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含泪瞪了她们一眼,清澈的眸子仿佛被水洗过一般,委屈又无辜。 众人的心都跟着一抽。 多么好看的小世子,多么委屈的小样子。 小世子嘟嘟着小嘴儿,小声嘀咕着:“她们说……娘娘可怜!” 他这话一出,云喜等人脸色煞白,膝盖发软。 她们,她们真的只是随口说说啊! 结果这么小的孩儿竟然听到了,还会向宁王告状! 众人顿时腿都要软了! 她们这一段照顾在小世子身边,对于宁王的性子自然是知道的,提谁都不能提王妃! 她们这是找死吧! 宁王听到这话后,那神情已经不能用阴冷来形容。 他没什么表情地、缓慢地扫过她们:“谁说的,站出来。” 众人惶恐不安中,视线游移不定,最后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云喜脸上。 云喜面无血色,几乎不能站立,就那么哆嗦着上前,噗通一声跪下:“殿下,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 她无助地辩解着:“只是说一句闲话,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宁王轻轻垂着眼皮,神情间却有着让人窒息的威严感。 他轻声道:“随口一说?你还说什么了,给本王讲来听听。” 云喜眼泪落下来,她战战兢兢地抖着唇,将自己的话原原本本讲了。 她跪在那里,簌簌发抖,流着泪道:“奴婢只是想起来王妃娘娘性情善良,温柔和顺,她那样的人本该是有大福气的,谁知道却,却不见踪迹,奴婢替王妃娘娘惋惜,才会说出这种话。” 她一个寒颤,无助地道:“奴婢不是故意在小世子面前说这种话的,奴婢没想到小世子竟如此聪慧,能听懂大人话,是奴婢该死,奴婢再也不敢了。” 宁王:“你觉得王妃娘娘性情善良吗?温柔和顺吗?” 云喜拼命点头,因为太过用力,泪珠子都要甩出去了:“是,王妃娘娘才貌双全,秀外慧中,是天底下最良善的好人!奴婢一日不敢忘记王妃娘娘,时刻记着王妃娘娘。” 她一股脑地说了这些话,宁王听着,反而轻笑出声。 凉凉的笑散在朦胧夜色中,众人的心却越发紧绷。 这是什么意思…… 青葛沉默地站在不远处,聆听着房中动静。 宁王没什么波澜的声音响起:“出去,反省。” 这四个字依然冰冷,不过对于云喜等人来说,自然是如获大赦,一个个纷纷磕头感谢,之后跌跌撞撞跑出去了。 青葛略侧首,看向云喜等,却只看到她们在寒夜中飘飞的一抹裙角。 她们确实吓怕了。 在小世子面前妄议王妃却能逃得一劫,对她们来说犹如死里逃生。 这时,她突然听到宁王道:“谁?” 青葛道:“殿下,是属下,青葛,适才属下在后院见到云喜跑去唤孙大夫,心中担忧,故跟随过来,一探究竟。” 她说完这话,房中便陷入寂静中,并不曾有什么吩咐。 寒冬的风卷起雪花,吹起青葛大氅的边缘,她抬手压住,准备撤离。 这时,却突然听到宁王的声音:“你进来。” 青葛意外。 不过她在迟疑片刻后,到底进去房中。 小世子房中和别处不同,这里事先早打点过,各处布置都比其它驿站住处要讲究,入门处可以看到里面铺了厚实的地衣,又摆了红缘浮雕绦线大屏风来挡寒。 青葛踏入其中,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暖意,她知道这是烧的银炭,且烧得足足的,比寻常房间都要暖和许多。 她驻足在大屏风前,并不上前,只站在地衣外,恭敬地道:“殿下。” 这么说话时,她发现自己仿佛有些鼻音。 她在外面穿着大氅,迎着风雪,突然进入这么暖融融的房间中,热气涌来,以至于鼻子竟然有些不适。 屏风后,宁王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传来:“今夜你可要轮值?” 青葛:“不需要。” 宁王:“既如此,甚好,你留在房中陪着世子。” 青葛意外,不懂。 宁王:“怎么?” 青葛忙道:“是。” 她说完后,就听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宁王在披上外袍? 片刻后,才听到宁王的声音,淡淡的:“你换上软履,先洗漱。” 青葛:“是。” 当下她看了看房中布置,便吩咐外面的近侍,近侍命人传水,青葛自己脱下狐皮大氅,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又脱下皮靴,换上家中常用的白绫袜以及素缎软履。 这时候侍女送来热水,青葛将水倒入面盆中,略洗漱过。 等一切收拾妥当,她才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宁王的声音很淡,没什么情绪:“进来吧。” 青葛略吸了口气,便绕过屏风,步入其中。 地上铺着的地衣柔软厚实,房中的银炭缓慢燃烧着,无色无味,静谧无声,这是一个和外面风雪截然不同的所在。 宁王坐在案前,着一身素净到无任何坠饰的软缎夹棉大袍,衣襟松松散散,只用一根软缎带子散漫地缚住,一头乌发也散下来,垂在肩头。 这显然是要就寝的样子。 小世子着了系带睡袍,正软软地偎依在宁王怀中,手中把玩着一块什么暖玉,百无聊赖的样子。 他们面前案上摊放着一本线状册子,看样子宁王正教小世子读书。 