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乖囡小点声,别背着人说话。” “哦……” 齐声微微叹了口气,他看着面前浅褐色的伞面,像是没听见老人和小孩的话,继续跟在姚春娘背后随着她的速度慢慢地走。 姚春娘抽正伞,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等了一会儿,却见背后的人不出声不出气的,若不是齐声走路有声,姚春娘都要以为这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她眨了眨通红的眼,回头看齐声,恰好对上齐声的目光。 眼珠子黑漆漆的,不言不笑,仍旧一副不好相处的债主相,难怪女孩觉得他吓人。 两人已经出了柳河村,姚春娘也不怕被人认出来,她放慢速度和齐声并肩走,鼻子堵着,瓮声瓮气地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我在哭?” 她哭了一路,又久久没开口,声音落在耳里有些哑,齐声偏头看着她,老实道:“嗯。” 他答得快,像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姚春娘斜着抬高伞朝他看去,伞沿不小心打过他的笠帽,“啪”一声响,差点把他的斗笠戳下来。 齐声往旁边退了退,抬手扶正斗笠,视线还是一直落在她身上。 姚春娘瘪嘴:“你既然晓得我在哭,那为什么不来哄我?” 她可怜巴巴地加上一句:“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齐声语气低缓:“我以为你偷、偷偷哭,是不想我知、知道,我也不知道怎、怎么哄你。” 姚春娘如果是因别的事难过,齐声还能想出办法解决,可现在她哭是因为放心不下爹娘,他难不成又把她送回娘家。 姚春娘皱着眉头嘟囔:“你哪里不会哄人了,疼不疼,重不重,要不要歇一歇,你分明就很懂。” 她说得浑不着调,关上门的话也就这么在路上吐出了口,也不怕旁人听见。 齐声捏了捏攥着的包袱带子,开口问:“那、那你想回、回去吗?” 姚春娘没听懂,吸了吸鼻子,疑惑地“嗯”了一声:“回哪去?” 齐声抿了抿唇:“柳、柳河村。” 他心里愧疚,话也说得慢,想是觉得是因为自己姚春娘才离开了爹娘。 姚春娘望着他低低垂着的眼,轻搡了他一把:“你想什么呢,叫你哄我,不是叫你送我回去,是我自己愿意跟你的。” 齐声顺势牵住她推过来的手,握在掌心。 他身高肩宽,笠帽虽宽大,在他头上却也遮不住多少雨,袖子裤脚都已经湿透了。手一牵上来,传了姚春娘一手的凉意。 姚春娘低头看了看,有些心疼地皱起了眉头。 她抽出手,把油纸伞塞进他手里,又摘下他的斗笠戴在了自己头上,伸手扯过他手里的花包袱,朝他再度伸出了手。 齐声很识趣,将伞换在右手,空出左手去牵她。 姚春娘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他的拇指,低声道:“走的时候,娘说爹给我在包袱里塞了钱,让我偷偷藏起来,好好地用。” 她说完,才想起吴柳香后一句交代似的,慢吞吞补上:“她还叫我不要告诉你。” 齐声静静听着,没有搭话。 姚春娘轻轻叹气,不解道:“是不是很奇怪?我爹为了有个儿子,费尽心机想从我身上挤出钱,可看我过得过不好,棺材本也肯掏出来给我,他这样对我,我敬他心里有疙瘩,恨他又觉得自己不是东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齐声的爹娘抛弃了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奶奶却收养了他。他不好说姚二东究竟好与不好,只能道:“人性复、复杂。” 他看姚春娘依旧闷闷不乐,握紧了她的手:“你担、担心他们,等过段时、时间,我和你回、回去看他们。” 姚春娘问:“你也会这样吗?你以后会不会对我又好又不好。” 齐声有些意外她会这样问,但回答得很快:“五六十、十年后,你就知、知道了。” 姚春娘叹了口气:“那我以后要是变成我爹那样,老了之后对你又好又坏呢。” 齐声拿伞沿在她的笠帽的磕了一下,皱眉道:“不、不准。” 姚春娘扶稳帽子,嘴巴翘得老高:“哦。”
第六十二章 凶手 回到梨水村已经是下午,落了一天的雨也终于停了。 浩浩汤汤的河水漫过了大半桥墩,速冲而下,流得比往日更急。 姚春娘远远就瞧见好些人聚在两侧河边,扎了裤脚拎着抄网竹篮子,兴致勃勃地捞从上流冲下来的鱼。 齐声一手拿着油纸伞和笠帽,一手牵着姚春娘,见她好奇地往河边捞鱼的人里张望,问她:“想吃、吃鱼吗?” 姚春娘眼睛放光:“你还会抓鱼啊?” 齐声会打架子能修房顶,但下水捉鱼的技术相较之下便有些逊色,还比不上如今技术精进的唐安。 他看向姚春娘亮晶晶的眼睛,有点遗憾地收回了目光,老实道:“不、不会。” 他冲着河边的人抬了抬下颌:“找他们买、买两条。” 姚春娘可惜地摇了摇头,财迷兮兮道:“鱼要自己抓的才好吃。” 齐声没听过这个说法,但还是附和着她:“那我回、回去编个竹、竹网,明天来、来捞。” 姚春娘哪里是贪那一口鱼肉,她是想下河摸鱼玩呢。她叹了口气:“明天我来不了,这些天我不在,地里的黄瓜肯定发苗了,我明天得赶快去砍两截竹竿子回来给黄瓜爬藤。” 