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罗嬷嬷,心志倒是坚定,为了夏侯见雪和夏侯止澜的血脉,她也是煞费苦心了。 晚照看向青葛:“你如今是什么打算,我看殿下根本分不出来哪个是真,看他那样子是信了莫经羲他们的话,他看到自己孩子被折磨得如此可怜,必是怒极,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青葛听这话,其实心里也隐隐泛起不安。 她的视线落在窗子上,窗外有野生的藤蔓攀爬过有些年月的窗格,被风一吹,在叶片在风中扑簌而动。 沉默许久,她终于再次开口道:“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莽撞之人,九岁便曾随太子走遍天下,十三岁封王,执掌禹宁抵御强敌,他这样的人,看似嚣张桀骜,其实心性之坚忍,遇事之冷静,远不是寻常人等可以想象的。” 晚照听着,倒是赞同:“他这个人心眼多,我八百个心眼都斗不过他。” 青葛却想起之前,宁王明明对夏侯见雪恨之入骨,却依然冷静地一步步折磨着,甚至把消息瞒得滴水不漏,关键时候给了夏侯家族迎头一个痛击,逼得夏侯瑾穆忍痛放弃夏侯见雪,让夏侯见雪遭受了那样的人伦痛苦,他可以说是在用最无情残忍的手段折磨并报复着夏侯氏。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相信夏侯见雪的话? 他的血脉既然有了疑点,他就要自己查,要确保自己的血脉不会被混淆,要万无一失。 那些御医是用来诊断辨别两个孩子身上所中之毒的,一个中的是西渊奇毒,一个是昔日小世子中的毒,小世子身上的毒之前虽说不曾残留了,但总归有些迹象。 那些提点刑狱司的老吏是用来审查夏侯见雪,罗嬷嬷并莫经羲的,务必要从他们口中挖出真话,不惜一切手段。 至于那些仵作……青葛也明白了。 仵作因为长期接触尸骨,自然有其独到的识骨之法,纵然五个月和七个月大的孩子并不好分辨,但是兴许他们有什么法子可以探查细微之处,从而做出判断。 是以宁王为了确保万一,要他们一起过来宁王府辨别两个孩子。 晚照听了这一番话,也觉得有道理:“那就静观其变吧。” 两个人这么说着,突然间,就听不远处千影阁发出暗响,这种暗讯是最为紧急的,一旦听到,必须停下一切立即赶回去千影阁。 两个人神情微凛,对视一眼,当下不及多想,连忙各自整理,前去应命。 青葛抵达千影阁时,叶闵正在调度分派,一旁万钟协助,此时千影阁暗卫已经走了一波,青葛和晚照过去时,万钟看了一眼,便给青葛和晚照指了方位。 千影阁内部是把宁王府乃至禹宁城分割为许多小区域,每个区域都有编号以及固定点位,每个点位是如何安置又该如何和其他暗卫呼应,平时都规定得清清楚楚。 如今遇到紧急任务,并不需要详细叮嘱,只是发号施令分配点位便是。 青葛接到的任务是一二四六位置,位于广益厅外廊柱一带。 她根据自己的点位大概猜到,宁王此时应该就在广益厅,应该有大事要办。 他今日才回到宁王府,如今便调集人马,大费周章,只怕也是心急如焚。 她不及细想,身形一闪,轻盈自千影阁跃出,如鱼一般游动在宁王府,此时的宁王府灯火俱灭,整个陷入一片死寂沉沉的黑暗中。 夜色中有手持长刀的侍卫迅疾地各就各位,锐利地巡查着王府各处。 青葛还看到,一部分侍卫出了王府,去清查街道各处,街道上已经设 置了宵禁,那些晚间在外游动的百姓全都被驱逐回家。 这一刻的宁王府,乃至整个禹宁城都是寂静和凝重的。 就在这时,一旁有道身影闪过,随着一声低不可见的暗号,青葛认出这是晚照,她和对方一个照面后,两个人寻到一处死角,迅速交流着讯息。 因不敢发出声响,是以两个人只用手势和眼神。 晚照给出的讯息让青葛惊叹,原来御医保存的那份关于小世子就医录竟然丢了! 青葛脑中瞬间空白。 晚照磨牙,无奈地看她,又用唇语无声地说了一番。 她嘴巴张张合合的,青葛总算领略到大概意思,因为这份就医笔录丢了,宁王大为光火,甚至把温正卿都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连叶闵都被训了。 如今温正卿正四处寻找这份就医记录,严查严办,这也是为什么今晚阵仗闹得这么大。 青葛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头都要大了。 宁王大费周章请来御医仵作,这一切都说得通了,他竟然真的辨不清了! 可小世子就医笔录怎么会丢,这种笔录御案是深藏在各种机密要件中,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碰触,不可能无缘无故丢了,是谁从中作祟? 夏侯神府?不可能,他们直接被宁王踢上门,颜面扫地,这会儿根本没功夫做这种手脚,或者说他们还顾不上这些! 夏侯见雪,莫经羲,罗嬷嬷,更不可能! 青葛很快想到一种可能,叶闵。 只有这种可能了。 在禹宁,宁王自然大权在握,边境三十万大军并宁王府精锐侍卫全都听他调令,但是千影阁却是掌控在叶闵手中,连带着禹宁王府内部也都在叶闵的把控中。 如果叶闵想瞒过宁王偷窃小世子的问诊笔录,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透骨的寒意便自脚底泛起,青葛想起叶闵眉眼间似有若无的脆弱,以及那仿佛置身于外的淡然。 