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让红着眼看向陈宝香。 她拿了香烛塞在自己手里,笑吟吟地道:“就等您了。” 就等你了。 这一次,你还会再抛下同伴吗? 还会再因为惧怕,而埋头改道去更稳妥的旧路吗?
第178章 高门世家 张知序下朝的时候被张元初拦住了。 “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张元初脸色不太好看,“什么叫‘旧制多沉疴,须得新人才有新气象’?科考何等大事,往年都是尚书省那几位老大人主持,一向没出纰漏。你才得几日圣眷,就敢这般口出狂言?” 张知序兀自往宫外走:“陛下已然应允之事,父亲又何必再说。” “你这是仗着陛下信任,任意胡为!”他低声怒斥,“家里长辈苦心经营多年,你一句话就令其毁于一旦,如此不懂事,谁敢将家族的重担交托给你?” 原先张知序只是造业司主官时,张家长辈很放心地让他操持家中进项、联络各房往来。 但如今他入职三省圣眷优渥,他们反而多了很多疑虑和顾忌,不但让四房的子孙接管了大量的铺面,每逢节日祭祖还总将他的位置往后挪。 张知序很清楚,自己如今的举动已经不符合他们对继承人的要求,当然会迎来些敲打。 但他觉得无妨,只要他们不去折腾陈宝香,其余的大可随他们去。 于是一路任由张元初唠叨。 张元初说到最后,妥协似的来了一句:“非要年轻人去,那就让顾家王家谢家和咱们家的年轻人都去。” 王谢顾张四个大世家,每年都盯着科考之事搅弄,为谁家门生多一个谁家门生少一个这样的小事也能斗个昏天黑地。 张知序淡声道:“父亲,我只是提议换人,并没有权力决定换谁。” “当今朝野,就你和陈宝香能直接在天子面前说话。”他不悦,“你要是都没权力,那谁还有权力?” 张知序蹙了蹙眉心。 他和陈宝香都没有争权夺势的意思,但势随人动,如今哪怕是在父亲的眼里,竟都有一手遮天的意思了? 有人来找他说话,自然也就会有人去找陈宝香说话。 春闱开始的前两日,陈宝香门下突然就有二十多个学子因着“着装不当”而被拒绝去适应会场。 她黑着脸去找人要说法,却被几位大人笑呵呵地请去茶座上。 “开考前去会场里熟悉环境是应该的,但陈大人呐,考生人实在太多了,每个都放进去看,万一会场出了什么纰漏,咱们都担待不起。” 吏部考功员外郎王青帆朝她拱手,“当然了,您的面子我等自然是要给的,不妨将您的门生列个名录,我让下头的人挨个去放。” 陈宝香微微挑眉:“大人的意思是,原本每个考生都能提前去看的会场,如今得照名单放人了?” 王青帆笑:“谁让刑部的张大人要改制用新人呢,这不,人手不够,顾头难顾尾,也只能如此了。” 陈宝香不爽地捏了捏茶盏。 这人还能怪到张知序头上?年年科考都是那群人在上头吃拿卡要铲除异己,今年再留着他们,不是给陛下被褥里洒虱子么? 张知序没做错,错的是这群虱子。 “既然旁人都不去会场,那我的门生也不必去了吧。” “哎,陈大人此言差矣。”王青帆意味深长地道,“旁人不能去,你能去,这才能胜人一筹呐。” 只是提前去看看会场的环境,这也能胜人一筹? 陈宝香心念一动,跟着他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神情来:“大人的意思是?” 王青帆朝她拱手作请。 两人跨进正在布置洒扫的会场,王青帆什么也没说,只给她指了指四周。 整齐的号舍,一方板桌,一处砖砌的座位,一眼看过去干干净净。 但陈宝香眼尖,瞥见了号舍里墙砖的缝隙,也瞥见了方桌因年月太久而产生的裂痕。 民间有关于这些东西的调侃,说是叫“老天不开眼”,只要能在考试之前将小抄塞进其间,登科之机当然会更胜旁人一筹。 陈宝香很好奇:“大人不怕我上禀于帝?” 王青帆微微一笑:“陈大人想禀什么呢?我这里可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呀。” 号舍年久失修当然会有缝隙,方桌不换也是因着国库吃紧,并无拨款,上头若真要查,就只能查到这些。 陈宝香听懂了。 她笑问:“若我的门生进得这里,大人要我如何回报呢?” “什么回报不回报的,王某欲与大人结交,也不是图这一锤子的买卖。”王青帆突然长叹一口气,眼里泛上些苦涩,“实不相瞒,若不是逼不得己,王某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认识大人。” 陈宝香眉梢高扬。 王氏可是比张家存在还更久的世家,祖上皇后帝师不知出了多少个,上京乱时张家族老还要带人避祸,王氏则是高门大敞,底气十足地等新帝主动去招揽。 这样的门楣,王青帆又是大房一脉的长子,他还能有什么逼不得已?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王青帆道:“我家中最近刚到了西雪国运来的好茶,大人可否赏脸一品?” 西雪国,离上京几万里远,从那边运来的任何东西都贵得令人咋舌。 “好啊。”陈宝香垂眸应下。 虽然已经见过很多的世面了,但跟着王青帆跨进王家大宅的时候,陈宝香还是被震撼了一下。 与张家同样的连门连院,王家这地盘大了一倍,规制也更高,各处摆设器具都透着难言的贵气,一看就是十几代的积攒沉淀。 王青帆特地引她去了一处待客楼。 一进门陈宝香眼皮就是一跳。 这里头的陈设与先前那些沉稳内敛的风格截然不同。 香奢楼的灯笼、香奢楼的椅子、香奢楼的摆件,后头不起眼的角落里甚至还放着香奢楼那座号称是镇店之宝的“天外飞仙”大玉雕。 林满月雕出这座东西的时候问她该卖多少钱。 陈宝香当时头也不抬就答:“三万两。” 此话一出,旁边薛玉衡手里的铁锤都吓掉了。 “三……多少?” “没听错,就是三万两。”她戏谑地道,“这个价格够高,没人会买,才堪当我们香奢楼的镇店之宝。” …… 现在这座镇店之宝就这么静静地立在她跟前。
