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死去的无辜之人,再也不能复生了。 他到底要得到什么! “倒是阿姝你。”刘笙继续道,“能随时出入后宫的人,只有你。有机会从外面拿来这毒的人,也只有你。” “这样大的嫌疑,依朕来看,还是先留在宫中待审吧。” “陛下!” “祁公,谋害太皇太后可不仅仅是家事,更是国事。”少年帝王的唇角勾了勾,朝着下方道,“朕可不想让一个祸国之人带领我宋大军去往边疆,所谓天高皇帝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依众卿说呢?” 他知道没人敢赌。 堂上站着的这么多身披官服之人,他们踩着无数人爬上今天这个位置,身上背负着无数同乡与百姓的希望,百姓叩拜他们、供养他们,渴望能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为天下谋康乐之计。 但朝堂之外的人们忘了,他们供养的人也大多是个自身难保的可怜虫,只要涉及自身荣辱利益,只要有人戳一戳那脆弱的向上人头,他们便吓破了胆,不敢再豪赌下去。 他们要保自身。 少年帝王今日之计,与秦姝三日前当堂翻案之策,如出一辙。 他正视着秦姝,面上划过的笑意像是在邀功。 学得如何? 学得真好。 周围之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秦姝留下的利弊,一片嘈杂,只有秦姝与刘笙目光相触得安安静静,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直到有一宽袖长衫之人信步而入,无视在堂众人,径直走向刘笙跟前,躬身道。 “陛下,众将已接旨,十万大军回各自军营待命。” “辛苦天师。”刘笙满意笑笑,“左右无事,不如站来朕的身边听一听此事的定论。” 尹清徽回以微笑,斜睨了一眼身后的秦姝,不紧不慢道,“陛下,臣不便参政,这是陛下先前对臣的惩罚。想必不仅臣记得,在场也是有其他人记得。” 刘笙佯装恍然,“噢,还有这回事?可是天师今日之事办得不错,不如就功过相抵了吧,想来旁人也不会记仇至此的。” 秦姝撇开目光,突然厌恶极了脚下这片土地,厌恶周遭的一切声音。她不耐开口,“所以诸位都觉得,吾已不能再领军,是吗。” 尹清徽立于王座之侧,率先应道,“臣方才传旨之时,见到的那几位将领虽不如长公主富有谋略,但也都是听从王命的本分之人。依臣愚见,若长公主当真不能领兵,可从几位将领当中择选一位暂代。” 有那么一瞬,秦姝当真觉得,就这样算了。 就这样...依他们,算了。 王朝不只有她一个人,就由着他们,至于兴衰...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也不过是被命运牵扯进来的可怜人,她也同样不属于这里,她是要远走高飞的人。 就在此时,门外突传来一声急呼—— 是一声声急呼,是从...宫外传进来的。 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直到有一将士从外跌跌撞撞跑至大殿门口,将手中急报递给门口的内监。 是八百里急报! 内监踏着碎步而来,径直朝正中奉上,刘笙神情淡淡,慢悠悠地理理袖口才接过来。 那一刹,少年帝王眼中流露出了一抹诧异,而后怒将军报摔在地上,喝道:“谢骁——这个废物!” 将他们父子赔进去不说,竟连城池都守不住! 祁牧之见状将军报拾起,展开一看,顿时声音惊颤,“陛下,滑台已失,谢家父子被困虎牢关,原本的五千人如今不剩三千。三千人啊!要如何抵挡得住北魏的五万大军!” 上首默不作声,他急得团团转,“陛下!如果谢家父子有了闪失,虎牢一陷,局势再难转圜啊!我大宋开国两年,便要吃如此耻辱之仗吗!” 刘笙定下神来,指尖轻轻敲击着长案,单手扶额静思,是在权衡和取舍。 他要谢家父子的命,不代表他愿意看着国土尽失。 何况是重镇。 往常这些事都有孙无忧在身边替他权衡,故此他今日格外拿不定主意,回首朝尹 清徽道,“天师如何看?” 尹清徽垂首道,“臣不论政。臣只记得,陛下是要将长公主留下来的。” 上首犹疑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秦姝倏然慌乱。 大战已始,滑台数万百姓失家,如此境况,他还要... 虎牢关自古便是兵家相争之军事重地,身为洛阳门户,虎牢一破,洛阳必失。 何况被围困的,是辅臣,还有阿周...他全都不要了吗? 是了,是了,他费尽心思,难保不是在谋辅臣的命... “那就,另择选将领。”刘笙道,“秦姝,留下待审罢。” “不能!”秦姝猛然上前,双膝一沉,坚定道,“陛下,此将不单单要引领二十万大军,还要在虎牢之外将里面被困的三千将士和无数百姓解救出来,陛下...皇兄...除了臣,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刑部王佩见机斥道,“长公主殿下不要忘了,您身上还担着谋害太皇太后的案子!