祁,可恨和助相比,竟然是助字占了上风。他发现他只想让姜梨赢,想让这世间正道公理赢。可这时又不大这么想了,他在弥留之际,小小声的说,“实在打不过就跑吧。” 他舍不得这孩子死。 身后九派弟子恸声惊呼,立誓要杀陆祁阳。 众弟子举剑冲杀,还未至近前便被姜梨划开的一道剑气击飞。薄烟之下,姜梨执剑侧首,吩咐门下五刺客。 “带九派的人走。” “少主!”五刺客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给九派留根。 “君以赤诚待我,我必以赤诚报之。这姜梨还真是... ...” 严既白失笑摇头,这江湖待她并不好,浴血十年,居然仍有力气去接纳善意。 不简单呐。 他轻叹。 楼下五刺客还在与她僵持,姜梨唤了声严辞唳。 这老小子是个明白人,知道她要保的不止是九派,还有跟她出生入死的五人。九派要留根,雾宗更要留根,严辞唳二话不说,直接将一干人等推出城外。 他挡在城门楼前,告诉他们,“我和流素会留下,姜梨这边有我们,你们带九派北行,于玉川一带汇合,别让那几个老的白死。” 他给他们吃定心丸,自己不走,让他们北行。又留下汇合地点,这便是希望。 五刺客仍旧不肯,严辞唳指了指被焦与搭在肩膀上的裴宿酒,和重伤昏迷的廖词封、沈鹊疑。 “我没儿子,这几个都是我亲手带大的,她方才拚命去救,就是知道这三个对我而言跟你们在她心里一样重。我这人不爱说废话,大人打架,小孩儿回家,总得留下一脉下去延续传承。” 严辞唳继续劝导五刺客,“再看看你们身上的伤,再留下也是拖累,方才姜梨为救平灵险些断去半掌,你们在她会分神。” 他将利害分析得条条是道,平灵等人无法反驳,而于严辞唳自己而言,生死已经不再重要,只想酣畅淋漓地打完这一仗。 身后追兵已至,严辞唳看了看身边的流素。 “我没让你走,你怪不怪我?” “你是怕我打你吧?”流素不客气道。他一共抛弃过她两次,一次是大婚前夜跑去练邪功,一次是带着一张再也长不开的脸跑到她家里跟她退婚。他每次想的都是不连累,每次都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结局留给她,其实心里真不明白吗?她真正想要的就是两人一直在一起。 她不在意他变成什么样子,当然也不介意适当教育一番。 旁人只知叶家姑娘惨遭抛弃,并不知道那作死的未婚夫被她在后院打得半死。 “我只是舍不得还手。”严辞唳皱眉,仍是有一点要面子,不过这次的嘴却不似往日那般硬,他说咱们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我这辈子欠你一身凤冠霞帔,若有来世,一定铸金做冠,叠玉成帘,明珠做坠,上门求娶。” 流素绕着指间银线,说别说那些丧气话,“你这辈子造孽太多,下辈子不一定有钱,尽量这辈子准备这些事儿吧。” 严辞唳愣了愣,“这意思,下辈子不愿意跟我了?” “我只过当下,你以为自己多招人喜欢的东西,这辈子没完下辈子还念着。” 严辞唳声音有些闷,“下辈子我可以长大。” 可以跟你一起变老。 流素说,“我不介意,你也不用嫌弃自己童颜不老。” 严辞唳说我没嫌弃。 “那就是嫌弃我老?!” 流素忽然吼了一嗓子,他“变小”以后死活不娶,她心里真没有怨吗? 严辞唳吓得一哆嗦,“你刚才听见我说话了吗?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还羡慕你能变老呢,我现在这个鬼样子,我,你觉得一个男人长不高心里很快乐吗?潘金莲为什么选西门庆不选武大郎。” 严辞唳边比划边说,流素脚下不停,嘴角的笑意也是越来越深。 再说城内这边,九派死后便是姜梨一人对敌。两人打得昏天暗地,看得元亨通一阵咂舌。他说这怕是要不行了,“姜梨气力将尽,陆祁阳再下几掌怕就要撑不住了。” 严既白脸上却无焦急之色,“陆祁阳武功虽然不弱,但是不擅用人心,今日就要吃没有忠诚良将的亏。” 元亨通没听懂,不过严既白的话下一步就应验了。 三大派忽然带人冲进乐安,薛行意三人原本辅佐在陆祁阳身侧,虚式一掌分明是对姜梨而来,看到三人之后中途立即转道,直奔陆祁阳而去。三大派掌门趁势加入,另有拾恍山三位携手相助,战局一瞬逆转。 “您早知道他们会来?”元亨通惊讶道。此刻倒是回归到最初的布局了,可惜消耗太大,若是没有鬼市那一场,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我只是知道江怀序一定会找到薛琢。”严既白说。 付锦衾对此下过死令,江怀序和他都看到了那封信。 这也是严既白之前说的,付锦衾为姜梨铺的路。 他当时应该以为自己会死在雁北山,可他心里放不下姜梨,知道她势必会找陆祁阳报仇。