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秦霁面色如常,以为没被发现,便安心地起了身,口中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心,有大爷在,你不会有事的。” 秦霁颔首,浅浅笑了一下。 待司未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一双杏眸才失了笑意,同渐黑的天色一齐黯淡下来。 她都看见了。 通缉令上小字写的罪名是杀人,元月十七,于京畿河边杀害工部侍郎之子陈启。 只眨眼的功夫,天边两朵霞云不知所踪,水面也沉沉覆上了一片墨蓝。 关上窗,客房内愈发见暗。唯一一处亮光,还是床边小桌上点着的一只烛。 秦霁坐在床上,盯着这只烛。 烛芯上挂着簇血红的火苗,在劈帛声中倏尔爆胀,迸溅出一室血光。烛火底下的蜡滴越来越多,堆聚在一起,像极了两具被烧枯的白骨。 到了夜深,陆迢进来的时候,里面已漆黑一片。擎烛照过去,床上的人也没好好躺着,裹着被子蜷成了一团。 他解下外面的衣裳,上了床,还不见她一点动静。 陆迢拉了拉被子,里面的人反而裹得更紧。他在这团被子上拍了两下,“你是变成了秋蚕,在这结茧?” 男人的声音在这一片黑夜尤显清晰,叫人无从忽视。 除此之外,他的话还带有一种熟悉的刻薄,像一柄利刃。 眼下,这柄利刃却是切断了一直纠缠在秦霁耳边的惨嚎。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小声喊道:“陆迢?” 陆迢不理睬,继续拍她,“被子。” 真是他的声音,就在自己身侧,秦霁松开手,把被子分了一半给他。分被子时秦霁碰到了他的胸口。 是热的,在跳。 她安心了些许。 只有些许。 陆迢一睡下便不说话了,秦霁后背空空,翻来覆去,又躲进了被子里。 弯腰时额头“不小心”碰到了男人的肩,秦霁顿了一会儿,没等到陆迢将她移走,便就这么抵着。 那张通缉令叫她惴惴不安直到现在。 秦霁不认识陈启,可对着上面的“杀人”二字,却无法做到理直气壮地否认。 她杀过人的,还是两个。 额头还抵在陆迢肩上,鼻梁也挨着他的寝衣。 那张通缉令陆迢定然早就看到过,他怎么还敢同自己睡一张床? 夜里,河道上的浪要比白日大。他们乘的这艘船偏小,舱房只有一层, 秦霁躺在床上,浪一过来,她便能感觉到。有些昏沉的脑袋对此项尤为敏感,却也仅仅是敏感而已。 清醒的神思仍是要被一层层浪花拍进水下。 她摸到陆迢的手,轻捏了捏,低声喊道:“陆迢。” 他一点反应也无。 秦霁有些气馁,稍时又振作精神,用力捏捏他的手,语气郑重,“陆迢,我杀过人。” 陆迢头在软枕上挪了挪,“嗯。” “我没说假话。” “哦。” 这人的反应再平淡不过,好像她说的是今日吃了什么。 秦霁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默默松开他的手,转回里侧。 人还没重新蜷成一团,腰间便穿过男人精健的手臂,紧接着后背便覆上了一片暖热。 陆迢的声音混着他暖热的吐息,一起经过秦霁耳畔。 “害怕了?” 秦霁点点头,又转回来对着陆迢,脸埋进他怀里,“很怕。” 她极少有这样的时候。 陆迢一怔,往后撤了撤,手背探向秦霁额前。 比昨日还要烫。 秦霁又朝他怀里拱了过去。 陆迢抬手抚上她纤薄的脊背,缓声道:“上元节夜,火里出来的两具焦尸在官府放了几天,便送进了漏泽园安葬,大相国寺的和尚每年都会为这些人超度一次。” 他扯了扯秦霁的头发,“死都死了,不必再怕。” 男人的声音磁沉,配着这缓和的语气,像在桐木筝上拨动出来的乐声。秦霁的思绪跟着这乐声走了一阵,骤然停下后又什么都忘了。 秦霁有些没明白他说的意思,只跟着“嗯”了一声。
第071章 翌日清晨,陆迢先醒,洗漱完回到客房,把床上的秦霁从被子里面挖了出来。 陆迢伸手覆在她额上,几息过后才确认—— 同昨夜一般烫。 白皙清透的脸上晕着两团酡红,她睡得却还是很沉,绵缓呼吸里也带着沉沉的困意。 这两日里,秦霁有两夜一日都在睡。 陆迢捏了捏她的脸,便见秀眉轻蹙一瞬,人仍没睁眼。 这药性于她而言还是大了些。 不止一些。 秦霁这回一睡便睡到了中午,乍然看见站在床边的司未,懵了好半晌才想起是谁。 司未探了探她的额头,“姑娘,你还晕么?” “不晕。”秦霁揉揉眼,“就是很困。” 她慢慢吞吞洗漱完,清醒了少许。因而在用过午饭,司未又端来一碗药时,并没立即去接。 日光明晃晃从窗边洒进来,映在那双清透的黑眸之中,很有审视的意味。 司未不由心虚起来,前几回的药里确实……确实加了些药方上没有的东西。 是辛葵。 辛葵性温,服之生热,虽能解风寒之症,但也会生出别的症候。 神思不专,头脑昏沉,像姑娘这种的,还多了个嗜睡。 可那都是大爷叫放的,与她无关。如今这碗是真没有了,只是一碗普通的,能解伤寒的药。 司未讪笑,又递了一遍,秦霁仍是不接,望向她的目光里充满怀疑。 她无可奈何道:“那我喝给姑娘看一遍。” 秦霁默默望着她。 