她一走就是十日,家里的活扔着半点没管,地里的苗、田里的草,不知道疯长成了什么样。 她担心得紧,没想却听齐声道:“我已经打、打好架、架子了。” 姚春娘惊讶地看着他:“是屋后边西边坎上那块地种的黄瓜吗?” 齐声点了下头:“那天路、路过,顺手就打、打上了。” 打架子繁琐得很,哪来顺手的事。姚春娘心头透亮,捡了宝似的偷着笑,用指甲在他掌心挠了挠:“齐声,你真好。” 齐声似乎觉得痒,手一包,握着她不让她乱动。 行过一段浅窄的河道,齐声在河边捡了块竹篾子,蹲在河边刮鞋边的泥巴。 “腿抬、抬起来。”他对站着的姚春娘道。 姚春娘“哦”了声,拿着斗笠,背着包袱握着伞,摇摇晃晃抬起一只糊满了泥的鞋。 齐声稳稳握着她的脚腕,给她刮鞋底的厚泥。她单腿立着,左摇右晃,像是随时会倒。 “扶、扶着。”齐声又道。 姚春娘还是“哦”了声,把笠帽胡乱扣在头顶,空出手扶住了他的宽肩。 这段路没见什么人,姚春娘左右看了看,瞥见路旁有被雨浇褪了色的黄纸,奇怪道:“这几天村里谁走了?” 齐声正低头搓着她裤腿上的泥点子,听见这话像是才想起来这茬似的:“哦对,马平死、死了。” 姚春娘大吃一惊:“马平?是我知道的那个马平吗?怎么死的?” “山上滚、滚下来的石头砸、砸死的。”齐声说,他似乎觉得这死法有些古怪,顿了一下又道:“村、村里人是这、这么说的。” 姚春娘觉得这死法有些熟悉,慢慢皱起眉头:“你那个……” 她本想说“你爹娘”,但想起齐声不愿认他们,又立马改了口:“那对老夫妻的女儿一家也是这么死的。” 姚春娘说到这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汗毛一竖,缩了缩脖子,俯下身小声和齐声道:“你觉得像不像有人学了那法子,然后把马平……” 齐声同意地点了点头:“嗯。” 姚春娘心头发寒,正想是谁动的手,又听齐声语气淡淡地接着道:“他、他们说是、是我杀的。” 齐声那日在周梅梅的院子和马平起了冲突,附近好多人亲眼所见,马平一出事,自然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姚春娘哪愿意别人说齐声,一听立马恼了起来:“哪个没脑子的栽赃陷害你?你告诉我,我替你骂他。” 齐声看她气得不行,正想道一句“没事”,没想又听见姚春娘义愤填膺道:“马平瘦瘦巴巴,你要杀他不是和杀鸡一样简单,用得着还去学那种笨办法吗?” 齐声:“……” 正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怯怯的声音:“春娘?” 姚春娘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抬高帽檐回头看去——一身湿的逢春扎着裤脚挽起袖子,挎着一只胖肚子大鱼竹篓子,见她看过来,瞬间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春娘,真的是你!” 有段时间没见,逢春似乎长高了些,头发也长了,拢在脑后扎了一个小啾啾,毛毛躁躁地立着,扫把头似的精神。 “你回来了!”逢春两步跑过来,身上的竹篓子一颠一颠,可爱得紧。 她看了眼蹲着给姚春娘刮鞋泥的齐声,因为和他不太熟,没靠得太近。 逢春来了,齐声也没起身。姚春娘和逢春站着说话,他拿着竹篾子头都没抬一下,刮洗完一只鞋还敲了敲姚春娘另一条腿,示意她换一只。 男人给女人洗鞋,其他人看见了多少要戏谑几句,不过逢春呆,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她冲着姚春娘傻乐:“他们都说你回去嫁人了,不会回来了。” 姚春娘也没想会在这儿遇上逢春,她高兴道:“你别听他们胡说,我如果走了,肯定要和你说的。” 逢春听见这话,挠了挠头发:“嘿嘿,梅姨也这么说。” 姚春娘忙问:“你去看她啦?她腰好了吗?” “好了。”逢春抬手往上游乌压压围在河边的人群一指:“她在前面抓鱼呢,不过她好笨,一条都没抓到。” 她说着,自豪地给姚春娘看自己的鱼篓子:“你看,我抓到这么多。” 姚春娘见她开心成这样,一点不像家里出了事,犹豫着问她:“逢春,我听说你爹死了?” 逢春还是笑,乐得都快看不见眼:“是啊,死啦,前天还是大前天来着,都已经埋了。” 马平死了,她笑得比亲爹活了都还开心,姚春娘觉得死了人还笑很不地道,但又忍不住为逢春高兴:“那你就不用被卖给老瞎子了。” “嗯嗯!我娘不让我嫁了,让我在家带弟弟。” 姚春娘笑了笑,随后又压低了声音好奇地问:“逢春,你爹是怎么死的啊?他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听姚春娘这样问,逢春突然不说话了。她忸怩地搓了搓衣角,欲言又止地看着姚春娘。 姚春娘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春娘,你为什么问我这个啊?”逢春道:“梅姨说有人问我这个,准没安好心。” 她知道姚春娘待她好,但又不明白姚春娘为什么问这个,所以纠结得很。 姚春娘不解地“啊?”了一声,解释道:“因为有人乱讲说你爹是齐声杀死的,我刚正生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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