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那人玉质金相,如圭如璋,怎么也不像能和陈寻这种人能划到一拨的。 微斜的夕阳下,二人目光相碰,却又只字未言。 * 国公府,安正堂。 陆迢过来的时候,陆悦正在陪着老太太聊天。 看见来人是陆迢,陆悦眼神一亮,随即佯作生气地撇嘴。 “大哥今日来的怎么这样晚。” 陆迢先给老太太请了安,这才看向她。 “都知道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叨扰祖母做什么?” 整个国公府都把陆悦当成明珠宠着,只有陆迢不吃她这套,没一回会接招。 换在平时,她定然已经跳下了椅子,这回倒不生气,只“哼”一声。 “祖母喜欢我我才留的。大哥倒好,一回来就奚落人,真叫人伤心。” 陆迢瞥她一眼,“又想要什么?” 此话一出,她的抱怨立刻停了下来,换成笑脸。 “大哥又要送我东西么?我也没什么想要的,就是上次偶然见松书给你收捡过一个簪子,瞧着很是漂亮。” “什么簪子?” “就是那只,嗯,上面的簪花是珐琅烧的,还嵌了珍珠。”陆悦见陆迢像是没想起来,手指了指自己裙子上的碧蓝色刺绣。 “珠花是这个颜色。” 陆迢挑眉,“嗯?” 陆悦哎了声,心想大哥还不如自己记性好呢。 “就是几年前蜀地上贡给宫里,后来又被长公主赏赐给大哥的那只嵌珠烧花簪。” 昨日隔壁的那家小姐只簪着相仿的簪子,一头的乌发便如春生枝木,缀着一只珐琅烧花,只一个背影就好看极了。 她一点也不想等了,只想快些把这只戴在头上才好。 陆迢朝她头上看去,已经快落满花和蝶了,看一眼都觉吵闹。 “簪子不行。” “为什么?”陆悦声音提高,眉心已经拧起。 她可是心心念念了好久。 “明日我叫松书将东西送到你院中自选两样。” “大哥真好!” 隔日,平静许久的金陵城出了一件大事。 城外的弥蓝山有山贼作乱,不过两日,已杀伤抢掠数十余人。就连带着十余亲卫的千户所夫人也未能幸免被劫持了去。 讨要赎金的单子一张张飞进应天府署之中。 上面尽是些狂言妄语,半点未将城中守卫放在眼里,大有要占山为王的架势。 王盛一边看一边去擦额头不断流出来的冷汗。 他家里世代经商,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他这么一个走上仕途的,乌纱帽还没戴热几年,怎么就碰到这么大的事。 汪原看了半天,举起陆迢刚递给他的纸。 “一万两!这想必是山匪头目亲手写的一张,字丑不说,就连骂人也是别具一格。” 也真开得了口。 有命花出去? 陆迢点了点书案,“这山匪,王大人想必听说过。” 王盛立即站了起来,脸色诚惶诚恐,官服袖口已被汗浸变了色,他大声说道: “陆大人,下官前日刚到,一直住的驿站,与这些人绝无牵连!” 说话时喷溅出的口水在日光下清晰可见。 “王大人,别紧张。”汪原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倒了一杯茶给他。 “知府大人的意思是,山匪和你一个地方的。” “哦……哦。”王盛的声音登时细若蚊蝇,他不大好意思坐回去,就这么在椅子后面踱起步来。 王盛是单州人。 被这么一点,他立刻就听明白了。 几年前,单州也出过这样一桩山匪劫持人质的案子。 山匪绑人求财,这事向来不稀奇。两件事能联想到一处,则是因为这索要的数目。 那山匪绑了知州的独子,索财九千九百两,只肯要金子银子。 这哪里像真心求财的? 此事在单州引起了许久的轰动,人们不知这绑匪真名,索性取了个外号,叫不差钱。 “陆大人是指‘不差钱’?这几张字条虽都有他的话风,可这人的确是死了。” 王盛那时在单州人微言轻,压在身上的大小杂活却有很多,此事便是由他誊的案卷。 汪原浅浅听了一耳朵,去到外面暂时安定那些来报官的官商,王盛则将其中知道的详情细细说给陆迢。 他这人虽然胆小,但当真进入了办事状态又是一副模样。 家丁带来绑匪的信,知州气极怒极,冷静下来后也只得先哄着这“不差钱”,连着三日都送了信去还价,前两日还肯回一封骂人,第三日那家丁带回来的,只有两只断指。 知州怕了,第四日抬着钱去赎人,在半山腰就见到了自己儿子的尸体,官兵上山的时候,那群山匪放了一把大火想要逃跑,落入了他们预先在另一边设的埋伏。 “伤了官兵百余,共监斩二百三十二人。”陆迢复念一遍,似是惊诧于这人数之多。 他往后倾了倾,在椅背上寻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掀起眼皮看向王盛, “一群穷凶极恶之徒,那家丁却能活着进出三回?”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想必这山匪是讲究这个的。” 王盛坐下来喝掉汪原倒的茶,入喉的瞬间肚中被这冷茶给凉了个透。 