司未弯肘收回碗,嘴唇还没碰到碗沿,冲人的苦味一股脑先涌进鼻腔。 她瞬时皱紧眉头,正为难着,隔间陆迢的咳嗽声穿过薄薄的舱壁传了过来。 司未立马改口道:“那我去送给三爷喝?” 她提高声音,有意要给隔间也听到,“三爷总跟姑娘在一起,不注意着些,过了病气可不好。” 秦霁用力点头。 司未出了门,听到她顺利送完药,秦霁站起来,蹑手蹑脚停到了隔间客房的门外,半掩着身子探头往里看。 陆迢正坐在棋桌旁,药碗放在一边。 他落完子,便端起了药碗。 一口喝尽。 秦霁看得清楚,心中疑虑被打消。 或许真是困了,秦霁想着,又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余光瞥见门边的人影离开,陆迢才拢起眉心,起身去倒了杯茶。 这药还真苦。 怎么她每次喝都是不声不响? 这两天都是晴日,客船慢悠悠驶在河道上,时间成了船下的水,随着日夜不停的摇浆声淌了过去。 秦霁正是被拍船桨的声音给吵醒,她回房没多久又撑不住睡了,这会儿醒的却正是时候。 才推开床边的小窗,澄黄的余晖便投了进来。 她赶上了黄昏。 秦霁还没见过水上的黄昏,从京城南下的船上,她镇日惶惶不安,根本无心去赏景,此时却能腾出这个闲心。 窗外,天边云蒸霞蔚,一片晴空中见不到一点蓝。垂眼往下,水中倒映着的是粼粼霞光,金乌在波浪上浮动,好像掉进了另一片天。 陆迢进来时,见到的便是她半坐在床上,手搭着窗沿往外看的情景。 “在看什么?” “夕阳。”秦霁心情尚可,说话时不自觉翘起唇角。 陆迢关上门,他上床时,秦霁自觉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半窗边赏景的好位置。 陆迢便坐在她旁边,将就着望向窗外。 他自幼便生活在金陵这片水乡,这些景都是从小看到大的,并不觉稀奇,不像她。陆迢的目光收回来,落到了她的脸上。 秦霁很快便察觉到了,她实在迟钝,这会儿才想通方才听到的“嘎吱”声因何而起。 他关了门。 手从窗沿落下来,才撑在床上,还未来得及想出借口,陆迢先说了话。 他偏首问她,“涂药了么?” 秦霁一懵,随即指了指一边桌上的药碗,“刚刚喝完。” “不是这个。”陆迢伸手摸她的额,烧已经退了下去。“我帮你涂。” 这种事上,少有秦霁选择的机会。 陆迢将她抱到自己身上,一只长臂环住她的前腰,提起堆在腰间的繁复裙摆,另只手则往下去,给她涂药。 他指端裹了一层白色药膏,初初探入,那凉意便惹得秦霁打了个激灵,后颈变得僵直。 才一个指头,就被一腔柔软紧紧裹住。 陆迢偏过脸,唇掠过她发烫的耳, “上药怎么也怕?” 男人的语气一本正经,然而动作却全非如此。 凉腻的药膏早被抹了个干净,指腹在紧裹中绕着圈,一遍一遍,往柔软深处推进。 他的指腹粗粝,上面有一层薄茧,每一厘的移动,都能在身内蹭出烫人的温度,几乎要将秦霁烧化。 秦霁垂下眸,湖蓝的云锦裙面在床上铺开,一阵风吹进,裙面如生波纹,浮漾着流动。 不是风吹。 裙摆下,脚趾紧紧蜷成一团。秦霁忍着快要溢出喉间的轻哼,没力气地推推他拦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你涂好了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细,尾音有轻微的颤。 谁在给她涂药? 下颌靠上她的薄肩,指腹在一片潮热中捻动,尚未觉湿腻。 他闷出一口气,鼻尖碰碰她的颈窝,喑哑道:“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 窗外,燥热的霞云落在水面,一片一片,浪花翻动时带起滚烫的温度。 凉腻的药膏渐渐化开,融成水,淅淅往外流。 指尖已经变得潮湿粘腻,靠在他胸前的人亦是酣眼迷离。 身下骤然一空,秦霁尚未缓过神,好一会儿才转向他。 她轻轻咬着下唇,杏眸含着盈盈春水,呼吸都是轻微的不稳。 小模样瞧着还挺委屈。 陆迢低下脸,缓缓朝她压近,还隔着寸余的距离,便看见小姑娘闭上了眼,呼吸也屏了起来。 他在她腮边啄了一口。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涂好了。” 秦霁才闭上的眼又睁了开。 她望着他,这回真有了一点委屈,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偏唇又紧紧抿着,不肯说一个字。 没好。 小姑娘一双杏眸朝他望了过来,里面水光潋滟,好像要把人溺进去。 陆迢捧起她的脸,明知故问,“怎么了?” 他不戳破,要秦霁亲口说出来。 她的感激和依赖都飘忽不定,来得莫名,走的也奇怪。这些太虚也太空,唯有身体的欲望真实可控。 以后不知还有多久,他们之间,总要有些真的东西用以维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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