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迢清楚,她这副模样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病了而已。 今早起来,秦霁的额抵在他胸前,热得不寻常。陆迢探到她的后颈,那儿却浸着冷汗,冰凉一片。 人被他擦过一遍,看过大夫,一行人又换到这里,她一直睡着未醒。 如今已是下半晌,陆迢在床边坐下,探了探碗沿,尚还热着。 偏过头去问她,“起得来?” 秦霁避开眼,轻点下颌。手撑在床上,才挪动腿,身下便兀地一阵刺痛。 一声痛哼冒出喉咙,秦霁咬着唇肉忍了下去,小半晌才挪到陆迢旁边。 食盘里一碗是药,一碗是粥。秦霁抬眸睇了陆迢一眼,伸手要去拿那碗药。 指腹还没搭着瓷碗,陆迢便端着食盘侧身,躲开她的手。 他将粥碗放到离她近的这端,又转回来,“先喝粥。” “我不饿。”秦霁微蹙眉头,手也放了下来。 身上到处都热,生出一股躁气,叫她不耐烦听别人管自己。 很不高兴。 只是这样的不高兴在见到他微抿的唇角后迅速藏了起来。 秦霁两只手端起那只粥碗,挨着他安静吃了两口后将调羹放入碗中。扭头看看陆迢,他的唇角还是微抿着。 她转回来,又拿起调羹小口吃粥。 是栗子粥,里面加了鸡丝。栗子被切成小块,轻轻一抿便化成细沙,含在嘴里冒着甜融融的暖意。 秦霁尝出了一点味道,几口过后鼓着腮又转向陆迢,他的唇角仍是微抿着。 床边摆了好几个熏炉,竹篾熏笼盖在上面,网住了一块块发着红光的炭块。 秦霁的目光在上面停了会儿,垂下脑袋盯着还剩了半碗的粥。 饱了。 她拿着调羹装模作样的往嘴里送了两回,细细把唇瓣抿干净。再一次转过去时,陆迢已经先一步侧过身,脸正对着她。 目光在尺寸之间相接,秦霁很快就避开,把手里的粥碗捧得紧了些,“大人。” 陆迢知道她要问什么,并不想听,“那个写话本的已经出来了。” 写话本的? 秦霁钝钝地把这话想过一遍,明白了是商晚无事,嗯了一声。 陆迢瞧见了她弯起的唇角,分明早就想到过,可现在仍是叫他心里不痛快。 他拿出她为难捧着的那只粥碗,端起食盘走了出去。 秦霁坐在床上,呆呆跟着他的身影转头,一直到陆迢从门边消失才回过来。 她并拢腿,那股湿腻刺痛的感觉并未消失。 过了小半晌,陆迢端着热好的药重新进门,只看见衾被里鼓起了一团。他已走到床边,裹在被子里的人仍是一动不动。 人坐在床上,朝着里侧,从头到尾由云丝团花被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嫩白的裸足分开着露在被外。 “喝药。” 他说完,被子里的一团动了动,那双裸足缓缓并在一起,收回被中。里面的人小心翼翼从被子里钻出。 转过来时脸上已经红成一片,就连眼眶周围也泛着一圈红,欲泪强忍。 她为何如此,陆迢心中很是明了。 一只手心虚地负向身后,屈指按住了扳指。然而人仍是站着,将一碗色黑气苦的药汁递过去。 看着秦霁喝了两口,陆迢才坐到她旁边,不经意说道:“那药涂厚才起效,别弄掉了。” 秦霁动作稍顿,耳根猛地涨红起来,被下的双腿并的更紧了些。 人仍是沉默着,继续埋头喝药。 在这张架子床的小方间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邻坐着,安安静静,只不时有秦霁轻轻的吞咽声。 已过去了会儿,她的耳根还是通红一片。陆迢闲无聊,伸出两指捻起粉嫩的耳珠,夹在指腹间轻轻摩挲。 越捏越红,越捏越烫,好像他指端上有火在烧。 陆迢捏着揉着,直到瞥见秦霁手里见底的药碗后才松开手。 喝药竟比喝粥还快。 “明日去济州。”他不再看她,留下这样一句话后起身出了门。 济州? 这个地方似乎在哪里听过。 秦霁窝在被子里想了好久,才想起榴园她抄了一夜的册子,上面记的正是济州的矿物采运。 陆迢假病又换脸原来是要去查此事。 明天就要过去? 秦霁想出去再问一问,才掀开一点,又急忙盖了回去。 未几,便听见门外又来了人。 秦霁转过头,是一个盘着螺髻的高个女子,她步子轻走得快,窄袖扁青罗裙穿在身上有着凛凛生风的气势。 秦霁第一反应便是她要找自己算账,毕竟自己才答应给陆迢做外室。她缩着腿往床里面躲了躲。 司未方才站在后院墙下观了一个时辰的天色,顺便受到赵望一番指点,这回进来脚下轻了许多。 离那张床越近,她心下便越是好奇。 上回在瓦官寺能够出动他们一帮暗卫去找,这会到了丰州,又要急急忙忙把在别地追人的她给调了回来。 能叫大爷三番五次着急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模样? 司未三两步走到床前,两手翻开纱帐,便见到了里面的抱着被子躲在床角看着自己的小人儿。 一张小巧的鹅蛋脸上是双水灵灵的杏眸,黑缎似的头发搭在身侧,肤白若云雪,还是小小一团。 