此案若不平息,你如何配领我朝二十万大军!” 秦姝怒而驳斥,“本宫身上担着的案子,究竟是谁主使,这堂上有人比本宫更清楚!” 王佩一介趋炎附势小人,自然不清楚秦姝在内涵着谁,当即问道,“长公主如此说,便是指大殿上另有真凶了?可有资格出入后宫的唯有您,哦,还有这个宫人,看来长公主是指她了。” 他提步而出,站到了桃良身前,目光像是在看蝼蚁一般,“看来这个宫人,臣还是能审出些东西的,那还等什么?早早的审,早早的画押,可不能误了长公主的领兵大事呢!” 桃良艰难地抬抬头,浑身无一处不痛。她想要回首告知秦姝不要再驳,可又实在说不出话来。 她的嗓子,早就喊哑了。 她不禁苦笑,自己这样的卑贱之人,竟也能摊上这么大的案子。 蓦然想起,那日她问起太皇太后,为何要给长公主上药,难道长公主做错了什么吗。 太皇太后只暗暗摇摇头,并没有回复她。 可她今日突然明白了,身处乱局之中,错与不错,根本就没人在意。 桃良勉强抬首看向上方那个身着官服之人,她笑了,迎着王佩的蔑视,笑得惊心动魄。 王佩岂能容忍她猖狂。不仅猖狂,而且疯癫,王佩甚至怀疑这人是被审得神志不清了,蹲下身来欲要仔细看看,哪成想跪伏在地上的女人突然使力起身—— 像一只蓄势已久的豹,狠狠咬上王佩的耳朵。 王佩惊呼出声,愤而挥掌,一把将女人掀翻在地,捂着流血的左耳嗷嗷直叫,“放肆!放肆!给本官拿下!” “我看谁敢,都给本宫退下!” 场面纷乱无比,众人仔细再看时,已见秦姝不知何时起身,右手死死捏着王佩的脖颈要害,整个人护在桃良身前,威吓着要冲上前的宫卫。 刘笙冷冷开口,“秦姝,你太放肆了。” “桃良是我的人,谁也没资格带她走!” 王佩整个人都被她提起来几分,双脚几乎沾不着地面,脸上已见青紫,这是他头一次感受这个女人的狠毒与恐怖。 他试图用律法礼教说服她,“长公主...臣是...国家重臣,你怎可殴打...” 秦姝早就红了眼。 她不是深居于宫的天家贵女,她是从千百人中厮杀出来的恶狼,她有谋,亦有力量。 什么礼教,什么道理。 她从未学过,听过。 手中力道一点一点收紧,额上青筋暴起,她余光瞟到那几个宫卫意图绕道她身后夺走桃良,当即转动手腕。 只需一刻,这颗头就可以被她拧下来。 只需一刻... 拧下来之后,她就要用这颗头作为武器,狠狠砸向他们。 没人能动她的人。 “小姝!” 谁在说话。 “小姝!”是祁伯伯,“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她很想问。 “你要清清白白的去救虎牢的将士和百姓,你身上不能担罪。” 百姓...百姓...还有谢行周... 女子眼中的血丝一点点褪下,以缓慢的速度恢复清明。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祁牧之掰开,她无措地望着老人,顺从地松了手,“伯伯...” 祁牧之瞥了眼因窒息而倒下去直抽搐的王佩,而后朝秦姝笑笑,声音轻缓,“小姝,你要忍。” 你要忍,但不会太久。 秦姝忍不住落泪,“可是我身上已经...已经担上...” 只要上首之人不松口,她真的没有办法。 祁牧之拍拍她的头,就如她小时候受罚被他安慰时一样,很温暖,很安心。 “小姝,你要相信伯伯啊。”
第082章 活生生的人 “小姝, 你要相信伯伯啊。” 秦姝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是来到京城的第二年。 她那时还是年仅十岁、力量极其有限的一匹幼狼,总是被高强度的训练和打压逼迫得张牙舞爪, 却因每每伤不到敌人命门反被那个男人处罚。 无疑, 他对她是有大期望的。身为野心家,他期望她能成为必要时的一把利刃,可身为义父,他又期望她能拥有力量,不再因任何动乱而狼狈逃窜。只是这个男人显然不是个教养孩子的好手,少年秦姝每次见他时,眼中的反抗之意都远远大于崇敬和恐惧。 他又怎能容忍。 所以她反抗着,被镇压着, 再反抗, 再被镇压。 数不清的惩处与无力感, 伴随了少年秦姝初入京都的每一日。 城破家亡的记忆让她天然地排斥上位者的压迫,她厌恶手握权柄之人,厌恶他们只需要在军队后面挥一挥手, 前方的士兵便会化身成屠戮者, 他们会侵略, 会令人恐惧。 正如每一日,那个男人坐于最后方, 他只需要轻轻喊一声,他前方的台间们就会冲向少年秦姝, 手中的刀会毫不留情地挥在她身上。 现实与记忆重叠,她深受折磨, 男人也只会用阿白的消息吊着她的命。 直到有一日,她又因输了比试而跪在庭前受罚时, 有人为她停了步。 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留着有些长的胡须,面色健康而红润,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先是问,“你这个小丫头,头发怎的这样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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