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臣想请问,兵部昨日奏本中的消息从何而来,有何目的,是何居心!” 国家首辅言锋犀利,直指兵部,将事情的前后开诚布公,群臣哪还瞧不清局势? 御史中丞卢钺闻之已然是怒目圆瞪,摆弄军政,这是何等大逆?他连仔细揣度都来不及了,直接迈出一步质问道,“眼下战乱纷起,兵部竟敢公然戏耍君上与朝臣,是当真连自己九族都不顾了吗!臣身为监察首长,无法容忍这样的佞臣扰乱朝制,请陛下着令立即将其扣押,以待审问!” 刘笙无聊地挠了挠眉峰,冷冷瞧着阶下战战兢兢的李纪。 不等下一个人站出来诘问,刘笙便道,“祁尚书。” “臣在。” “祁尚书方才说,是据回报才知,秦姝并不曾受到围攻。”他半眯着眸子,“这事儿,朕怎么不知道,众臣工怎么不知道?且,尚书又是如何得知的?” 祁牧之既能说出口,便能料得到此刻。 “陛下问得好。”他说这话时,对刘笙的失望已然是到了顶点,“那就,带上来吧。” 鸣泉跪叩在大殿中央时,有些人认得,有些人不认得。 怯怯私语中,跪地的男子目光触地,扬声道,“小民,前任九层台听讯司掌司鸣泉,叩见陛下。” 祁牧之扫了他一眼,“此人常常出入宫中,陛下应当认得的。此人掌管九层台所有密报往来,所述之言,应是有几分可信的吧?何况此刻,项安长公主已经回到城中,京师与豫州军昨夜就在城下驻扎,如若兵部没有谎报军情,大军如何能在短短一天之内既平叛乱、又返京都?淮安王的首级如何能居于这大殿之上?” 军情有误,是板上钉钉。 只不过,这有误的人究竟是谁,就要看刘笙的取舍了。 刘笙看见鸣泉那时起,就觉此事无法善了,只好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喝问道,“阶下小人,还不抬起头来?” 鸣泉应声稍稍直起脊背,抬首却不抬眸,对他的恭敬算是到了极致。 “尚书所言可属实?你一个九层台的掌司,遇事不予朕言,不予秦姝言,竟去找我朝首辅?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刘笙沉声问道,“今日朝上,你若有半句虚言,朕定会活剐了你。” “小民,昨日起便不是掌司了。”男子的眉眼中掠过一抹哀思,“长公主在台册中...除了小民的名字,所以陛下也不必担心是长公主指使。” “用台中之人,搏一个区区证据。这种事,她做不来,也不会做。” 身后有臣子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你一个身无官职的区区庶民,说的话如何能算?何况你若是没有过错,怎会被长公主驱逐?一个犯有过错的人,吾等又怎知你不会再...” “是,小民确实犯过错。” 鸣泉苦笑一声,“小民对长公主殿下,心怀愧疚。可小民没有叛主,亦不曾后悔。” “正是因为愧疚,便想将自己知道的、看到的,都说上一说。可惜昨夜就没了掌司腰牌,小民再也无法踏进九层台,更无法进宫言于陛下。” “幸好,祁尚书的府邸,并没有太高的台阶,小民区区庶民之躯,也可以踏入。” 他这样决绝的姿态,是刘笙和孙无忧都没有料到的。 他感受到四方的视线,想到昨夜女子清冷的面庞,满含失望的目光,便不由得落下一行清泪,向上方叩首道,“陛下,尚书令所言,皆来源于小民。小民愿意作证,也愿意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只停顿一瞬,他倏然高呼道,“小民愿入刑部受审,以证所言为真。” 祁牧之闻言回首,显然没有想过他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刘笙嫌恶地挥了挥大袖,“如他所求——审,生死不论。” 刑部尚书王佩会心一笑,拱手道,“臣领命。” 祁牧之不忍再去看,只道,“陛下,是否该...” “朕知道。”刘笙不耐打断,扫了眼仍然镇定自若的孙无忧,见他无慌乱之色才转头道,“如此,就该轮到兵部,李侍郎了。” 李纪亦是抬首望了一眼孙无忧,得不到回应才拢了拢袖子,遮盖住颤抖个不停的手,“臣在。” “说罢,这不都等着你站出来说呢吗。”刘笙在王座上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瞥了阶下一眼,丝毫不担心他会供出谁来,“说一说,有没有做,做了什么。” “臣...臣没有,陛下是知道臣的胆子的,臣怎么敢欺瞒陛下...” 刘笙摊手,嬉笑一声,“喏,他说他没有,众卿还有何话要问?” “陛下!这怎么能...” “祁公急什么。”刘笙已经打定了主意,“搞不好,就是那鸣什么,鸣泉?就是他诓骗了祁公,祁公也不要被小人蒙骗太深了,到时伤及自身,何苦。” 祁牧之当即一甩大袖,“臣是国家之臣,若事事担忧伤及己身,干脆辞官返乡算了!” “诶,怎还动怒呢。”刘笙一笑,“祁公可是父皇留下的首辅啊,说辞官便辞官,叫天下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朕的过失呢。” 