这时,宁王略侧首。 橘红的烛光中,过于俊美的男人侧影线条清晰,锐利犹如刀刻。 青葛的心漏跳一拍。 宁王掀起薄长的眼睑,幽邃的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青葛脸上。 如羽毛轻轻撩过一般。 宁王的视线并无任何轻薄的意味,他只是那么漫不经心地一瞥。 可是青葛必须承认,那目光犹如柔软羽毛轻轻擦过,在她心里撩拨出似有若无的酥麻。 她略抿唇,无声地压制下那种异样的感觉,用恭敬而刻板的视线望着他的眉心处。 这是她私底下摸索出的小秘诀,让对方感觉自己在望着对方,不会察觉到自己眼神的逃避,但同时又不至于因为目光的对视而暴露自己的心绪,或者引起任何情绪的波澜。 宁王的目光停驻在她脸上,片刻后才道:“世子到底年幼,需要有人贴身照料着,他今晚恼了奶娘,不敢让奶娘陪着,劳烦你陪他一晚。” 他声音厚沉温和,慢条斯理地道来,且言语竟然颇为客气。 青葛道:“属下自当遵命。” 宁王略颔首:“世子颇为乖巧,况且他素日用的奶娘和嬷嬷就在隔壁,随时听候吩咐,你不用担心。” 他说着这话时,小世子正从宁王胳膊弯里探头过来。 他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像一只好奇的小鸟。 当他看到青葛时,愣了下,歪头打量一番,之后不知道突然想起什么,一下子就恼了。 他哼了声,不高兴地扁着唇,窝到了宁王怀中。 还是气哼哼的样子,小脾气很大。 青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不知为何,小世子使着小性子的样子像极了宁王,她觉得宁王幼时必然也是这样的。 父子两人一样的脾气吧。 宁王看着小世子,墨眸含笑,温声哄着道:“怎么了,又不高兴了?” 小世子使劲哼哼,还特意踢腾了下脚丫,以增加气势。 宁王垂着眼,轻叹:“这是青葛,你记得吗,你以前很喜欢她,她还曾经抱着你,带你飞飞,你不是很喜欢飞飞吗?” 小世子将脑袋闷闷地扎在宁王怀中,慢吞吞地道:“世世不太喜欢,一点喜欢……” 宁王怔了下,之后哑然失笑:“那就是有些喜欢。” 小世子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用他小拇指和小食指比划了很吝啬的一小段:“一点点。” 宁王便越发笑起来,他搂着怀中软糯的小东西,笑得格外愉悦:“好,就那一点点。” 小世子傲娇地抬着小下巴,不过眼睛却偷偷地瞥了青葛一眼。 青葛自然感觉到了,她轻抿下唇,压下唇角的翘起。 小世子收回视线,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宁王轻叹:“困了?” 小世子懵懂无辜地打了又一个大哈欠。 宁王食指微屈,轻敲小世子的脑门:“醒醒,说好了父王要陪你读诗的,读完这几页后你再歇息。” 小世子不太情愿地道:“好吧……” 小娃儿的声调,软糯糯的,拉得很长,像是蜜糖拉出的丝。 宁王哄好了小世子,才看了眼青葛,道:“他太小,不能冰着,你拿暖手炉来,先帮他暖好被褥。” 青葛:“是。” 当下宁王陪着小世子读诗,青葛便收拾床榻,这驿馆的床榻再拼命讲究,自然也不如王府中的精细,不过好在是三面围子的,可以挡风保暖。 宁王府自己车马中也带了各样物件,诸如雁羽做成的幔帐以及上等细锦做成的床裙,都没什么坠饰刺绣,最是柔软舒适。 青葛又从箱笼中找出一件折叠卧褥,这个乍看只有两尺,但展开后却有一丈,她将这个围在床榻上,这样中间便格外暖和柔软,也不怕摔下去磕碰到了。 她这么收拾着的时候,抬起眼来,自床围的缝隙不着痕迹地看向宁王和小世子。 或许是房中的银炭烧得实在暖和,宁王腰间系带松松地散开来,衣襟半敞,露出里面柔软素白的里衣。 他宠爱地搂着小世子,就着雪光烛火,一个字一个字读,教他认字。 小世子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就那么低垂着眼睫,视线跟着父亲的手指动。 不知道是不是打了哈欠的缘由,他乌黑的睫毛湿哒哒地耷拉下来,有那么一两根黏在晕着红意的眼皮上,看着可怜又可爱。 男人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之后低声念诗。 他的声音温润好听,像是打磨过的暖玉,偶尔停下来给孩子解释时,声音更是醇厚动人,带着些许宠溺的意味。 外面风雪交加,可是房间中却充盈着柔软、温暖、静谧。 青葛想起那一日在父亲的神庙中,她曾经渴望过的,她从来没得到过的。 她想象中被父亲抱着的模样,竟是昔日宁王抱着小世子的样子。 于是心里便涌出一段异样的情绪,酸酸涩涩,却又带着丝丝甜意。 她想,自己对宁王是有些眷恋的。 这种眷恋太过复杂,交织着昔年被救的感恩,被鄙薄的不甘,以及后来对权威的敬畏,对他本人的敬仰。 当然也因为,恰恰好,她便替嫁成为他的妻子,船过水留痕,她怎么能不在意。 她扪心自问,此时听着宁王抱着小世子哄着他的声音,她的心都要化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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