这个人看似恬淡,自己也险些失去防备放松警惕,可谁知道他竟然以退为进,对着一个无辜幼儿下这样的毒手! 是因为自己那日对他说的挑拨之言,以至于痛恨宁王,由此想让宁王做出悔恨终身的事?还是故意报复自己? 不过青葛很快想到,自己在府中,他知道一旦事情不妙,自己一定出面阻止。 那就是说,他故意偷走笔录册,让宁王无法分辨真假,让自己担惊受怕,并以小世子身份为要挟,逼着自己不得不出面承认自己的身份? 好毒! 青葛攥着拳,调整着呼吸,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想自己应该相信宁王,难道没了那问诊笔录,不用簸箕和涡纹,他就没办法认出自己亲生儿子吗? 御医,仵作,这不是都到了吗?宁王既然将这群人统统召来,那自然是有办法。 青葛让自己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赶去广益厅,抵达广益厅时,却见四处暗黑,唯独广益厅中点燃着幽暗的宫灯,广益厅内外轮班的其他暗卫已经准备就绪。 青葛把守的点位就在青石凿成的朱台处,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前方石扉,并广益厅东侧半边跌角的抱厦。 她自然想进去看看,一时恨不得和人换班才好。 不过随即一想,在外面也能随时探听里面动静,且万一有个不好,她可以便宜行事,也就只能罢了。 当下她不着痕迹略挪了下位置,这样她的视线可以恰好穿过广益厅窗楹,透过一株兰草,稍微窥探厅中景象,又能视野广阔地看看进出人群。 看起来宁王就在这厅中,不过里面并无任何动作,也并不见小世子踪迹。 她耐心地等着,也时刻关注着听内外动静。 这其间时不时有暗卫或者侍卫回来禀报,声音虽低,不过青葛耳力好,也隐约听到一些,看起来今晚宁王兴师动众,甚至调来了禹宁城外三千边境军,入城后竟是逐户排查,不放过任何一处疑点。 青葛微吸了口气。 她入千影阁多年,宁王府还不曾如此大费周章,竟调用了边境军。 须知边境军一动,西渊诸部都可能闻风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已经不是宁王府邸的私事了。 青葛屏着气息,继续聆听着大厅内外动静。 一直到卯时,就见广益厅外的回廊走来两顶小轿,并不算大的青幔小轿,轿子是二人抬的,不过青葛从那轿子的步速以及轿夫的吃重看,知道这应是奶娘抱着孩子来了,一个轿子中一个孩子。 很快两顶轿子同时停下,轿子中各自走出一个奶娘,奶娘全都戴着罩笠,而两个孩子也都是完全一样的衣着包被,两个孩子的脸藏在罩笠之下,外人难以窥探。 这时候,有两个侍卫跟随在奶娘身边,随护着奶娘进入大厅之中。 从青葛这里,她只能看到大厅一角,却看不到关键,只能凝神聚气,凭着耳力来听,约莫听出两个奶娘各自抱了孩子进入一处,听那感觉,大厅中应该设置了帷幄,这样外人根本看不到奶娘,也看不到里面孩子。 这个过程一直是静默的,那些奶娘不曾出声,侍卫们更是不敢有任何声响,就连两个孩子都睡得死死的,大厅内外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片刻之后,回廊再次出现动静,青葛看过去,却见这次过来十几顶小轿,依然是二人抬的青幔小轿,鱼贯而来,沉默无声。 这场景多少有些诡异,以至于越发让人感觉事态严重。 青葛细听里面气息,这一次的青幔小轿中应该是年纪一把的老人,所以是老御医老仵作到了? 很快那些青幔小轿停在大厅前,于是青葛看到,果然是那些御医仵作,一个个穿了墨色宽袍,戴了眼罩,由侍卫引领着步入大厅。 事情到了这里,青葛不得不佩服宁王做事之谨慎细致,这是要排除一切人为干扰,让这些御医仵作务必得出最遵从本心的评判。 这时候其他人等自然也都明白了,事关皇家子嗣血脉大事,没有人敢吭声,大家全都屏住呼吸恭谨安静地等着。 青葛调整气息,闭上眼睛,悉心聆听。 当周围的一切都被她摒弃在外,她的耳力探到了大厅内,她听到两个孩子在熟睡,众位御医仵作没有人说话,他们只是在侍卫的引领下,逐个进入帐幔之中,并为两个孩子检查身体并诊脉,待诊脉过后,似乎被带入单独的内室,并要求写下对两个孩子检验以及诊脉的结果。 这些结果全都呈在宁王手中。 青葛用尽全力耐心细致地捕捉着宁王的气息,试图从他的气息推断出他此时的心境。 在纸张翻动以及衣料窸窣之声中,她明显感觉到宁王的气息。 他似乎在翻阅着那些纸张,在翻来覆去地看。 他还站起身,再次去检查了两个孩子的情况,之后又回到座位,低头重新看。 从纸张翻动的频率来看,他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打量比较。 显然御医的检查结果让他困惑了,这甚至让他陷入焦躁之中。 青葛原本隐隐的不安逐渐扩大,她感觉事情走向了她最不想的方向。 她想起小世子出生时的种种,他曾经用那么温柔慈爱的眼神看着那个孩子,她甚至曾经傻傻地以为父子之间应该有着血脉相连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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