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是瞧见了那家主人腰间别着一个娃娃用的平安符,想他也是个有孩子的人,才……” 秦霁无奈笑了下,“不打紧,走罢。” 上马车时,车厢内已经坐了一个人,便是扶青说的主人家了。 秦霁低声道了句谢,默默坐在他的对角。 车厢内燃着熏炉,松木混了薄荷的香气,透过垂在帷帽下的薄纱,叫秦霁莫名放松些许。 视线里蒙着一层白雾,她垂下眸,目光仅仅凝在熏炉内红而亮的炭火上。因而没能发觉,坐在对角的那人正抬眼打量着她。 明明又隔着两年没见,陆迢还是即刻认出了她的声音。 马车驶在覆满白雪的小径上,四处安静,只有车辕碾过厚雪时的吱呀声轻轻撩拂着人耳。 秦霁端直坐着,一动也不动。 陆迢初时以为她太拘谨,过得一会儿,他发现,秦霁是睡着了。 帷帽边缘垂落的轻纱遮住大半身形,轻纱之下,纤纤玉手交叠,搁在云白的袄裙上。 也只有她,坐着睡还能端端正正。 马车内燃这熏炉,正是暖意融融,陆迢倾身靠近秦霁,却在她周围觉出了不同。覆上她的手背,果然冷得像冰。 陆迢取下自己的大氅,盖在秦霁身前。眸光往上,隔着层薄雾似的纱,依稀能看见她如画的眉眼。 近在咫尺,却还不够。 陆迢揭开了她帷帽前的轻纱,下一刻,便对上了惺忪睁开的杏眸。 视线猝不及防相遇,秦霁恍惚了一下,“陆迢?” 是他么? 盯着他看的时候,她顺便摸到了他的手,把陆迢的尾指握在手心。 是他。 她记得陆迢的眼,丹凤眼的眼尾很深,瞳色像墨。 “醒了?” 陆迢抽出手,坐回原处,全然没有偷看人被抓住的窘迫。 视野里重新蒙上一层雾,秦霁取下帷帽,发现自己是在马车内,外面还下着大雪。 不是做梦,有这么巧? 她茫然转向陆迢,又想到这里本就接近金陵,他出现在此也不奇怪,反倒是她才不好解释。 “路上还有些时候,想睡便再睡会儿。”陆迢道。 他的声音似乎比往日浑厚一些,秦霁应了声嗯,又道:“多谢你。” “不用。”陆迢似是不经意瞥了眼她的小腹,微微一笑,“你的身体要紧。” 秦霁默然一怔,随即想起扶青的那句——“现在怀有身孕,要赶着去见将死的丈夫最后一眼。” 她抿了抿唇,抱紧他的大氅,扭头看向车轩外。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陆迢知道她现在情绪不佳,没怎么开口,陪她一同沉默着。 将将入夜时,马车到了金陵,穿街过巷,最后停在一座还算宽阔的宅邸前。 大门前的台阶上堆了雪,满目皆白,未有走动清扫过的痕迹。 扶青去叩门环,铜环撞在木门上的声音沉重发闷,一声一声,久久未有回应。 鹅毛大的雪花不断飘落,在身前打旋,秦霁等得有些不安,往前走了一步。 “夫人。”扶青回头,“不若我现在翻墙过去,再来开门。” “好,你小心。” 扶青刚翻上墙头,里面传出了门闩抽动的声音。 开门的是个婆子,提着灯笼照了照,只觉奇怪,“夫人,您是……” “婆婆,永山先生在这儿么?我是他的学生。” 婆子一听到这话,瞬时明白过来,连连点头。“在,在,我这就进去告诉一声。”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出来了,待看见廊下的秦霁后,她睁大眼,三两步就走了过来。 “声声,你这会儿来了?”妇人握起她的手,“倒是不凉,吃饭没有?我叫人去准备。外面站着凉,咱们进去说话。”说着,就要带秦霁往房里走。 “师母。”秦霁停着没动,看到她脸上的笑意后不由疑惑,“师父他还好么?” “哦,他白日里有些咳嗽,这会儿睡了。” “只是咳嗽?”秦霁放了心,跟着她往屋子里走。 “是啊,这天冷,不知谁先得了风寒,一个传一个的,扫地的小厮今日都躺在床上,没让出来扫雪。倒是你,怎么这时候——”师母说着一顿,想起四个月前自己寄的信,十有八九就是因着此事了。 她拍拍秦霁的手,“放心,给你写信时是怕你们见不着他最后一面,所以写得严重了些,你师父后来看了太医,用药调理了两个月,已好得差不多了。” 秦霁跟着点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未及细想,师母忽地又问道:“这么晚,马车也没进来,是谁送你过来的?” 秦霁一怔,这才想起还有一个陆迢,扶青去翻墙前,他还站在她身后。 秦霁回过身,往院中瞧了一眼,已然没有他的身影。 “罢了,这么晚,人家指不定回去了”师母笑着拉住秦霁的手,“好久不见你,咱们先进屋。” 秦霁最后望了未关的大门一眼,被牵着往屋里走了。 翌日,秦霁见到了她师父。 面色红润,起坐自如,寻不出一点病态。 “瞧瞧,是不是都好了。”师父笑道,“你师母就爱小题大做。” “我小题大做?你那时候都咳血了,要不是——”妇人话声戛然而止,瞪他一眼,转过来和秦霁说话。 “声声,你来了金陵,便在这里多待些时日,想想怎么玩,不必管你师父。” * 秦霁连日的忧心一扫而空,好好歇了一日后,从床上爬起来写了封帖子给月河,约她明日见面。 