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压得很低,墨黑的眸子锋利冷漠。 谭贵妃见此,蹙眉:“你们,你们要怎么查?” 宁王:“母妃,你身为后宫妃嫔,是不是应该谨守本分,如今朝廷命官险些被毒杀,这是朝堂大事——” 他冰冷的视线落在谭贵妃脸上,不过声音却很轻:“母妃,儿臣劝你不要过问,毕竟这件事好像和你无关,还是说母妃希望卷入其中?” 谭贵妃怔了下,过了一会她才明白这意思。 他意思是说,这是朝臣被害案,她身为后宫妃嫔,若和自己无关,便不能过问。 若她非要过问,那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就要被牵扯其中。 他在威胁自己! 她瞬间伤心欲绝,嘴唇张了张,不敢置信地道:“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之前为了你那王妃,天天要死要活,行,我不管你,随便你折腾!我眼不见心为净!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就为了这么一个小暗卫,你竟要这么对我——” 她无法理解地看着里面的青葛:“她长成这样,你也能看入眼?这小妖精是怎么勾搭你的?你就被这么一个小妖精迷得神魂颠倒?” 对此,宁王置之不理:“搜,不许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和可疑之物。” 他一声令下,千影阁暗卫一拥而入,踏入谭贵妃寝殿,四处搜罗起来,并将今日在场所有人等一并拿下。 谭贵妃看着自己的寝殿被这么多外人闯入,且一个个粗暴至极,她的气便瞬间冲了上来。 她颤抖着手,看看床榻上的青葛,看看宁王,含着泪问:“为了这么一个小妖精,你,你竟命人搜我的寝殿?” 宁王漠然,迈步往床榻走去。 谭贵妃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冲到床榻前,一把揪起垂帷,之后抬手就去抓青葛的脸。 宁王劈手握住她的手腕,冷声问道:“你做什么?” 谭贵妃身体在颤:“你们千影阁暗卫不是都易容了吗,我倒是要看看,这是什么骚狐狸,竟让你这么护着!” 宁王晦暗的眸底泛起嘲讽:“母妃,你可能忘记我说的话了?” 谭贵妃颤抖着唇,望着宁王。 宁王:“第一,我说过,我手底下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管教!” 谭贵妃冷冷地望着宁王。 宁王:“第二,她不是什么小妖精,不是什么骚狐狸,也不是什么勾引我的人,在她是一个女子之前,她先是朝廷命官,是上过金銮殿的五品绯衣天武官,是配银鱼袋的大晟栋梁,是我的得力干将。” 他轻挑眉,看着谭贵妃眼底弥漫起的绝望和痛苦:“有些话,我说了,你却当我在放屁,那好,我再给你重申一遍,你听进去了吗?” 说完,他陡然放开谭贵妃,之后撩起帷幄,径自抱起床榻上的青葛。 她才施了针,肩上还有余针,并不敢轻易挪动。 不过他还是抱起她,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之后以手托着腰,抱着她往外走。 谭贵妃看着儿子过于决绝的背影,便觉仿佛有一把刺骨的刀扎到自己心口。 她生了两个皇子,一个是太子,一个是最受皇上宠爱的禹宁王,这是她这辈子的骄傲和依仗,所以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了! 结果现在,皇上对她依然宠爱至极,言听计从,儿子却先背弃了自己! 她站在那里,摇摇欲坠,身体颤抖。 她攥紧了拳头,用尖锐的声音质问道:“我说了不是我下的,不是我下的,是有人陷害我,你为什么不信,你为什么非不信!” 宁王顿住脚步,苦笑了一声,有些疲惫,有些颓然地道:“母妃,我明白她中的毒不是你下的,我相信你,但这并不是关键。” 谭贵妃瞪着宁王:“那什么是关键?” 宁王:“许多。” 他微侧首,垂眸望向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青葛。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自己看过很多次的脸。 显然她很喜欢这张面容,一直在用。 兴许用这么一张面容会让她更安心。 他望着这张面容,道:“母妃,对于千影阁的暗卫来说,她最后的那张面孔便是她的命,你刚才气急败坏要扒她脸的样子,让我想吐。” 他冷冷地道:“你这么做,是要扒下她最后的体面,就像扒下一个闺阁女子的里衣。” 宁王将青葛安置在他的府邸,又调了千影阁毒部高手来,好生保护照料,并随时在侧为她诊脉看顾,之后他便离开王府,径自进宫去。 一年之初的元旦大朝会,天子会虔诚敬拜天香,为天下苍生祈福,祈求百谷丰登。 宁王抵达宫门时,便听手执梃杖的内侍一声悠长的传呼,以及隐隐的乐鼓之声,他明白元旦大朝会的宴席已经结束。 他纵马径自进入宫城中,抵达景通殿时,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给内侍,自己便从殿庑下步入景通殿。 此时景通殿正热闹着,头戴冠冕身穿朝服的百官正在殿前听候宣召,禁宫侍卫正高声颂唱,声音震天,这是元旦日特有的绕殿雷。 宁王安静地等着,等到这宴席结束,百官陆续散去,他才走上前。 