司未怔怔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发现秦霁躲在墙角是在害怕,连忙露齿展出一个笑,“姑娘。” 她将床帘挂起,叠上两只手在腰前欠身对着秦霁行了个礼,动作像模像样,只是看起来总有些别扭。 司未做的也不习惯,又抱了个拳,“我叫司未,是大爷派来照顾姑娘的,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对我说。” 她不是来找麻烦的,是陆迢派来的人。 秦霁紧悬的心放下,这才发觉身上已浸了一层热汗。 方才当真是害怕极了。 其实再想一想,怎么会有人跑到这里找自己麻烦? 此处已不是金陵,何况陆迢还在这,想也不会有人来的这么快。 做了亏心事的人,总喜欢自己吓自己。 床边摆有三个熏笼,燃得都正旺。司未才站了一会儿便开始冒汗,摇手扇起了风。 秦霁瞧见说道:“把这些熏笼都拿下去吧,我也好热。” 司未一抬眼,见她额上冒的汗比自己还多,但说话又是有气无力。她犹豫了会儿,说道:“这些熏笼都是今早买的,姑娘的风寒不轻,留下一个如何?” “好。”秦霁在被子里屈膝坐着,下颌点在被上,在司未搬起一个熏笼要出去时又喊她一声。 司未回头,“怎么了姑娘?” “帮我拿件能穿的裙子和——” 秦霁说着将下颌转向另一边,声音讷讷道:“和亵裤过来。” 门外穿进一缕风,将熏笼上冒着的热气吹到了司未脸上。 她咳了咳,两手各提一个熏笼,应声好后走了出去。 人才跨出门槛,秦霁便听到她一声忙乱的“哎呦”,紧接着便是熏笼摔在地上的声音。 秦霁叹了口气,脸埋进被中。 司未一时也有些为难,这院中除了自己,只剩下两个男人。她也是昨日才赶到丰州,对这位姑娘的事还没好好上手。 她在院中绕了一圈,最后踩着步子停在了书房的外边,牢牢实实挡住一扇窗。没多久赵望就从里面出来。 “杵在这儿有事?怎么不去照顾姑娘?” 司未偷偷摸摸往里面看了一眼,问道:“姑娘的衣物放在哪儿?” 赵望带着她往另间房里走,推开门,将两个箱奁搬到她面前。 “忘记给你交代了,姑娘一早的衣物都收拾在这儿,缺了什么告诉我再出去添。” 司未打开后愣了半晌,方才还担心里面没有亵裤,这会儿倒叫她吃了一惊。 何止亵裤?肚兜罗袜,秋裙披风,样样齐全。 大爷竟提前备下这么多东西跑到丰州?
第068章 秦霁换上衣服后便想去净室,她先前流了一身的汗,对此很是执着。 司未在书房禀告完,见到陆迢揉起了眉心,面色似有几分不耐。她心下正琢磨怎么回秦霁才好,转头便听到了陆迢的声音。 “别让她出来受风,把热水搬到卧房里,搬几面屏风过去围起来。” 司未正要应是,嘴才张开耳中又有了话声。 “熏炉也点上,你看着点时辰,别叫她睡在里面。”陆迢说完,食指并着中指敲起了桌面,“还——” “是!”司未应得响亮。 这是她头回听见陆迢说起别人的琐事,还是接连两句长话,觉着很是新奇。又补充道:“属下一定好好照顾姑娘。” 陆迢将后面的“有”字消了音,扫了司未一眼,略微颔首,“出去吧。” 人走后,陆迢的视线又落回案前的一封密令之上。 年初离京前,他去长公主府拜见外祖母,寿阳长公主留他到了晚上,夜里私宴时,一身便服的嘉元帝也来了。 这封密令便是当时所得。 嘉元帝年近五十,两鬓已是斑白,“昭行,你按说此次本该留你在京中任职,但济州有件事还需你去查……” 济州。 陆迢闭上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 去年年末,济州州衙里一连三个身在要职的官员出事,疯的疯,死的死。 今年接任的知州都找不到,一连几个人选不是伤就是病,拖了七个月才在两千多里外的京城找着了肯接任的人。 这个小州在应天府十三州内原本并不起眼,其繁荣也远远比不上围着金陵的那几个州,可闹出的事其它几个州却是甩着马鞭也赶不上。 那些人在济州做的是冶铁和辎重的生意。 陆迢在应天府的五个月已查出大致脉络,然而他手上还只有一本秦霁抄下来的账册。 这远远不够。 赵望在外敲了两下门,进来后呈上一封司午寄来的密信。“大爷,刚到的消息,那位李知州已经过了金陵,昨日在金陵下边的一个驿站落了脚。” 陆迢看完信,眸光微敛。 此人在进金陵前便隐匿了行踪,如今十余日过去,才行这点路。刨除路上时间,剩下的十日定是滞留在金陵。 他又是为的什么? * 转眼到了傍晚,陆迢出了书房,才推开主房那间门,便对上了想趁着司未不在偷偷出去的秦霁。 她身上穿着他带来的云纱褶间裙,外面搭了件水蓝的披风。脸上发热冒出的红晕褪了不少,变成两团薄粉,叫人想起春日开满枝头的桃花。 他移开眼,回身关门。 “大人。”秦霁退了一步,在他身后说道:“我正想去找你。” 她能主动搭话,定是有事相求,陆迢不咸不淡回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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