于是让孙夺放消息给江怀序,让他带人搜寻薛琢下落。这局棋,只要薛行意敢战,三大派并大青龙那几个就一定会出手。他要给她留一个生机,留一个有可能会活下来的机会。 三大派是薛行意是否动手的信号,他们来了,便是向薛行意证明亲眼见到了薛琢。薛行意有了底气,自然不肯再受制于陆祁阳。而姜梨在看到三大派的人赶到时,便已意识到了这一点。 严既白看到她肩膀在轻震,因是背对,严既白并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只觉她似是在笑,又似有泪,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她抓起地上的鬼刃,再次冲了上去。 “这世间之爱,真是叫人又羡又惊。” 严既白垂眸饮下一口陈酿,辛辣入喉,竟似有些熏了。 六大派齐手合攻,终于破了陆祁阳的“不死金身”,可这邪功另有一样反噬之力。 最后一个杀死陆祁阳的人,无论以什么方式结束他的生命,都会承受更大的反击。 以命换命,这就是此邪功的狠决之处。 六派掌门反而不敢再拼,姜梨不知其中症结,已将九剑合并,六大派并薛行意三人合力控住陆祁阳,分明是要她做出牺牲。 严既白冷淡道,“这世上有为公道正义而来的义士,就有明哲保身的小人。” 一击未中,陆祁阳挣开了。 九人倒是齐心协力得很,再次控制住陆祁阳。 天下令主死后必定会有新主上任,他们有的想改朝换代,有的想自己争权,事后如何明争暗斗终究都是后话,此刻只想立即拔除陆祁阳。 这个目标只差最后一步,三大派的人表现地比任何时刻都急切。 “你倒是快点儿啊!”冯时蕴急吼,明知姜梨是强弩之末,非要她拚力用出九剑。 “你没看见我没劲儿了?连个人都制不住!”姜梨吼回去,从来嘴上不吃亏。 “这人可是陆祁阳!”翟四斤差点气死。 姜梨咬牙再攻,再次被掌风挣开。陆祁阳发了狂,一时之间天云变换,悍气如雷。姜梨站得最远,他们默认让她送死,自然要给她最后一击的冲力。 严既白看着她爬起来,曲眼,上了年纪似的背着手攥着剑,看似焦躁寻找角度,实际步履——似有几分悠闲? 严既白眼中生出笑意。 之前还以为她会傻到为他们做刀,此刻才明白,她不是攻不上去,而是逼这九个老东西出全力。 她给他们出主意,“下牵气引啊!” 牵气引是以自身内力为锁,牵制对方的一种功力,这种气引一旦冲入对方体内便不可再收回,直至对方彻底身死。 九道内力为锁,纵使天人也难再有还手之力。 段无言犹豫不肯出招,其他几个也自踟蹰,姜梨不紧不慢转着鬼刃,她有得是耐性,就是不知道他们耗不耗得起。 “还等什么?现今都到这一步了,陆祁阳不死,我们还有活路吗?”薛行意带头喊了一句,率先使出气引,其余几人虽有顾虑,还是跟了上去。他们不肯自己杀,就只能做这缚人的锁,这是此刻必须做出的交换。 陆祁阳身体同时冲入九道气引,姜梨舔出一笑,终于提剑在手。 陆祁阳竟在这时也笑了,九人在他二人脸上看了一来回,忽然生出慌乱。 冯时蕴问陆祁阳,“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拼尽全力摆脱我,却还是要给我陪葬!” “什么意思?”九人一怔。 “谁知道他什么意思。”姜梨以指控剑,红唇微勾,骤然抬起的狼目尽是狠厉之色。 严既白看到姜梨并剑开合生九影于死门,每一剑都有相应的去处和方向。九人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 “你要杀我们?!” 十年前的三十六派,便是在这几个人的引领下杀上来的。杀死她恩师丘月集的是薛行意并冯时蕴等人,她此生都不会忘记他们的脸,更不会忘记师父力战而竭的背影。 “冤有头债有主,我还生怕凑不齐你们九个。想要我为你们做刀,就先用你们的血喂我雾宗亡魂。” “姜门主!”薛行意急道,“薛某当初屠上雾宗乃是被逼无奈,陆祁阳以我独女要挟,若非没有选择,如何愿意造下杀孽。” “是啊姜梨,我们都是被他胁迫的!” 千气引不可收回,九人抽身不得,此时撤掌不易于自断心脉。 “可惜我不认识薛琢,只认识我无辜枉死的雾渺宗,你们助纣为虐,以他人之命供养自身。今日若非听到薛琢下落,你薛行意会来吗?三派会来吗?还有大青龙寺这几位。”姜梨冷然一笑,“我太师父尸首上共有六道剑伤,那自称从未参与过的拾荒山三门,一直蛰伏在盘龙密道附近。我派中珍宝被你们摘了个干净,一座雾生九方得力!”她抬剑九影,“你们享受了十年,也该付出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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