才刚结束宴席的皇上神情略有些疲惫,事实上自从入冬后,他一直身体不适,这次的大朝会也不过硬撑着罢了。 身为一国之君,并 不愿意轻易让朝臣看到自己的疲态。 他看到儿子走过来,略颔首,示意一旁众人散去。 宁王径自走上前,恭立于龙墀之下,神情平和。 皇上垂眼,看着这个小儿子:“说吧,你又在闹什么?” 显然他已经自太子处听说一切,不过他并没太多苛责,才经过一场盛大朝会的他,脸上没多余的表情。 宁王:“父皇,外人不懂的,只道禹宁王如此癫狂,竟然和自己母妃闹成这般,不过是白白让外人笑话。不过儿臣希望父皇知道,儿臣做事,一向分明,在儿臣这里,母妃错了,那便是错了。” 他抬起头,望向皇上:“在这一点上,我寸步不让。” 皇上:“哦,你寸步不让,所以你待如何?” 宁王:“儿臣既然说了要查,那就一定会查,父皇若是恼了,可以治儿臣的罪,父皇若是不恼,那儿臣带着小世子,立即赶回去禹宁,从此后,这一生都不敢轻易踏入皇都。” 皇上一听,便沉下脸:“只为了一个暗卫……莫说只是一个五品天武官,便是她曾立下汗马功劳,也不过是一个暗卫,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宁王眉眼恭顺,不过说出的话却是固执得很:“父皇,于你们来说那只是一个暗卫,可是于我来说,那是我的得力干将,是我的人,我有将士有暗卫,他们为我出生入死,为我落得满身伤痕,我若连他们都护不住,那我还怎么有脸称什么禹宁王!” 皇上听这话,叹了一声。 这儿子从小就是一个倔种,生来的小霸王,但凡他较真了,谁能倔得过他? 偏偏这次他还占理。 他很无奈地道:“你母妃那里,我会和她谈,她既然做错了,那该惩戒的自然惩戒。” 宁王听这话,沉默了。 他当然明白,投鼠忌器,父皇多番权衡后,能说出“惩戒”这个字眼,已经很不容易了。 只是他终究心里有愧,觉得亏欠了她。 皇上看着儿子,自然看出他心思,便长叹了一声:“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你和你母妃竟走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这些年,你处处针对她,疏远她,对她不假辞色……” 宁王并不言语。 皇上:“你今日竟然带了千影阁暗卫闯入你母妃的寝殿,其它姑且不说,只论这个,你说我又该如何处罚你,你该当何罪?我便是不处罚你,只把那些暗卫捉来查办,你又该如何?” 宁王紧抿着唇,看着殿前早朝仪式用的黄罗大伞,依然一言不发。 皇上无奈地揉了揉额,语重心长地道:“九韶,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无论如何,那是你的生身母亲,你总要顾忌你皇兄的体面吧,总要顾忌朝臣的悠悠众口吧?你想想寤生黄泉见母的典……你和她理论,就算她错了,那又如何,史书上被口诛笔伐的,还是你。” 宁王深看了自己的父皇一眼,道:“父皇,罢了,儿臣不想说什么了,儿臣这就回去,闭门思过。” 皇上:“你能想明白就好,至于这件事,朕自会和你母妃说清,再不许她胡闹了,至于那个什么毒,毕竟是家丑不可外扬,由你皇兄来查便是,你不许插手。” 宁王神情恹恹的:“是,儿臣遵命。” 皇上看他眼底泛着红血丝,不免也是心疼。 毕竟这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他无奈地道:“至于你的暗卫,该赏的赏,该封的封,总归不至于亏待了她就是,尽量弥补,但这件事,万万不可走露半点风声。” 宁王听着,马上问:“父皇,你打算给什么赏?怎么弥补?” 皇上:“你自己看着办。” 宁王淡淡提醒:“她中毒了,差点没命,拿命换点赏,父皇你是不是得大方一点?” 皇上无奈了:“那你要如何?” 宁王:“儿臣记得,如今正四品的武散官似乎有空缺,父皇给儿臣留一个,给她吧。” 皇上一听,眉毛都拧起来了:“这是随便闹着玩的吗?” 暗卫出身,又是女儿家,五品的绯衣天武官已经到头了,许多五品武将熬到胡子发白,临到老得个恩典,才得一个从四品,结果这儿子张口就要四品。 他皱眉:“她才多大,又是女儿身,正四品的武官,这是随便给的吗?你当我大晟天下的官这么好当的吗!” 宁王:“父皇,我知道了,你嘴上说要赏,其实根本舍不得吧?就这么抠门?” 皇上一听,好笑:“你为了这个暗卫,可真是费尽心思!” 宁王却道:“父皇,我可不只是为了她,也是为了父皇,为了我们大晟的万古基业。” 皇上缓慢地一个皱眉。 宁王这才给他徐徐道来:“父皇,前几日朝臣还提起四大世家盘踞之地的田亩丈量一事,父皇不是还曾为此愁眉不展吗?” 皇上神情顿了顿。 宁王道:“皇兄曾和儿臣提起,其它几处如今已经有合适人选派遣前往,唯独缟兖山高路远,民风迥异,毒瘴横行,先帝时便曾派遣使臣前往,只可惜无功而返,如今父皇再兴此意——” 他望着皇上,叹道:“父皇何等圣明之君,自是明白,凡事可一而再,不能再而三,此次若是功败垂成,那从此后四大世家盘踞之地,朝廷只能望之兴叹。” 皇上神情也凝重起来。 宁王便道:“所以儿臣想着,干脆派她前去就是了,她曾经走过西渊各部落,搜集风俗民情,并撰写游记,详细记录风土人情,物产丰饶和政制异同等,她为千影阁暗卫出身,武功高超,所以这样的人,可谓有勇有谋也有经验,派她前去,自然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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