夜里,陆迢宿在府署偏厅后的舍房,这里原是给官员午憩准备的,布置稍显简略。 床头的柜子上,摆开有两个令牌,一是官授的知府木牌,一是陆家长子单传的玉令。 金陵的魏国公府,虽式微已有几十年,但这华贵的壳子下并非空无一物。 陆家以前出过一个将军,哪怕后来交还了军权,如今戍守江南的总兵仍与陆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一直在延续下去。 陆迢扶着额思忖,“不差钱”虽然死了,可给他出主意的人未必。 这次在两日之内绑了这么多人,可见山匪的数量比在单州那次的只多不少。 然而应天府上下不过三百差吏,全谈不了缴匪。 当朝文官与武官在行使职权一事上有着明了的楚河汉界,应天府配有三个营五千人的兵力,可单凭陆迢一人却用不得。 要想调动营兵,需知府与通判二人一同在文书上盖印,方行得通。 但通判未到,他若是这样做了,以后翻出来,便是数不尽的罪名,覆灭大祸只在旁人的一言之间。 这兵,得从别处借。 少顷,陆迢将那块知府牌子给了外面的赵望。 “去找陈寻,托他写封信,拿去都司借人。” 赵望接过牌子握在手中。 木制的摸起来硌手,不过没有玉制的凉。 他心中有些酸,有些沉,一时也说不出哪个更好。 陈寻很痛快,第二日指挥使那边便暗中集了一千人,只等着陆迢去领。 今儿个一大早,王盛和汪原在府署外碰了个头,二人一起进来。 他们跨进官厅时,陆迢正好写完最后一张纸,桌上还堆了些,与昨日送来官服的绑架信数量相当。 汪原和王盛都各自拿起一张看去。 这是陆迢写的还价书,措辞谦卑客气,不过……王盛看到后面的数字时,揉了揉眼睛。 没变。 他疑惑着开口,“陆大人是不是写错了,这上面怎么是十三万……” 王盛又看了看汪原手里的,下巴上掉着的肉一抖,他这张更贵!到了二十六万两! 这是还价? 汪原将他掉下来的下巴托回去。 “陆大人家里的产业多了去了,做生意岂能不拿手?” 汪原这个人,讲话和和气气,笑起来眼睛一眯,怎么看都是个老实的热心人。 王盛被他三两句哄得,一同恭维起了陆迢。主要是汪原在恭维,他跟着点头说是是是。 “要我说呀,陆大人熬夜写这么一堆实在辛苦,这信不如就你去送得了。”汪原搭着王盛的肩膀,边说边提起一杯茶喝下去。 “是是是。”王盛跟着点头,点到一半停了下来。 且慢,他后半句说的什么? 王盛反应过来了,“这——” 陆迢站起来,对他颔首,语气中颇为赞许,“既然如此,就有劳王大人跑一趟了。” 王盛转向身旁,汪原已退至一边,正对他拱手行礼。 事急从速,他含着泪,带上那信颤颤地走了,还带走了府署中大半差吏。 官厅空静下来,汪原一改这几日远远避着的态度,主动走上前。 那些信上改动后的数字,他再熟悉不过。 这么多天把他累个半死的可不就是济州账册上这些数? “陆大人打算如何对付那些山匪。” 陆迢揉了揉眉心,道:“是匪自然要剿。”
第037章 自那夜过后,一连几日秦霁都未曾见到陆迢。 在陆迢出门的第一天,她就见到了东次间的如兰,对方一声激动的“姐姐”把绿绣和绿珠吓得不轻。 二人默契地未作解释。 其实秦霁和如兰在醉春楼并未一起说过什么话,算不上熟。 但如兰被关了太久,重要之人离世,她整个人混混沌沌的,乍然遇到了帮过她一次的秦霁,怎么看怎么亲切。 这几日便总跟在秦霁身边,跟她哭一会儿,说一会儿。 秦霁在家里是当姐姐的人,最拿手的便是安慰小孩。 过得一两天,如兰的悲伤就小了许多。 秦霁心中还记挂着找寺庙的事情,并未日日空坐,而是画起了画。 如兰跟她说这些日的经历,她便坐在前院的亭子下面,画石榴树上才盛开成小朵的石榴花,一枝一朵,与前几日随手涂画的两笔不像出自一人之手。 秦霁在绿珠和绿绣二人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一番。 姑娘不仅人美心善,还画得一手好画! 因此第二日秦霁提出想再画些别的花的时候,她们十分主动地去买了回来。 有很多种,包括秦霁想要找的紫铃兰。 秦霁花了好几天将那些画了个遍,最后才轮到紫铃兰,几个人都围在一旁看她画。 秦霁问道:“这是什么花?我还未曾见过呢。” 绿珠说:“这是紫铃兰,山上开得多,湖边路边少有,许是姑娘不常往山上去。” “山上有吗?我好像也没见过。”绿绣歪头问。 “姐姐你怎么没见过?咱们以前去的瓦官寺,那儿后面一大片都是呢。”绿珠说到瓦官寺,又把捉鬼矮钟馗和他妹妹的故事讲给如兰听了一遍。 两人咯咯笑个不停。 绿绣还在回想,半晌道:“我真没在那儿见过。” “可我们就是一起去的——哦,我知道了!我是给姑姑的牌位上香时,去了寺庙后面的……” “我知道那里,我也见过。”如兰跟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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