祁牧之强压着这口气,“臣不敢。” 刘笙唇角一勾,已现满意之态,“不敢就好,那就...” “但臣身为国家首辅,顾命之臣,只要在这个位置一天,就不允许有人这般蛊惑君王,祸乱朝纲。” 刘笙的脸色彻底阴冷下来。 他不明白,祁牧之到底想做什么。 到底有什么不满意,一定要这样与他作对。 那人的脊梁直挺得仿佛千斤都压不倒,直挺得令他生厌,他恨这个公然和他作对的老头子,恨先帝明明已经大去,还不忘留下几个管制他的人。 “臣想请问李侍郎,既你说你没有,那便当做你也是被诓骗的罢,那么诓骗你的军报在哪?只要侍郎拿出来一观,确认发出军报的人,传递军报的人,此事,便与侍郎无关了。” 李纪身陷慌乱,目光直向孙无忧寻求答案又皆是无果,陛下的态度也难以判断,他无措着,“这...军报应还是在兵部...下官没有说谎,下官是照军报所书,如实上奏的...请陛下明察!” 他不停地衡量着这中间的厉害,秦姝固然得宠,可孙无忧在朝为官,圣宠也不逊色于她,重要的是...陛下会不会真的将他舍弃... 他不想失去孙无忧这个往上爬的梯子,更担忧陛下因此对他生厌,以此不再重用。 可如若他真的被舍弃,那便是连命都不会留了...他会和刚刚被拖下去的那个庶民一样... 刘笙比谁都清楚那所谓的军报是谁所书。 所以,他不会同意调取军报的。 思量间,孙无忧贸然出声,“何必如此麻烦。” “兵部的军报繁杂,想要调取定然不太容易,想必以首辅的急性子,是等不了的吧?将长公主召来,问明真相,不就知道谁在说谎了。” 祁牧之立即喝道,“放肆!公主千金之尊,天家贵女,刚刚才平叛回京,尔等是什么身份,也敢问话于长公主?” 孙无忧冷笑一声,仍垂首回道,“虽有冒犯,但长公主不仅是天家贵女,更是陛下的臣子。既同为臣,又如何不能一问呢?” 刘笙想到了。 倘若从秦姝那能打消了祁牧之的念头,这便是最小的代价。 他方才犹疑着没有提出,不仅因为此事他对她有所隐瞒,更因为他的疑心。 如果她反口将事实公布... 不,她不会。他想到那个轮椅上的少女,便倏然笃定了。
第076章 舍弃(2) 祁牧之的忠直与刚正, 无疑是这个时代中最突兀最执拗的一笔赤色。 秦姝坐于妆台前,朝着那铜镜中目露凄色的女子浅浅一笑,又向外唤道, “进来吧, 为我更衣。” 此番不是除去孙无忧的最好时机,如果单单由她来谋划,一定会有意忽略孙无忧先前的恶行,先将大军送上北境。 但她知道,祁牧之冒然发难是意识到了那人的野心与歹念,京中局势变化莫测,晚一日解决国家佞臣,边将与万民就多一分倾覆的风险。 他如此作为, 并非不清楚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可如果这便是祁牧之的道, 她一定不舍得毁其筋, 伤其骨。 他有他为人臣子的执着,她也有她立身于世的原则与初心。 临行前,女子蓦然回首, 回身去屉中取出一支狭长的木匣, 交到簪月手中。“替我守着她, 在我回来之前,不准她踏出九层台的门, 也不准任何人踏入九层台的门。” 簪月颔首称是,目送她安稳坐上马车, 才有心思拨开匣子。 里面安放着的,是一支崭新灵巧的长鞭。 朝会仍在继续。 “陛下当真, 要包庇小人到底吗。” 刘笙冷笑,“难不成但凡有不如祁公之意的地方, 便都是朕的不是,但凡有不与祁公为伍的臣子,便都是小人吗?雁过留痕,定罪皆需证据,祁公虽为首辅,但也不要太霸道了。” 孙无忧亦道,“祁公别急,去请长公主的内侍已经出宫了,真相很快大白于天下,祁公还是想想,该如何处置那个诓骗陛下与群臣的前任掌司罢。” 祁牧之自嘲笑笑,铁打的证据摆在众人眼前,不仅无功,竟还要背负恶名至死,这便是当朝对于人证的处置。雁过留痕,但痕迹也终究要被长夜吞噬的。 “君臣相疑,从古至今都是大忌。”他垂首道,“可君臣不疑,小人便会逾矩。陛下登基后,一心包庇依赖身边近臣,可曾想过在这近三个月里,多少决策是出自于陛下本心,多少决策是他人鼓动?朝野为何而不安,民心为何而惶惶?陛下当真要一错再错吗!” 还不等刘笙将此话听了个十成十,孙无忧当即一声叱问,“祁牧之!你对国君竟敢如此放肆,仗的是自己辅臣的名号吗!还是说,你笃定长公主殿下所说的真相会不如你意,便要垂死挣扎一番,临了也要离间吾等君臣?当真是好毒的心肠。” “孙大人说的不错,本宫还未至,祁公着什么急呢。” 秦姝的出现,着实让一部分人心中定了定神。 但这一部分人,最不包含的便是祁牧之的门生,乃至于朝中所剩无几的清流。 顾琛本还对秦姝的立场报以希望,可看她此刻的架势,还是生出几分担忧,轻唤道,“殿下...” 秦姝回以淡笑,“顾琛大人,许久未见,您得空还是要多来府中走动走动。” 顾琛眉头一跳,不知她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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