半年前,月河夫君又被贬职,到了金陵。她们之前通过信,秦霁记得地方。 上晌叫人送了帖子过去,下晌,便有一辆马车停在宅子外,守门的传话说是来找秦霁。 她刚出大门,马车前的粉绸帘子就被撩起,里面的人正是月河。也不说话,只红着一双眼,等秦霁上了马车,月河便抱着她小声哭起来。 秦霁轻抚她的背,像哄小雨一般,慢慢往下顺。 待月河哭声渐渐停下来后,秦霁捏着帕子给她擦泪,“怎么了,想家啦?” 月河摇摇头,紧牵着秦霁另一只手,歪头靠在她的肩上不说话。 马车停在一家戏楼外,她们进了一间上等厢房,跟着的侍女都留在房外。厢房里有预先备好的热水,秦霁在月河袖袋中摸出一条新帕,沾湿了给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两人坐下一起喝了杯热茶后,月河才平复过来,靠着秦霁的肩,说出了第一句话。 “声声,我想和离了。” 秦霁捧着茶盏的动作凝滞在半空,顿了会儿后,她问:“你不喜欢他了么?” 秦霁见过多次他们夫妻相处,都是郎情妾意,极为融洽的场面。 “喜欢。”月河说得斩钉截铁,又道:“可就是喜欢,我才不能让这王八蛋这么给我添堵。” 秦霁不大能懂。 月河自己擦擦眼角,擦完后,手心紧握成拳,“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秦霁问。 月河坐直身子,眼眶虽还红着,眼神却已冷了下去。她一字字道:“前几日在床上,他喊的是旁人的名字。” 秦霁心头一震,蓦地想起好几年前,陆迢问她话的时候。 他低头凝视着她,眼睛像一汪深潭,忍着怒意,轻声问她要一个解释。 那时她什么也没说。 “你怎么了?”月河忽然出声,秦霁还在出神,慢了半拍,才回道:“我没事。” 月河有些沮丧,“声声,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像一个怨妇?你听得不耐烦了罢?” “没有。我只是在想……”秦霁顿了顿,“里面会不会有误会,比如他当时是睡着了,在做别的梦?” 月河眉心拧紧,仔细回想一遍后,发现自己不大能确认,“他梦到别的女人,也叫人生气!” 秦霁攥紧裙摆,设身处地想了想,狠狠点头附和。 从戏楼出去,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月河先送秦霁回她师父那儿,马车上,月河又仔细想了想。 “其实这件事我还没告诉过他,只是背地里叫人去查了,还没能查出什么。你说得对,这次回去,我再问他一遍,倘若是真的,我们就和离,倘若没有,我也不会放过他。” 秦霁不解,默了默,问道:“假的……也不能放过?” “不能。”月河的语气只有肯定。“他这样做太伤人,即便是假的,我也真正伤了心。” 秦霁心口没由来一堵,没再接话。 车轩外还在下雪,掌心飘进两片雪花,秦霁垂首,看见它们转瞬就化成了水。 她莫名想起自己回来的那天晚上,这里下着鹅毛大雪,自己在宅子外站了很久,可睡前取下裘衣时,上面一点也没沾湿。 是陆迢一直在身后给她撑伞,可她进去后,都没有再看他一眼,甚至连他何时走的也不知道。 * 回到宅子里,师父师母正在绑襻膊,说晚上要做黏糕。 师母指了指案上多出来的一个襻膊,“声声,你也绑上过来帮忙,咱们一起做黏糕。” “好。”秦霁应下,换上襻膊后,跟着去了厨房。 她什么都不会,只能看着他们的动作,有样学样。 不一会儿,秦霁就搞砸了五个黏糕,在她要对下一个动手时,师母看不下去了。 “声声,你有心事?” “没有啊。”秦霁一面说,一面把未成形的黏糕放进了水里,重新拿出来时,对面两道视线一起落向她。 秦霁则垂首,看着那块软塌塌的黏糕,默了会儿道: “我做错了。” 师父大手一挥,糯米面一半在空中飘起,“错了有什么。人还在这儿,你和他——哎呦”他话到一半,痛呼着去护自己的脚。 “一把年纪,还是这么大惊小怪。”师母嗔怪着把他赶出了厨房,回身进来与秦霁笑,“黏糕做错了再捏一个就是,这东西不难,你再看我做一个。” “嗯。” 半个时辰过去,秦霁捻捻指腹,黏糊糊的糯米面拉长,断开,啪地掉在砧板上,和其它二十几个不成形的粉团遥遥相望。 对面的师母默默避开她的视线。 一旁的蒸笼里白汽腾起,黏糕的甜香盖过柴火气,涨满整个厨房。 师母长吁一口气,端起蒸笼往外走,口中道:“行了,黏糕做好了,咱们出去吃去。” 秦霁到底没能做好一个黏糕。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晚她一睡下就做了梦,梦里,有人在给她做黏糕,一笼又一笼。 秦霁接过黏糕,抬起头,才发现做黏糕的人是陆迢。 寺庙里泠泠的钟声穿夜而来,秦霁睁开眼,却再无困意。没过多久,她便换上衣服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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