第179章 他怎么可能不为难 陈宝香神色有点复杂,半晌也没挪步。 王青帆揣着手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才轻笑道:“方才内子上街闲逛,瞧着这东西合眼缘就买回来了,大人也喜欢?” “我喜欢不起。”她干笑回眸,“今日香奢楼的天灯看来是被尊夫人拿下了。” 会写什么呢?宣传名下的铺面酒庄,亦或是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赚个好名声? 王青帆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那般出风头的事,家里是不会允了去做的,内子大抵会留空。” 陈宝香:“……” 香奢楼开张这么久,人人都冲天灯去,往上头写什么的都有,这可能还是头一次天灯留空。 她不由地好奇:“你们这家门都兴盛几百年了,还要这般谨小慎微?” “不谨小慎微,也就兴盛不了几百年。”王青帆又开始叹气了。 他指着下头的亭台楼阁给她看:“人人都道我们这高门里衣食无忧,是神仙日子,但是陈大人,神仙也有为难处,你得去维持这样的盛况,怎么也不能让它在你这代手里垮了。” “您瞧下头的那片私塾,里头门生何止千人,都指着我们给条路子好平步青云;再看这来来往往的奴仆和用度,每月少说也得万两。” 钱从哪里来?事要求谁办?那就是他绞尽脑汁要想的事。 “族内亲眷时常争执,要你去开解;族外各方巴结,打着你的名头做了坏事,也要你去收拾;有时候你明明什么也没做,偏就有脏水泼过来,让你损失几处田庄铺面,甚至要去衙门里待上几日。” “家里势头高时需要牺牲你的前程来让帝王心安,家里势头低了又得要你去联姻来稳固局面。” 王青帆苦笑,端起桌上奴仆刚煮好的茶,“就连这二两西雪,也是你长年累月各方打点,才能得来的微末方便。” 陈宝香支着下巴听着,大概懂了这人今日让自己过来的意思。 卖惨,纯是跟她卖惨。 她配合地感叹:“原来还有这些难处。” “挑些轻巧的说罢了。”王青帆侧眸去看帘子上挂着的刚买回来的腰佩,“更多的难处,想必张大人也清楚。” 同为世家子,他面对的事就是张知序面对的事,他的无奈,也就是张知序的无奈。 陈宝香瞥他一眼:“我看张大人好像不似你这般为难。” 王青帆骤然失笑,笑得直摇头。 “陈大人啊陈大人,他哪里是不为难,他远比我还更为难,许只是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我王家百年基业根基已固,后代只须守成而已尚且如此艰难,他张家去年被贬十余人,与多家高门结怨,大哥又屡次抗旨不从惹了圣怒,哪还能是什么轻松的摊子。” 陈宝香愣住。 凤卿好像许久不跟她提家里的事了,两人每回相见,都只蹲一起腹诽朝中某位大人,亦或者议论哪条街上的肉饼好吃。 他看起来过得挺好,每天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似乎没有任何烦恼。 但仔细想想,张家的困境他不可能置身事外,那些长辈也不会对他一次又一次的改制谏书毫无反应。 更不用说此次科考,虽然凤卿与她想法一致,要在原有的制度里多寻一点公平,但他和她不同,他得回去面对张家众人。 世家大族多利用科考和举荐之制长久地维持自己的地位,普通人想当官,就得做他们的门生,做官的门生多了,家族的门路自然也就越来越广。 这是他们的命脉。 而现在,张知序拿着刀比在自家的命脉上,别说朝中各位同僚不会帮他,恐怕张家自己人都会横加阻挠。 陈宝香突然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得先走了。” 王青帆颔首,亲自送她出门,慢悠悠地补充:“凡是存在了几百年的东西,都有其不可或缺的作用,年轻人一时热血想惩奸除恶是好的,可这世上善恶本就共生,谁又能铁剑直斩,不误伤分毫呢?” “旧的高门覆灭,便会有新的高门崛起,什么公平,不过是换种法子换些人获利。历史种种,可以为鉴,还望大人三思。” 陈宝香越听心越沉得厉害。 倒不是真觉得他说得对,而是王家的长房长子都来跟她说这个了,那凤卿面对的会是什么? 她离开王家,马不停蹄地就往尚书府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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